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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海棠醉日 ...


  •   谢誉抬眸那一瞬,有女映入眼帘,便是此般情景——

      圆润微翘的琼玉似的鼻尖,面上挂着柔和恬然的笑颜,分明她有的只是一双再寻常不过的眼睛,却莫名清丽。

      好似透过那灿然的瞳,他能够望见昔日旧忆里那着绯裙的女子。
      望见她跳一曲胡旋舞;在和煦春风拂面的午后,于公主府邸塌上休憩;又或者是在伶仃大雪中牵住他的手,叫他不必一人孤苦……

      即便她容颜不似从前,他依旧能够仅凭她的背影,认出她是谁。

      谢誉的神情逐渐变得柔和。

      他忘却自己身处何地,又该做些什么,忘却那些尔虞我诈刀尖舔血的时日,却仍记得她,眼里只能看见她。

      而后,他又不禁有些茫然失措地想:为何直到虞昭同自己和离之后他才明白,她对于他来说,是很重要的存在。

      为何她从前娇矜乖戾,只对他一人顺从,而今她平和悲悯,怜世人疾苦。

      似是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改变了。

      直到虞昭轻柔的声音扬在风里,她张口唤他:“谢公子,你也同我一起施粥吧。”

      谢誉终于知道,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来自哪里。

      虞昭不再是他一人的和安公主,她从云端落下来,落到这尘霜喧嚣的世间,她不再是属于他的神女观音,而是渡己身、知疾苦、悯世人的女郎。

      “虞昭”二字几欲脱口而出,谢誉骤然反应过来,面色有些泛白,唇瓣失了颜色。

      他接过她递来的那碗热粥,而后再将粥碗送到灾民手中。

      热意似乎还残存在指腹,谢誉指尖微蜷,感受那抹温度。

      不知过了多久,粥汤尽数分完。

      一行人驱马车而回。
      夜色逐渐朦胧,隐约可见层云间一轮皎洁清月。

      沿途有些许困乏,虞昭倚靠着窗纱,阖眼假寐。

      忽而一阵风拂过,发丝落在脸颊上,虞昭正欲抬手抚上那缕发丝,却觉带着痒意的温热触及脸侧。

      她心尖一颤,骤然睁开眼,只见谢誉此时半倾着身子,离她很近。从她的角度看去,郎君的身姿何其清晰——
      那截如美玉般白皙的脖颈,以及如墨笔勾勒般流畅的下颚轮廓。连带着呼吸间,似乎还能闻到他身上丝丝缕缕的清爽气息。

      面前的谢誉也愣怔了一瞬,似是未预料到她并未入睡,他有些局促地启唇:“刚刚起了风……”

      “嗯。”虞昭含糊地应了声。

      一时间不知该进还是退,谢誉眨了眨眼,纤密的睫垂落,若是仔细瞧,便能看到他身形有些不自然的僵硬,耳根浮上浅浅的红晕。

      “哒。”

      马车遇上石路,陡然一震,谢誉身形不稳,又向前倾几分,鼻尖擦过虞昭耳畔,肌肤相碰,惹来酥酥麻麻的触感。

      他的臂弯微曲着,虚虚环住她,好似情人间亲昵的拥抱。

      彼此呼吸交错,虞昭听到谢誉的心跳声乱了两拍,而后他骤然清醒,自发同她保持开三尺距离。

      “抱歉。”谢誉自持开口。

      可虞昭分明听到他先前慌乱了的心跳,烧得绯红的耳根。

      谢誉总会带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从前就相识,彼此熟悉,可他们分明才见过两面而已。

      “无妨。”虞昭挪开视线,看向帷幔外的夜幕。

      ·

      隔日,运粮车赶到后,迟迟未见谢誉的身影。

      虞昭心觉不对,果然片刻后,见到匆匆而来的迟铭。

      “姑娘,公子今日身体不适,恐不能陪您一道去赈灾了。”侍卫沉声道。

      “因何不适?”

      “公子自昨日夜里回来后便未曾饮食,直到今日晨起面色泛白,疼痛难忍,他方才昏去前,命我不得告诉你他现下情形,恐误了姑娘今日施粥之事。可此地医馆匮乏,若是要为公子寻医问诊,需要大半日,我怕……”

      “你家公子看着并非是愚笨之人,怎么到了此时却分不清利害呢?”

      虞昭抿唇道:“带我去见他。”

      ·

      透过床帷,榻上静静平躺着一人,赫然是谢誉。

      虞昭拉开那层帷幔,榻上之人面容惨淡,双眉紧蹙,昨日还是一副清雅之姿,今日却这般恹恹然,了无生气的样子。

      郎君无力阖目,竟有一种形销骨立之感,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她打湿绢帕,为他细细拭去鬓边薄汗。

      似是深陷在梦里,谢誉眼睫翕动着,口中喃喃些什么,听不真切。而后他胸膛剧烈起伏,在某一瞬息陡然睁开眼。
      与此同时,他苍白的指节紧紧抓住虞昭的指尖。

      “别走。”他呢喃出声。

      谢誉并未全然是清醒的,他眼里泛起雾,眼尾通红,如哭泣一般,悲戚哀怨,像是在控诉她的无情。

      可是他们之间从未有过‘情’,又怎会是她无情?

