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剑归鞘》思眠须

2、雾隐山庄

　　山风掠过林晚照的鬓角，带着初春特有的凛冽。他站在悬崖边缘，脚下是翻涌的云海，青铜令牌在掌心微微发烫，仿佛有生命般跳动着。令牌背面的山形纹路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青芒，与眼前群峰的轮廓完美重合——就是这里了。

　　肋间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那夜城隍庙一战后，他昏迷了整整两日，被巡更的老更夫发现，藏在破旧的柴房中照料。醒来时，令牌上的"惊鸿"二字下方，竟凭空多出一行蝇头小字："雾开见山处，自有故人来"。

　　"咳咳..."林晚照轻咳两声，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抹去嘴角的血丝，抬头望向眼前巍峨的山峰。忽然，一阵奇异的风自谷底盘旋而上，吹散了缠绕山腰的云雾。

　　朱漆大门如同幻影般浮现在绝壁之上。

　　门楣上悬挂的"惊鸿山庄"匾额已经褪色，金漆剥落处露出漆黑的木质，像是被火烧过一般。两侧楹联"不问江湖事，只饮太平酒"残缺不全，最后一个"酒"字只剩半边"酉"旁，在风中轻轻摇晃。青铜门环上爬满了青苔，隐约可见上面缠绕着几根几近透明的丝线——是机关。

　　林晚照深吸一口气，伸手去扣门环。指尖触及青苔的瞬间，他敏锐地察觉到苔藓下隐藏的凹凸纹路。拨开一看，竟是密密麻麻的剑痕，纵横交错如同蛛网，每一道都精准地刻在门环接缝处，显示出持剑者惊人的控制力。

　　"来者何人？"

　　门扉突然吱呀一声，开启三寸缝隙。一道素白身影立在门内，手中长剑虽未出鞘，却已让林晚照喉间皮肤微微刺痛。那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袭素衣纤尘不染，眉如远山含雪，双眸清冷得像是昆仑山顶终年不化的冰湖。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左眼角下一颗泪痣，殷红如血，为这张冰雪般的面容添了几分妖异。

　　"在下寻故人而来。"林晚照强忍肋间疼痛，挺直腰背亮出青铜令牌，"还望姑娘通融。"

　　女子目光在令牌上一触即收，林晚照注意到她持剑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擅闯惊鸿山庄者——"

　　剑光乍起，如白虹贯日。林晚照甚至没看清她如何拔剑，只见一道寒光直奔咽喉而来。他本能地旋身后仰，绣春刀仓促出鞘，刀鞘与剑锋相撞，迸出一串刺目的火星。

　　"铛！"

　　金属碰撞声在山谷间回荡。溅落的火星落在潮湿的青苔上，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腾起缕缕青烟——剑上淬了剧毒！

　　第二剑接踵而至，角度刁钻如毒蛇吐信。林晚照侧身避让，同时刀锋顺着对方剑脊上挑，使出家传刀法中的"流云回雪"。这一招本该将对方长剑挑飞，谁知女子剑锋突然诡异地扭曲，寒光分作三道虚实难辨的剑影，分别指向他咽喉、心口和丹田。

　　生死关头，一缕清越的笛音破空而来。

　　那支在城隍庙见过的白玉笛横空飞出，笛孔中迸发出的音波竟在空气中形成肉眼可见的涟漪。"铮"的一声脆响，女子剑尖在离林晚照咽喉仅剩半寸处戛然而止，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墙壁。

　　"阿雪，退下。"

　　声音传来的方向，一个黑衣人自竹林深处踏月而来——明明是白昼，这人走过的路径却仿佛有月光追随。他依旧蒙着面，只是腰间多了个朱漆酒葫芦，随着步伐轻轻摇晃，发出液体晃动的声响。林晚照瞳孔骤缩，他这才看清，白玉笛尾端系着的并非红穗，而是一缕被血浸透后又干涸的发丝，发丝间还缠绕着一枚小巧的银铃。

　　素衣女子立即收剑入鞘，单膝跪地："庄主。"

　　"这位小友持惊鸿令而来，便是山庄贵客。"蒙面人声音温润如玉，随手摘下酒葫芦仰头饮了一口。喉结滚动时，林晚照清楚看见他颈侧那道旧伤——箭伤愈合后的疤痕呈放射状，与父亲当年在辽东战场上中的狼牙箭伤痕一模一样。

　　"咚、咚、咚——"

　　心跳声在耳膜内轰鸣，林晚照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绣春刀从僵直的手指间滑落，"咣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双膝不受控制地发软，他不得不扶住山壁才能站稳。

　　"您...您是..."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蒙面人长叹一声，抬手缓缓揭开面纱。就在这一刻，林晚照恍惚看见一道月光穿透云层，格外明亮地照亮那张与记忆中分毫不差的面容——剑眉星目，鼻若悬胆，正是父亲书房那幅画像上的模样。只是眼前人眉间多了一道狰狞的竖疤，像是被人用薄刃沿着印堂直划而下，险些伤及双目。

　　更令人心惊的是，男子右耳垂缺了一角——那是林晚照五岁时顽皮，用剪刀不小心剪掉的。当时父亲不仅没有责备，反而笑着说："这下为父身上永远留着照儿给的记号了。"

　　"晚照。"

　　十五年过去，这声呼唤的语调与记忆中的分毫不差。林晚照看见父亲眼中泛起水光，那双曾经执剑斩敌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向他。这一刻，山风静止，云海凝固，天地间仿佛只剩下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子。

　　"父亲...真的是您吗？"林晚照声音哽咽，伸手想去触碰，又怕这只是一场幻梦，"那口棺材里..."

　　"是为父的替身。"林振霄一把将儿子搂入怀中，力道大得让林晚照肋间伤口再度渗血，"当年为瞒过东厂眼线，不得不..."

　　话未说完，山庄内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林振霄脸色骤变，一把抓住林晚照手腕："快随我进密室！东厂的'猎犬'找上门了！"

　　素衣女子南宫雪已经拔剑在手，剑尖指向山下某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林晚照看见云雾中隐约有黑影闪动，速度快得不似人类。

　　"庄主，是鬼面十三骑。"南宫雪声音冰冷，"他们用了血遁术。"

　　林振霄从怀中掏出一块龟甲塞给林晚照："拿着这个，去后山密室等为父。"龟甲上"忠义千秋"四个字已经被摩挲得发亮，边缘处刻着细小的符文，正是林家祖传的密文。

　　"不！"林晚照死死抓住父亲衣袖，"我才刚找到您..."

　　"听话！"林振霄突然厉喝，随即又软下声音，"为父答应你，一个时辰后必来寻你。"他转向南宫雪，"阿雪，带少庄主从密道走。"

　　南宫雪毫不犹豫地扣住林晚照手腕："得罪了。"她力道奇大，竟拖着不肯挪步的林晚照向后山疾奔。转过山崖的刹那，林晚照回头望去，只见父亲已经拔出腰间软剑，剑光如雪，映亮了半片山崖。

　　那个曾经教他握笔习字的身影，如今又一次为他挡下所有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