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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晚山茶/离火 3 ...

  •   天狩二十七年,春。

      「疼吗?」

      「疼就记住,以后谁欺负你,你就这样咬回去。」

      我站在生死场的中央,四周横七竖八地躺着尸体。

      血从我的刀尖滴落,混着雨水,在地上洇开一片暗红。

      还剩下三个人。

      一个使双刀的女人,刀锋薄如蝉翼,在雨幕中几乎透明。

      一个独眼的壮汉,斧刃上挂着碎肉,呼吸间喷出白雾,像头饥饿的狼。

      还有我。

      师父说过,生死场里,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去。

      我舔了舔嘴角的血,腥的,咸的,像是那年香雪海的大雪天,乾木分给我的那口冻馒头。

      独眼壮汉先动了。

      他的斧头劈开雨幕,我侧身闪避,刀刃在他腰腹划开一道血线。

      他怒吼一声,拳头砸在我肩胛骨上,我听见骨头“咔嚓”一声响,剧痛瞬间窜上脊背。

      疼。

      但比不上我手臂上的疼。

      那里有一道齿痕。

      「有这个在,就算过了十年、二十年,我也能一眼认出你。」

      乾木的声音在我脑海里响起,清晰得像昨日的雪。

      我猛地抬臂,用齿痕的位置硬生生挡下独眼壮汉的斧柄。

      皮肉撕裂的瞬间,我短刀捅进他的喉咙。

      血喷了我满脸,温热腥甜。

      双刀女人动了。

      她像一道影子,刀刃在雨中划出银线,几乎看不清轨迹。

      我的手臂在流血,齿痕的位置火辣辣地疼,可我却笑了。

      疼才好。

      疼才能让我记住,我为什么活着。

      她的刀太快,我只能以伤换命。

      我故意踉跄一步,露出心口破绽。

      她果然上当,一刀刺来——

      而我迎上去,让她的刀锋擦过我的肋骨,同时,我的短刀没入她的心脏。

      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疯子……”她倒下去时,嘴唇翕动。

      我喘着气,跪在血泊里,雨水冲刷着我的脸,混着血,像泪一样流下来。

      我低头看着手臂上的齿痕,伤口又裂开了,血顺着指尖滴落。

      我慢慢凑近,牙齿抵上那道旧疤——

      「乾木……」

      「我活下来了。」

      「可你在哪儿?」

      生死场的铁门缓缓打开,我拖着染血的身躯走出来。

      左臂垂在身侧,齿痕的位置又开始叫嚣,那里本该结痂的,可我总在愈合前重新咬破,仿佛只有疼痛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

      场外,师父抛来的药瓶在雨中划出弧线。

      “恭喜。”他似笑非笑,斗笠下的眼睛像两口枯井,映不出半点光,“从今日起,你就是‘孤灯’的人了。”

      我接住的瞬间,指节因脱力而颤抖,血顺着指尖往下淌,在泥地上绽开暗红的花。

      “代号是要我赏你一个,还是你自己取?”他靴尖碾过地面积水,水面倒映着灰蒙的天,“这些死人,可都没机会选。”

      我盯着泥地上那晕出深浅不一的痕迹,忽然想起香雪海的冬天,破瓦缝里钻进来的月光,照在碎雪斋墙角的野山茶上。

      那花红得刺眼,像是要把雪烫出洞来。

      “晚山茶。”我抹去唇边的雨丝,“就叫这个。”

      “哦?”他挑眉,“倒是个漂亮名字。”

      “山茶开在雪里,”我攥紧药瓶,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衣领,“越是天寒,越是鲜艳。”

      远处天际线被雨雾吞噬。

      有那么一瞬间,手臂上的齿痕又开始发烫,烫得让人错觉那个雪夜里的温度从未消失。

      我仿佛又看见香雪海的雪,和那个咬着我手臂说“疼才能记住”的少年。

      可现在的我,早就分不清疼的是伤口,还是记忆。

      那之后,我用“晚山茶”这个名字,在泥泞里长出了自己的刺。

      ——

      我接的第一单刺杀任务,是个教书先生。

      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袖口还沾着墨渍,伏在案前批改学生文章时,烛火映得他眉目温润。

