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恶他 ...
-
雪落九幽。
飘渺碎雪随着寒风簌簌而落,落在沈云烬的掌心,他垂下眼睫,目光停留在那片即将融成浊水的雪花上。
“磨蹭什么,还不快些走!”李展言急慌推搡他前行,生怕耽误了时辰。
数九寒冬,他只穿着一层薄薄的粗布麻衣,身上新添的伤痕还未结痂,凛冽寒风吹过去,如尖刀利刃在身上剐蹭。
沈云烬漠然垂下眸,手上的锁链随着行走的动作叮当作响。
他被带到一座巍峨殿台之前。台宇之外人影攒动,大多是华服修士在谈笑风生。顶上方还开着一个温暖的幽兰结界替他们挡去簌簌雪霜,只余下暖融融的春意。
数千道目光落在沈云烬的身上,他置若罔闻,只麻木地继续前行。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九幽门的驯兽台中央。沈云烬抬头遥遥一望,瞧见远处一个模糊的雪色身影——
那人白衣胜雪,湛然出尘,矜贵冷漠地坐在高处,清冷疏离的眉眼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如视蝼蚁。
谢微远。
那个让他恨之入骨的人。
四周围坐着门派各殿的长老弟子,皆窃窃私语,交头接耳,不知在商谈何事。
“自求多福吧。”李展言猛地将他推倒在地。
沈云烬的手心被粗糙的沙砾磨破,他还未察看伤口,身前忽然传来一股野兽的腥臊味。
他抬眼一看,眼前竟站着一只威风凛凛的妖狼!
妖狼的鬓毛闪着银光,幽绿色的狼眼带着嗜血锋芒,獠牙间垂落粘稠的涎水,谨慎地围绕着沈云烬打转,并不急切扑上来撕咬。
沈云烬瞳孔猛地一缩,这才发觉今日将他带到这里的缘由。
这群疯子,竟然要他来驯狼!
那只狼应是开了灵智,还不知沈云烬实力,只全身毛簌簌立着,戒备站在三尺之外。
忽地一声悠长骨哨声响起。
不知是哪个缺德的修士借哨音催醒妖兽嗜血的本能,那只妖狼不再戒备,而是忽然狂性大发,长皞一声疾扑过来。
沈云烬暗骂了句“该死”,只来得及用手臂抵挡,避免狼齿直接咬伤他的脖颈。
可也正是因此,妖狼尖齿直接刺穿他手臂的皮肉,猛地甩头,生生撕下来一块肉!
他痛得近乎窒息,另一只手握成拳对准妖狼的脸上砸去。可这狼已经失了理智,并不畏惧沈云烬,又是张开血盆大口,生生咬住沈云烬的小臂。
疼疼疼疼疼……
沈云烬银牙都要咬碎,五官几近扭曲,奋力挣扎着,妖狼却将利爪刺入他的肩膀,丝毫不松力道。
妖狼如在泄愤一般,撕扯下沈云烬的皮肉,沈云烬再是将忍不住,痛呼出声。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死。
为什么不能死!
他想就这样死去,以后就不会再疼,不会再恨,不会再吃不饱饭睡不好觉,不会再有辱骂鞭笞嘲笑。
李展言隔着一道围栏嘲弄看向沈云烬:“怎么不站起来了?刚刚不是很倔吗?”
沈云烬倒在地上,阴鸷的眼里带着无边恨意,死死瞪着李展言。
四周不断传来讥笑声,妖狼粗重的喘气声,和熙熙攘攘的人群嘈杂声。
雪飘摇落下,融化在幽兰结界之上,沈云烬似是力竭,仰躺在血水中。红流顺着脸颊糊满眼眸。
他只恨自己没有死在四年前那场火海之中。
血肉从身上一点点抽离,骨肉一点点被碾碎。
他的体温渐趋冰冷。
没人能从那种可怖的痛感和感知中存活下去,更没人能忍受自己的血肉被撕扯,最后变成一道光秃秃骨架的滋味。
半边身子已经不成样子,再也不能反抗这只妖狼的撕咬。
谢微远这个畜牲,合该一辈子都下修罗地狱,沈云烬愤恨地看向那道雪白的身影。
他绝望地望着倾倒的天地,望着满座冷漠的修士,无一人肯降悯于他。
濒死的绝望感充斥他的身躯,呼吸微弱之时,一切都清明起来,他甚至能听见数尺之外的谈话声。
体内似有什么在慢慢苏醒。
……
“如此悍勇,这匹妖狼当是狼王啊,用来炼丹定能功力大增哈哈哈。”一个长老抚着花白的胡须,赫然长笑道。
“说起来这小子当真是抗揍,如此凶悍的妖狼都没将他咬死。”
谢微远淡然扫了他一眼,“他不会死。”
“凌华君如此笃定?可不见得,这小子绝对挡不住这妖狼的三招。”
谢微远冷哼一声,不置可否,只垂眸看向血迹斑驳的驯兽台。沈云烬还在被那只妖狼撕咬着,身体已经不成人样,手臂垂在身侧,似乎已经没了知觉 。
“师尊……要不算了吧。”季云澜心有不忍,劝道。
谢微远冷冷看了身旁的小徒弟一眼,那双薄情的桃花眼如寒潭清冷,带着警告的意味。
“何时轮到你来置喙我的决定了?”
