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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金错刀五十(一) ...

  •   绵延百里在黑夜里如同潮水的血液,在天空悬圃的池水中一并泻入大壑之中。

      悬圃还活着,于其中诞生的它的孩子却已倒在众神之下的壑顶,尖锐的山峰曾拥有着动人的名字,现只留下砍山的姓名。
      刺尖捅破她的躯壳,如果还在从前,她的血液也是大地的滋养物。

      “看呐,神也坠落了。”
      并非神的神在此刻逐渐死去,流淌的血液融进血潮中却也显得晦暗,那是土壤的颜色,那是大地的颜色。人们并不为她的死去而可惜,没人会因为一场雨、一次雷暴而叹惋,即使一场雷暴毁了庄稼,叹惋的也并非雷暴本身。

      在这个时代,她的死亡如同一场雨一样自然,她就是自然本身。

      血潮仍在悬于空中的悬圃天池水中翻涌,藏在黑暗里的、窥伺着一切的人,静默地看着她死亡的人,祈祷着她彻底湮灭的人。

      在那砍山之上。是的,在那砍山之上。
      你要如何定义大地,山脊也是大地的一部分,于是平铺在大地上的是她溶化的黑褐色的流淌的脸,黑褐色与赤红色相间,不知道从哪里起了一场火。

      田间的稚子看见了,是一个星星坠落到了天池中起了星火,一瞬将天际线点燃,沉默的众神没有看见,但无人感到意外。死亡与火焰总是息息相关。

      火苗跳跃着,连同着血潮一并汹涌,它本该浩瀚磅礴,但在这只有火色的夜里,一切都很静默。

      流淌着,燃烧着的是我的血液。

      大概没有人敢直面这场死亡最激烈的时刻,但总有年幼的孩童在黑色的幕布后探出一双属于小孩子好奇的眼睛,然后他看见了,看见在砍山之上,混沌的面容在逝去前缓缓抬起,露出暗金色的流淌的眼。着眼睛直视了他一瞬,很快又重新与地面融为一体,仿佛只是幻觉。

      “……会回来的。”
      稚子失神低喃道。
      母亲慌忙地揽过他:“臭小子,乱说什么!”然后把他揽进怀里,藏在众人的打量之外。

      另一个稚子没有说话,她只看见一只鸟短暂地停在山巅,短暂地在低空盘旋,很快被血海吞没。

      ·

      在这「砍山」之上。是的,在这砍山之上。

      洪水冲垮了田坝,今年的庄稼没了收成。
      白玉京的老道死了,十二楼起了白幡。

      天上人间,疾苦不同,却也都和此刻的离乱没什么关系。

      她趴在白玉京的最外的那道坎上,背上背着把断柴刀。这是无人在意的角落,风流从身下卷起,一会将她整个抛起,一会却要将她扯入乱流之中。

      每逢恒星启明时,白玉京五城都会从山涧升至云间,一时间仙鹤腾飞,晨昏交替,大片流溢的霞光将天空染红。

      离乱无暇顾及。
      手臂紧紧锁着破了一半的栏杆,不用往下看,就知道自己来时的路已经成为蜿蜒的一条细蛇。

      几乎是腾空在了空中,如果不是眼前最后的这块木头,离乱整个人都会被风的乱流吞没。她没有法力和神器,从高空坠落,必死无疑。

      呼吸困难、视野迷蒙,乱风似剑将要割裂皮肤,强风贯耳,反倒让她清醒几分。
      离乱不躲,主动迎风,几乎是一瞬间,利风擦过脸颊,血液渗出,这血腥气让近处腾飞的仙鹤忽然失去闲情,一瞬朝她袭来。

      鸟喙啄来,右手拼着最后一丝劲反手攥住羽根,左手的悬木最终还是被她放弃,离乱死死攥着仙鹤的翅膀,任凭它上下扑腾、失去泰然,应付禽兽对她而言并不陌生,离乱反手把住命门,翻身骑到仙鹤的背上。

      它扑腾羽翼,一下就把她驼上云端。

      离开廊檐,霞光一瞬涌过来。
      这是金色的霞光,但却会给人一种流光溢彩的感觉。它没有触感,却让人感到一股暖意。

      离乱回身看了看地面上变成细蛇的山路,前一日的恒星还没下落时,她就已经从「折岳」山底出发,往「悬圃」而来。

      白昼,空中悬圃会下落至折岳山顶,浮空的悬圃将以折岳与大地相连,这是她现在唯一能从「大壑」通往白玉京的途径。

      「白玉京」是折岳上空的浮岛群,它仿佛早与天空融为一体,仙鹤总是在白玉京上浮沉,它们对血液很敏感,但也十分自觉。
      它们只是“景观”之一,不会为几滴血丧命。