      他是无辜的。

      师父给的密函上写得清楚:城西柳巷,周姓塾师,无武功,无仇家,杀之可得黄金二十两。

      三更的梆子刚敲过,我蹲在塾舍屋脊上,看着那盏挂在檐角的琉璃灯,灯罩上的裂痕像一道冷笑的嘴。

      师父说过:“灯亮人必死,灯灭可偷生。”

      可今夜无风,灯焰却忽明忽暗,仿佛连火都在挣扎。

      他从塾舍走出来时,怀里抱着一叠学生功课,青布长衫被夜露浸得发暗。

      我看着他锁好门,把钥匙塞进墙缝,这个动作重复过太多次,连藏在榆树后的野猫都懒得抬头。

      该动手了。

      我本打算在他途经暗巷时下手,却听见巷口传来琉璃灯珠相撞的脆响。

      点灯人正在标记下一个目标。

      不能等了。

      “周先生。”我哑着嗓子从阴影里唤他,“您掉了一册《论语》。”

      他转身时近视的眼睛微眯,手指虚扶向鼻梁,青衫袖摆扫过墙角野菊。

      封皮下的冷光闪过,他踉跄后退,后背抵上砖墙的瞬间,一叠功课从怀中滑落。

      最上方那页的朱批“仁”字,渐渐被染成深色。

      “为什么?”他问得轻,却压得我手腕发沉。

      我答不上来。

      他的血是温的,顺着刀柄流到我手腕上,黏腻得像化了的饴糖。

      檐角的琉璃灯突然大亮,照得他瞳孔里最后一点光像将熄的炭。

      远处传来更夫拖沓的脚步声,我抓起那册染血的《论语》按在他伤口上——至少能让血渗得慢些。

      明日人们发现他时,大约只会叹息一句“寒儒遇匪”吧。

      那晚,我在城里最贵的酒楼点了满桌珍馐。

      红烧蹄髈泛着琥珀色的光,翡翠虾仁堆成小山,杏仁酪的甜香熏得人发晕,都是香雪海里连梦里都闻不到的滋味。

      可刚咽下第一口蟹黄汤包,喉间突然涌上铁锈味。

      我冲出去伏在栏杆上干呕,楼下乞丐的破碗里“叮当”一声,多了块碎银子。

      他抬头看我,浑浊的眼球倒映着我的华服。

      “小郎君,”他咧开缺牙的嘴,“这银子烫手吧?”