季云澜被他那一眼吓得浑身一颤,咽了咽口水,又缩起身子,担忧地看向还在和妖狼厮杀的沈云烬。
“再放两只进去。”他声色冷厉似冰刺。
季云澜以为自己听错了,又转过头,看向谢微远,“师尊……你说什么?”
他错愕看向高台上冷若冰霜的谢微远,心中骇然,师尊竟然真的想让沈云烬死在这里!
他忙劝道:“师尊!五灵根难寻,若沈师兄死了,您又去哪找如此契合的炉鼎!”
“若他就这样死了,便不是我要寻的神印之人,自然也算不得最适合的炉鼎。”
“可是……”
“行了,不必再说。”
季云澜呼吸微滞,眉峰紧蹙,他转身跪下:“师尊!求您放过沈师兄!”
谢微远神色愈发阴郁:“你若不去,便将你一并放入这驯兽场中。”
这位凌华君,向来冷酷无情。最是金玉在外,败絮其中,面上光风霁月,背地里却总做这些阴暗勾当。
季云澜哑然失声,再是不敢多言,犹豫再三后只能下了高台,去和李展言知会此事。
驯兽台一旁的铁笼中还关着几只妖狼,不过灵力并比不上和沈云烬厮杀的那只。
李展言谄媚笑道:“季师兄,怎么了?”
季云澜脸色沉冷:“师尊让我再挑几只放进去。”
李展言闻言啐了一口,骂道:“这小杂种也是活该,让他平日处处和我作对。”
季云澜不悦看了他一眼。
一旁的撕咬声还在继续,他心有不忍,只挑了只最小的狼种扔进去。
“季师兄,这只是不是太小了点?”
季云澜再是将忍不住,面露不虞,喝道:“凌华君下的命令你都要质疑?”
李展言忙低眉退至一边,“不敢不敢。”
两只小狼刚落入驯兽台,警惕地打量着四周,还未等它们瞧清楚此时处境,骨哨声便再次响起。
那两只狼再次被控制,狼眼闪着嗜血光芒,龇牙咧嘴地朝沈云烬这边疾奔而去。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驯兽了,这简直是一场虐杀!
季云澜闭上眼,不敢再看接下来的情形。
却不料忽然一道华光闪过,他还未来得及躲闪,便被掀起的罡风震倒在地。季云澜修为并不高,这道华光更是震得他五脏六腑都错了位。
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黑血。
还未及抬眼,一道血便飙到了他脸上,紧接着“咕噜咕噜”滚过来一只人的头颅。
季云澜赫然瞪大眼眸。
他刚刚才和这人见过,自然记得清晰。
——滚过来的,居然是李展言的头颅!
血雾滚滚中,缓缓站起一道浴血身影,他还未看清,便被这股强大的威压震晕。
……
沈云烬此时眼眸中充斥着血光,面上长出一道诡异的黑色纹路,三只妖狼不过片刻之间便被他捏做了齑粉。
他的皮肉正在以可怖的速度生长愈合,这已经不是寻常修士能达到的水平。
暴戾的灵力疯涨,几乎要蓬勃溢出他的身体,沈云烬只能不断嘶吼着将那些强悍灵决一一使出来。
“拦住他!”四周的修士皆反应过来,企图结阵镇压住沈云烬。
可他们微薄的灵力根本无法压制住这头已经彻底黑化的凶兽。
一片清明的驯兽台霎时沦为了人间炼狱,沈云烬浴血厮杀着。他拔过一名修士的灵剑,一刀砍断他的手臂,又转头一剑穿过另一人的胸膛。
剑锋所过之处,断肢如雨。
沈云烬纵然长笑,多年胸腔中的恨意终于畅通了些。
什么狗屁报仇不报仇,他现在就要所有欺辱过他的人血债血偿。
心中恨焰成百倍的滋长,尽数浇灌在过往痛苦的回忆中,满池陈年烈酒,终于等来了那一捧火。
他砍断那些对他肆意嘲弄过的头颅,砍断那些践踏过他的脚,砍断那些欺辱过他的手。
沈云烬是彻底疯了,浑身血光将黑衣染得透亮,蚀骨恨意渗透眼眸。
直到一阵脚步声响起。
他抬眸看向那位高高在上的凌华君,终于舍得走下高台,让他纯净的衣摆沾染上污血。
沈云烬痴狂地看着谢微远,那人手中正握着云隐剑,剑锋被一层流转的银白剑光包裹。
这人终于要来亲手了结自己了。
沈云烬忽地笑了,染血的眸中跳动着兴奋嗜血的光芒。
他知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是这人的对手。
他永远都只能匍匐在谢微远面前,即便再怨他憎他,再如何想着生啖其肉,饮其血,将他挫骨扬灰,也无力反抗他分毫。
但能与谢微远一战的兴奋充斥着他的神经,充斥在他血脉的每一个角落。
沈云烬正欲抬剑再战,却没想到神印的反噬已然来临。他脑中一片昏厥,再是强撑不住,额头青筋猛烈跳动。
忽然喉头涌上一阵腥甜,又是一口黑血落在青苔斑驳的石板上。
五指狠狠攥紧,指尖深没入血肉之中。恨意如附骨之蛆,蔓延至全身。
他不甘心,又提起剑,却再使不出任何灵决,手中剑更似有千斤重,只能任其颓然落下。
“哐当”一声,剑落在地上,溅起细碎的血珠。
沈云烬体内灵力彻底枯竭,重重栽下去,闭上眼准备承受谢微远给他的最后一击。
意料中的穿心一剑并没有到来,他跌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