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骰子戏》雾钺尔

3、阳奉阴违

　　白茫茫一片雪地里，出现一个凹陷的洞口。

　　罗盘指针疯狂旋转，颜生领着几人消无声息钻了进去，蜿蜒曲折的裂缝通向深处。

　　“古书中有记载，地有泉脉，脉有通塞，通则水行，塞则水聚。”看着眼前滴滴答答落下的水滴，颜生判断已经到了山边。

　　“从这个地方下水，前面上岸的地方应该就是粮仓内了。”说罢，颜生扯下棉衣。

　　李老二撩了一捧水，手掌瞬间冻得通红，“嘶哈，这水也太冷了。”

　　颜生率先潜入水里，头顶冒着白烟，嘴唇青紫哈着白气，“还，还行啊......一点，也不冷......快下来。”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着颜生牙齿打架的回声，一咬牙脱下棉衣，带了简单防身武器跟了上去。

　　一双眼睛隐匿在黑暗里，冷眼盯着他们鱼贯入水。

　　“将军，真的就放这些流民进去吗？”

　　月光下侯莫陈景的脸灰蒙蒙一片。

　　“流民作乱就是大司马发兵的借口，只要把颜生捏在手上，就按住了大司马的发兵的手。”

　　庄肆似懂非懂的点头，担忧的朝平静的水面望去，“他们不会在半道上被冻死吧？”

　　几人摸黑在水里游了一会，终于看见了一丝光亮。

　　众人悄然浮出水面，努力按下颤抖不已的身体，等待颜生指示。

　　粮仓内由多个大谷仓组成，陈粮散乱堆砌在大谷仓旁，新粮则由粮仓中央的吊塔往谷仓内运输，一些刚运来的粮食则囤在墙边。

　　四周灯火通明，仓卒巡逻频繁。

　　颜生用手指了指仓门口的吊塔，李老二心领神会朝那边摸去。

　　没多一会，吊塔应声落下，发出剧烈的响声，仓门外燃起了大火，将所有仓卒都吸引了过去。

　　趁此混乱的时机，颜生指挥众人将粮食搬走。

　　李老二偷摸转回来的时候，火还没被灭掉。他得意的朝颜生招手，“哥厉害吧？”

　　话刚落音，端盆灭火的仓卒同他撞了个满怀。

　　“什么人！？”他打量了一眼李老二瞬间明白了，扔了手里的盆吹响了警哨。

　　一时间哨声响彻整个粮仓，所有仓卒将粮仓围了个严实。

　　所有仓门关闭，通路全部堵上。仓卒摆阵，齐刷刷掏出弓箭。

　　箭雨覆盖了仓内能下脚的所有地方，颜生几人被逼到墙角。

　　这里环境逼仄，又被箭雨围成了铁桶，就算勉强突围，也会损失惨重。

　　颜生握着长弓的手指尖发白，卢益扯下布条将双刀捆在手上，通红了眼睛要出去同他们拼命。

　　颜生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她看见仓卒们有序的开始往仓外撤出。

　　卢益皱着眉头奇怪道：“这是......准备放火把我们烧死？”

　　颜生翻了个白眼，“我们几个的命还抵不了这一仓粮。”

　　她忽然眸光一转，想起自己腰间还有封了蜡的火油。

　　搬出去的粮够流民撑到春天了，剩下的这些.......她有别的安排。

　　侯莫陈景骑着马慢悠悠走到仓门口的时候，所有仓卒已经将粮仓围起，颜生几人潜入的水塘刚好被隔离在外。

　　看守粮仓的仓督狗腿的趴跪到他脚边，“禀告将军，已经按照您的要求把里面的士兵都撤出来了。”

　　侯莫陈景跳下马的时候，小肆并不在身旁。

　　“通知梁镇将了吗？”侯莫陈景将护臂拆下，随意问道。

　　仓督颔首，“通知了，约摸一炷香时间大军就会到了。”

　　侯莫陈景点点头，“我奉大司马之命围剿反贼，现在要进去抓人你不介意吧？”

　　仓督有些犹豫，看着脸色不大好的侯莫陈景，斟酌着说辞，“镇阳仓一直以来都是梁镇将管理，您进去......怕是不合规矩。”

　　侯莫陈景侧头斜他一眼，吓得他立马跪了下去，“镇阳仓是大越的粮仓，什么时候成了梁荣的私粮了？”

　　他声音响彻整个粮仓，压的仓督抬不起头。

　　小肆凑到仓督身边踹了一脚，“赶紧开门吧，别让将军动气。”

　　两人对视一眼，小肆同他微微点头。

　　仓督忙不迭开了门，却被小肆挡在身前，“万一里面打起来，我们是战场上死过百回的”他上下扫了仓督一眼，“你也要跟我们一起......？”

　　仓督赔着笑瞟了里面一圈，躬身退了出去。

　　侯莫陈景站在仓中间，背着手瞧着颜生藏身的墙角。

　　外面的对话颜生都听了进去，眼前的侯莫陈景裹着油光水亮的黑狐皮，腰间还嘚瑟的插了几根彩鸟羽毛，周身并无护甲，像是吃了晚饭随意散步恰巧碰上了这事。

　　这副打扮不像是来抓叛贼的将军，更像是去逛花楼的孔雀。

　　“反贼颜生，还不出来缴械投降？”侯莫陈景语气严肃。

　　颜生从粮堆后探出脑袋，歪着头看他，一时间拿不准他到底想做什么。

　　侯莫陈景取出海捕公文念了起来，“今有逆贼叛国，纠集甚众，威胁社稷.......”