      我攥紧栏杆,木刺扎进掌心。

      这话太耳熟了,当年管事嬷嬷晃着账本说“哪家的米缸底下不沾血”时,也是这样的神情。

      回到雅间,我强迫自己夹起一筷鲈鱼脍。

      雪白的鱼肉在筷尖颤动,忽然就想起密函上“周姓塾师”四个字,墨迹晕开像凝固的血。

      真奇怪。

      明明饿得发疯,明明这些吃食用命换来的——

      可为什么,咽下去的每一口都像吞了块烧红的炭。

      ——

      到第三单时,我终于能咽下酒楼的热汤了。

      到第五单,我已经记得在收刀后,先用帕子裹住染血的刃尖。

      到第十单,我发现原来人血和胭脂是同一种红,抹在唇上都很衬肤色。

      你看,习惯多可怕。

      它让你在数银票时不再想起颤抖的瞳孔,让你路过书塾时不再驻足。

      让你忘记自己吃过多少苦,也忘记自己造过多少孽。

      只有手臂上的齿痕还在疼。

      每次任务结束,我都咬着那里直到满嘴血腥。

      疼才能记住。

      记住我是谁。

      记住我本该是谁。

      后来我学会了用山茶花遮住刀鞘上的血渍。

      后来我总选雨天动手,雨水能冲淡石板缝里的痕迹。

      后来我甚至分不清,究竟是手艺越来越精进,还是心越来越像块浸透冰水的铁。

      ——

      我站在渊虬司的案卷室,指尖拂过那卷落满尘灰的文书。

      「天狩十七年冬至,香雪海走水,三十七具。备注:五具喉骨碎裂,疑为先杀后焚。经办人:南荣七。」

      纸页已经泛黄,墨迹却仍刺目。

      我的目光停在名单上——「离火」二字被朱砂狠狠划去,旁边批注:「已确认死亡」。

      我忽然想笑。

      他们以为我死了。

      也对,谁会去查一群孤儿的死活?谁会记得那场火烧得太快、太巧,偏偏在乾木被带走的第二夜?

      案卷角落还粘着一片焦黑的纸屑,隐约能辨出「彻查」二字,却被人生生撕去。

      原来这场火,从一开始就不需要真相。

      就像香雪海的账本不需要姓名,死囚的供词不需要笔墨,这世间的公道,从来只烧给活人看。

      没人在乎。

      我又何必在乎?

      一个靠杀人讨生活的恶鬼,一个连名姓都浸在血里的影子,难道还要跪在灰烬里,替早已烧成焦炭的世道讨个说法?

      香雪海的火是别人放的,可晚山茶的血,是我自己一刀刀喂出来的。

      公道?呵……活下来的人,才配谈公道。

      窗外忽然飘进一片雪,落在案卷的「离火」二字上,很快融成水渍,像滴迟来的泪。

      我伸手一抹,字迹便晕开了,模糊得再也看不清。

      我合上册子,灰尘簌簌落下。

      也好。

      离火早就死在那个雪夜了。

      活下来的,只能是晚山茶。

      ——天狩三十二年,大寒。

      那一夜,我杀的是个员外郎,据说贪了赈灾的银子。

      得手后我被渊虬司司尊堵在玄戈街道的城墙上。

      “你已无路可退。”他的剑尖抵住我喉间,“束手就擒。”

      我笑了,慢慢摘下蒙面黑纱。

      月光下,这张脸艳丽如刀,眼角泪痣在火光中盈盈欲坠。

      “不,南荣司尊。”我轻声道,“我还有一条路。”

      我向前一步,剑锋刺破皮肤,血珠顺着脖颈滑下。

      “只是这条路能不能走得通……”我望进他的眼睛,笑得肆意,“就要看大人愿不愿意放我一条生路了。”

      趁他怔愣的瞬息,我抓住他手腕借力翻身,纵入护城河中。

      湍急的水流吞没我之前,我听见他在城墙上厉声喝令:“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之后三日,我像条丧家之犬在城里逃窜。

      肩头的箭伤灼如炭烙,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火舌舔舐着伤口,每走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

      高烧烧得眼前发黑,连屋檐下的冰棱都看成悬着的弩箭。

      渊虬司的搜捕越来越紧,他们甚至用上了训练过的细犬,那些畜生的鼻头抹了硫磺粉,专门针对孤灯常用的苦艾草伪装剂。

      连乞丐窝都被翻了个底朝天,有个小乞儿为半吊钱出卖了我最后一次出现的巷口。

      第四日夜里,我拖着伤腿躲进了城南破庙,十五年前杀老乞丐的那间破庙。

      佛龛下的老鼠洞还在,当年我用它藏过半个馊馒头。

      如今洞里塞着油纸包,是三个月前就埋好的蛇毒干粉——孤灯的规矩:每个安全屋必须留后手,但用过一次就作废。

      蛛网密布的佛像后,我蜷在当年染血的草堆里,指节叩击地面三长两短——没有回应。

      本该在此接应的“灯奴”不见了。

      从怀中掏出最后三枚毒针,针尖的蓝芒比往常暗淡,存放太久,毒性只剩七分。

      我在供桌下埋了火油,混入碾碎的琉璃灯罩渣,爆燃时会溅出带腐蚀性的蓝焰;梁上悬了铁蒺藜,每颗倒刺都涂着不同毒素。

      渊虬司的解毒散只能缓解一种;连香炉灰里都混了迷药,那是用点灯人的骨灰特制的,吸入者会看见最恐惧的幻象。

      若渊虬司的人敢闯进来,至少能带走三五个陪葬。

      可惜这些本是给叛徒准备的,现在要用来对付旧同僚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我屏住呼吸。