      虞昭抽回被他紧握住的指尖,冷声道:“谢公子,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的梦中人。”

      谢誉定定看着她,似是在确认些什么,好半晌张开干裂滚烫的唇瓣,“抱歉,是我唐突了。”

      杏月轻叩门扉,自外送来一碗汤药。

      “既然清醒了,公子便自己喝吧。”虞昭将汤药递给谢誉。

      谢誉小口小口饮着药汤,直到喝完,他都未曾询问虞昭这碗药是用何药引熬制的。

      他只是温声道:“阿颦姑娘,今日之事我本不想让你忧心,可还是劳你照顾我良久。”

      虞昭察觉到谢誉对她的信任与不设防。

      可这份莫名的信任,没有任何缘由能够解释得通。

      除非……

      “谢公子。”她轻声开口。

      “嗯?”

      “我很像‘她’么?”

      虞昭不提‘她’指的是谁,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谢誉沉默了,直到他再度抬眼看向虞昭,“阿颦姑娘不像任何人,在我眼中,你就是你,仅此而已。”

      虞昭闻言樱唇扬起一抹笑容,“实不相瞒,第一次见到谢公子时,我亦觉得你与我的一位故人很相像。”

      细碎的流光在谢誉眼底闪过。

      “可是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再是相似,也有许多不同的地方。后来,我再未将公子错认成他。”

      她轻叹:“所以谢公子,我不知晓你与‘她’之间是何感情,又有何过往,但望从今日以后,你不会再将我当做是旁人。”

      “好。”

      “公子患胃疾已久,忌食辛冷,往后吃不下便吃不下,莫要再逞强了。”

      谢誉又应了声“好”。

      只他心道:自己从未将她错认成旁人,她便是她自己,亦是他的梦中人。

      ·

      五日之后。

      黍米还剩最后几十石,因而这也是他们最后一次赈灾施粥。

      虞昭照旧同杏月一道炊米熬粥,只是谢誉此时已然娴熟揽下施粥的活。

      郎君身姿如竹,伫立着,将一碗碗盛满米露的粥递给难民们。
      难民粗粝的手上布满尘泥,相触间,谢誉白皙纤长的玉指便染了尘,落了脏污。

      虞昭静立在一旁。晃眼间,有一孩童自远处跑来,他从谢誉手中接过米粥,而后小心翼翼端着,朝角落走去。

      他便是最早从虞昭手中接过粥的那个幼童,名叫筱鹤。
      他与乳娘张氏流放至长淞岭一带,彼此相依为命。

      从上月开始,张氏患了红斑病,日益消减,可这荒郊僻壤之地,能吃上饭都是奢侈之事,也只有卖力劳动者,能够勉强维持生计。

      许多人慨叹,人命比纸薄,张氏如今这般光景,只怕还未病死,便要先饿死罢。

      直到有了如今这场阴差阳错的赈灾,筱鹤接过那碗米粥,喂到张氏口中,才叫她续了命,不再心存死志。

      筱鹤将热乎的粥送到张氏手中,张氏喝完后,粗糙指腹在筱鹤手背上轻轻写下几个字,筱鹤便懂了乳娘的意思。

      ……

      “姐姐,谢谢你。”

      清脆的童声自耳畔传来,虞昭看见年纪约莫六岁的孩童朝自己走来,他穿着缝补洗旧的衣裳,眼神却漆黑明亮。

      筱鹤小手攥着衣角,脆生生开口:“乳娘说,姐姐是好人,她叫我代她转达心意,姐姐以后定会棠棣同馨,长乐未央的。”

      虞昭笑了,那笑容带着灼眼的温度,落入筱鹤眼底。他惊觉脸颊有些发烫,赫然往后退去。

      岂料不小心踏上块石子,脚底一滑,筱鹤便要朝地上栽去。

      千钧一发之际,一双手稳稳接住了他。

      筱鹤抬头看,原来是陪同姐姐一起施粥的那位公子。

      谢誉抽回手,似是不知该如何与幼童相处,他只别开眼,淡淡开口:“小心些,莫要走路不看路。”

      筱鹤有些羞怯,他知眼前公子语气很是平淡,但就在方才,是眼前这位公子救下了他,乳娘说过,不可不谢恩人。

      于是筱鹤扬声道:“谢谢哥哥,也愿你以后和姐姐一样,棠棣同馨,长乐未央。”

      谢誉隐于袖中的指尖微顿,他看向眼前的孩童,眼神不自觉带上几分柔和。

      直到脸颊触及一点冰凉,谢誉方回过神。

      “谢郎君,”虞昭收起绢帕,柔声道:“你的脸颊方才有些脏了。”

      谢誉微愣,难得有些羞赫,轻轻抿唇。

      此时施粥已近尾声,虞昭起了询问的心思,于是启唇问:“谢公子从前在燕地,可曾经历过如今日这般之事?”

      “若是单纯就‘善事’而言,我自幼便熟读诗书礼义,与人为善的风度自然是要遵循的。亦偶有行善事之举,只是大多时候只能算得上是泛泛而谈,并未如今日般切实体会其中。”

      虞昭听罢,不禁打趣他:“公子言论风度礼义之时,仪表翩翩,倒是有些文人雅士的‘风骨’之感。”

      谢誉挑眉,“文人风骨?若是文人雅士像我这般,只怕朝堂之上,那些文臣便是一个个都不中用了。”

      “为何?”

      “未经他人苦便侃侃而谈,不就是为赋新词强说愁么?”

      谢誉解释道:“假如文臣把奏折呈给王上,然后好一番说辞,哭天下、愁民生。王上越听心里越烦郁,连忙问解决之法,这下倒好,一个个哭愁的臣子都闭上嘴,鸦雀无声了。”

      噗。

      虞昭笑了许久,有些意外谢誉这样端方周正的公子竟也会讲冷笑话。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海棠醉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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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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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