　　暗处，颜生收起弓。

　　“地师不能信他们！”

　　颜生拉开卢益的手，“放心，他若是要硬来，我们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这侯莫陈景追了他们一路，从北镇到西镇，虽然两人没见过面，却多次交手。

　　可他一次都没有对颜生下过死手，颜生猜测过他的目的，无非是要用自己制衡大司马。凭着这一点，她就相信，自己今天不会死在这里。

　　踏进光亮处，颜生第一次同这位大越的柱国将军面对面。

　　她按捺住心底汹涌的恨意，瞧着这位年轻的将军。

　　他变了许多，上一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她路过御花园。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高祖立在池子边喂鱼，身后的轮椅里坐着一位咳嗽的男子，侯莫陈景站在轮椅旁，彼时的他还没车轱辘高。

　　高祖手里的鱼食盆吧嗒掉进水里，四周的护卫争先要往水里跳，被高祖眼风拦了下来，他睥睨着陷进轮椅里的人没有说话。

　　只听见噗通一声，侯莫陈景钻进了水里，没多会儿捧着鱼食盆从水里爬起来，俯首跪在高祖脚边。

　　轮椅里的人淡淡开口：“侯莫陈家誓死守护大越，昭昭之心日月可鉴。”

　　那脚边的侯莫陈景躬身的背脊被雨水拍打湿透，高祖始终没有让他站起来。

　　颜生走到他面前，昂着头朗声问他：“敢问将军，镇阳仓是为何而置？”

　　“大越国高义十年，我祖父向高祖请求建立太仓令，在各地置粮仓。一来调配和运输粮食；二来保障皇室，官员，军队之用；三来灾荒或战时保证百姓口粮。”

　　颜生盯着他的眼睛继续问：“将军，可听到它离城内饿殍遍野的哭声？”

　　侯莫陈景上前一步，眸中精光翻涌，“地师都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出这粮仓，竟然还有空担心别人。”

　　“赈灾放粮，天经地义。”颜生微微一笑，“我们自己来拿，是免得将军辛苦。”

　　仓门忽然被打开。

　　洛拔陵领着大军赫然列队在门外，重装士兵举着弓箭蓄势待发。

　　侯莫陈景猝不及防抓住颜生肩膀，她肩膀一缩，反手抄起腰间短刀抵住他脖子。

　　“都不准动。”

　　洛拔陵翻身下马，目光在他俩身上来回逡巡。

　　“洛队主别冲动。”

　　侯莫陈景歪头朝着颜生低声道，“周围都是高山，外面被我的人，还有梁荣的人围了至少三层，想要出去.......”

　　他眼神朝粮仓后瞟了一眼，“除非跟粮仓同归于尽。”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原本散乱的墙角，被人拢起，露出一条缝隙，潮湿的气息浅浅涌来。

　　颜生将侯莫陈景缓步拉扯到另一边，隔空示意卢益看向仓内。

　　“洛拔陵退出去，不然我就杀了将军。”

　　洛拔陵咬牙，绷紧了嘴唇，扬手让人后退三步。

　　三人对峙着，没人注意到卢益摸到了粮仓内，“砰砰砰”声音响起，镇阳仓瞬间火光照亮夜空。

　　侯莫陈景翻身将颜生推到墙角，火光隔绝内外，洛拔陵疯了一般冲入火场。

　　散落的粮草腾起黑烟，木质的仓门咯吱作响，禁不住火撩，纷纷倒下。

　　颜生和侯莫陈景被火舌关在墙角动弹不得，

　　外面洛拔陵举着剑冲进火场，叫嚷着颜生的名字，

　　侯莫陈景低头凑在颜生耳畔，“洛拔陵是做了梁小姐的面首，这才从奴隶变了府军。他这样大张旗鼓喊你名字......回去要怎么跟梁小姐交代呢......”

　　洛拔陵的白袍被烟火熏成了黑色，他神色慌张，向来珍视的面皮被火燎红也没丝毫后退。

　　颜生转过头，鼻尖紧贴着侯莫陈景，眼里尽是冷漠，“将军不也是阳奉阴违吗？”，她目光落到墙角，“你一面拖延救援，一面助我逃跑”，颜生略微抬起头，眨巴眼探寻的盯着侯莫陈景，“将军究竟想要做什么？”

　　他俯视颜生眼里闪动着火焰，将颜生抵在粮仓麻袋间。

　　两人能看清彼此睫毛上沾染的灰烬，“大司马挟天子令诸侯，借剿匪挑拨三镇关系。梁荣态度暧昧不明，放你走是为了大越。”侯莫陈景言辞恳切。

　　作为大越国的柱国将军，北镇镇将，他的头衔列出来有一箩筐，其中最让颜生在意的，却是他侯莫陈家家主的身份。

　　两人彼此对视，眼里浮动的黑烟，渐渐沉淀成跳动的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