      靴声在庙门外突然停住,太训练有素了,这不是普通缇骑的步伐。

      “大人,血迹到庙门口就断了。”

      “搜。”

      是南荣烬的声音。

      他说话时带着轻微的金属摩擦声,我太熟悉了,那是他剑鞘里暗藏的十二根锁魂针在震动,专破孤灯的柔骨功。

      我攥紧毒针,听着靴底碾过碎瓦的声响。

      一步、两步......第三声却来自头顶,有人从房梁包抄!

      就是现在!

      我猛地拽动藏在袖中的细绳,梁上铁蒺藜与瓦片间的火石同时触发,暴雨般的毒刺混着火星倾泻而下!

      惨叫声中,我如鬼魅般掠出,弯刀直取为首之人的咽喉。

      却在刀锋触及他皮肤的刹那,忽然嗅到了一缕冷冽的松墨香。

      这味道剖开十五年血腥岁月,像柄薄刃突然挑开记忆的针脚。

      香雪海的冬日,乾木蜷在碎雪斋柴房角落,用冻裂的手指蘸着偷来的墨块,在墙上教我写“活”字。

      他袖口蹭到的松烟墨香,混着柴灰的苦,成了我嗅觉里最初的“干净”味道。

      刀尖蓦地一颤。

      就这比睫毛颤动还短的迟疑,渊虬司的弩箭已破空而来。

      我旋身避过致命箭,却扯裂了肩头溃烂的伤口。

      箭矢擦着脸颊划过,带出的血珠甩在斑驳的佛像脸上,顺着菩萨低垂的眼尾滑落,像滴血泪。

      “好身手。”南荣烬长剑出鞘,剑风掀起的香灰在空中凝成一道灰幕,“可惜。”

      我后撤撞翻香案,故意让迷药香灰扑向他面门,左手摸向腰间时,铁蒺藜的尖刺刺入早已麻木的掌心,这疼痛竟让我想起香雪海的晨钟,也是这般刺穿混沌。

      弯刀格住他劈来的剑势,刀剑相咬的瞬间,我腕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火星迸溅,震得供桌残烛剧烈摇晃,蜡泪滴在早先泼洒的火油上,窜起一尺高的幽蓝火苗。

      我们撞破腐朽的庙门,缠斗着跌进雪地时,我故意用伤肩着地,剧痛换来半息喘息,积雪迅速浸透后背,暂时止血。

      冰凉的雪片扑在脸上,像当年乾木用雪团给我敷烫伤的手。

      我趁机滚出三丈远,指甲抠进雪下冻土,抓出埋着的最后三枚蒺藜。

      腰后的铁蒺藜撒在雪地里,每颗倒刺都蘸着庙里香灰,毒素遇雪即溶,现在整片雪地都是毒沼。

      他追来时靴底踩中暗器,却只是身形微滞,玄色官靴早换成桐油浸过的犀皮靴,防毒针刺穿。

      我暴起突袭,弯刀贴着剑刃上挑,刀尖不是冲咽喉,而是刻意划向他右袖。

      “嘶啦——”

      裂帛声混着风雪格外清脆。

      玄色官服右袖裂开,露出麦色小臂内侧淡白的齿痕。

      雪花落在那个月牙形的印记上,就像当年香雪海的雪,落在他为我挡藤条时伸出的手臂上。

      我呼吸停滞,弯刀僵在半空。

      他的剑却未停——

      “噗嗤!”