      仙鹤放弃挣扎,它恢复了平和,平稳地飞翔在这片霞光中,离乱渐渐抬起上半身,她感受着此刻的宁静,目光也开始寻找附近的落脚点。

      浮岛边缘,不知道是谁家的阁楼窗户大开,里面也没个人影,离乱低头拍拍仙鹤的颈,示意它往阁楼靠,仙鹤做是照做了,但它也有脾气,在即将靠近时几乎是把离乱甩上了楼台。

      离乱在木质的地板上滚了一圈,没急着起来,光是身体与这片浮岛上的一切连接,她都能感受到无比的惬意。
      与大壑完全不同。

      离乱爬起身想站起来,一柄剑从身后擦着脖颈进入她的视线,这是柄好剑,皎洁的刃面显然被打磨多次,剑穗因力道被剑身缠起,没什么磨损的痕迹,用剑的人虽然爱惜这把剑,但并不怎么使用它。

      这是「敛月」。
      离乱认识这把剑。

      剑尖仍对着她的脖颈,身后人却已绕到身前,他居高临下,问离乱。
      “你为什么回来?”
      离乱抬起头,不知道哪里一阵风又吹过,在迷蒙之间,她伸出右手手掌,看着眼前没有影子的“投影”,说。

      “我要金错刀五十。”

      ·

      大壑与悬圃虽然相隔甚远,但钱币从数万年前起就都是流通的。
      「金错刀、银魂玉、铜枯纸。」

      岁野其实并不知道五十金错刀能买到什么东西,他沉默片刻,在「沉芥」里摸索片刻,终于凑齐了五十金错刀——悬圃上的修士大多用银魂玉,金错刀很少见。他想了一会,又摸索出两三枚。
      这会他还没琢磨出来,金错刀之所以少见,是因为这是最值钱的货币,五十枚足够再铸上一柄硬度略逊于敛月的剑。

      这会儿还比着剑多少有些不方便了,岁野低头把敛月剑夹在胳肢窝里,把多的几枚金错刀又数了数,一并摊开在离乱面前。

      “五十三。给你,快走吧。”

      离乱快速把这些小刀状的钱币敛过去,也留下三枚。
      “我说了只要五十。”她站起身往后走,等她走出去几步,身后的岁野才皱了皱眉。
      太阳已经下落,悬圃已经离开大地,她没法再原路返回。

      岁野张口想说什么,已经遛到拐角的离乱知道他要说什么,先一步打断。
      “我可没说要回去。”

      ·

      白玉京里见得到普通人,普通修士大多在这过着大壑百姓相差无几的生活。
      虽然“白玉京”这个名字听着很别致,但这个名字其实是大壑百姓传上来的,这里离地面最近,离砍山最近,对于大壑人而言,白玉京就是悬圃,就是“仙人的世界”。

      岁野掌管着白玉京的一切动向,离乱从阁楼里找了顶斗笠戴,融进稀疏的人流里不太会引起修士的注意,但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离乱朝着十二楼的方向去,没过多久,一只仙鹤就悠哉悠哉地飞到她周围,她用余光瞥了眼,还能看见它之前被她扯散的羽根,和仙鹤略无言的眼神——如果它有的话。

      “不要乱走,去析木尾楼躲一躲,晚上回去。”
      岁野借着仙鹤传话。

      离乱一只手悄悄托着钱袋子,她没有法力,自然也用不了“沉芥”,这是笔大钱,她得看好了。
      她从析木楼一直窜到大梁楼,途经高低错乱的「大火、寿星、鹑尾、鹑火、鹑首、实沈」,白玉京十二楼是以星宿十二次命名的,也就是说,她离星纪首楼只有玄枵、娵訾、降娄这三楼之遥。

      悬圃的时间总是走得慢的,即使如此,岁野也不由觉得她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他当然知道离乱在白玉京待过很久,对这里的路都很熟悉。
      到这个位置,路上能见到的“凡人”实在是少之甚少,但仍然没有修士把她拦下来问话。

      “这只是你好运。”岁野久违地叫她名字,“离乱,回去。”

      离乱终于回他话:“你知道为什么没有人拦着我吗?”
      “……为什么?”

      “你把这些人照顾得太好了。”离乱说,“这就是原因。所以,一个外人走到这里,修士也只以为是被允许的。”

      岁野不知道她是在呛他,理所当然道:“这是自然,我居于星纪之首,整个白玉京都在我视野之内。”

      离乱下意识往上看,云层间依稀可见星纪楼顶端隐隐绰绰的影子,与一把代替月亮的剑。
      楼身飘扬的白幡让离乱心绪复杂几分。

      岁野再问:“你要做什么?”

      离乱回道:“我听说逍遥子被杀死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金错刀五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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