      剑锋穿透肩胛时,我听见自己的锁骨撞上剑锷的闷响。

      奇怪的是,比起血肉撕裂的疼,更鲜明的是齿痕位置传来的幻痛,那里正在结痂的旧伤突然灼烧起来,仿佛有火炭按在十五年前的咬痕上。

      多荒唐啊。

      我踏遍尸山血海寻他十五年,如今他的剑却先一步找到我的血肉。

      “晚山茶。”南荣烬将剑拔出时,血珠顺着剑尖滴在雪地上,像一串红珊瑚珠子,雪粒凝在他睫毛上,将那双眼睛衬得愈发冰冷,“你输了。”

      暴雪呼啸着灌进衣领,我却觉得浑身发烫,这灼热感太熟悉了,像极了十五年前香雪海大火的冬至夜。

      原来今日也是冬至啊……我早该和那些孩子一起,死在那个雪与火交织的晚上。

      我踉跄后退,仰面倒在雪泥里,突然就笑了,笑声混着血沫从嘴角溢出。

      染血的手抬起,恍惚想去碰他的脸,像那年香雪海的雪夜,两个少年蜷在碎雪斋,他伸手拂去我睫毛上的霜花。

      可指尖还未触及,他的剑锋已划破我的衣袖。

      “嗤啦”

      命运就这样撕开一道口子。

      露出我手臂上那道陈年齿痕——痂叠着痂,血肉模糊,是我这些年反复撕咬的印记。

      他的剑“当啷”坠地。

      “离火......?”

      这个十五年没人唤过的名字,从他唇间颤抖着溢出时,我忽然觉得好累。

      雪越下越大,渐渐模糊了他的轮廓,我望着灰蒙蒙的天,想起分别那日,他塞给我的半块饴糖。

      以及那一张纸条,后来和香雪海一起烧成了灰。

      真甜啊。

      可惜,再也吃不到了。

      他跪下来时,玄色官服浸在血泥里,金线绣的飞鱼纹脏得不成样子。

      颤抖的手指按在我伤口上,温热的血从他指缝溢出来,融化了地上的雪。

      “离火......”他声音哑得不成调。

      我望着他笑。

      笑这世道太大,大到我踏遍尸山血海寻他十五年,都没能找到他。

      笑这人间又太小,小到我们同在这座皇城,他缉拿追捕的钦犯是我,我刀下无数的亡魂里——也有他。

      雪越下越急,像要掩埋这荒谬的相逢。

      指尖摸到袖中的匕首,我突然想起师父的话:“孤灯的人,最后总要给自己点一盏。”

      我曾问:“杀满多少算够本?”

      他笑答:“灯油尽了,自然就灭了。”

      后来我每完成一单,便在刀鞘上刻一道痕。

      如今已有二十七道,像二十七盏枉死的灯。

      而第二十八道——该是我自己。

      二十八。

      这数字真好,圆满得像那年冬至的饴糖,化在掌心时,连血都是甜的。

      刀尖没入血肉时,我听见他声声崩溃到极致的“离火”。

      可世上早就没有离火了。

      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此刻正抱着他的尸体。

      “乾木…”我轻唤他旧日的代号,喉间涌上的血沫让声音支离破碎,“我们…都没活成……当初想要的样子……”

      他的眼泪砸在我脸上,滚烫的,转瞬就被风雪冻成冰痕。

      “你……”他喉结滚动,像在吞咽什么尖锐的东西,“为什么是晚山茶?”

      为什么?

      我望向庙里那尊斑驳的佛像。

      菩萨低眉,却渡不了我们这些满手污血的恶鬼。

      “因为山茶……”我轻声说,“开不到春天。”

      多可笑啊。

      我们重逢在这一刻——只是如今,他是官,我是匪;他握的是律法,我沾的是血腥。

      偏偏是这一刻,命运才肯让我们相认。

      我忽然想起城墙上的戏言。

      到头来,那杯断头酒终究是欠下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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