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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第 76 章 ...

  •   开封府衙的刑房里,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第二批被押进来的粮仓小吏、商贾员外看着角落里那几个被拖出去时已不成人形、连哀嚎都发不出的人,个个面如土色,抖如筛糠。

      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住他们的心脏。

      然而,当内卫冰冷的讯问砸下来时,他们竟还抱着最后一丝侥幸,牙齿打着颤,依旧坚持着那套说辞:“回……回大人……小的……小的该死……钱……钱都让小的花……花用干净了……真的……都花光了……”

      贾葳裹着那件雪白的狐裘鹤氅,坐在铺了厚厚锦垫的椅子上,脸色因风寒未愈而显得有些苍白,眼神却清冷如冰。

      他并未动怒,只淡淡地重复:“花用干净了?很好。那便说说,花在了何处?何时?何地?花了多少银钱?买了何物?数量几何?说清楚,一件件,一桩桩。”

      内卫的刀笔吏立刻铺开纸笔,如同最严苛的账房先生。

      起初,这些人还能凭着事先串通好的口供勉强应付几句。

      但贾葳问得极细,极刁钻。

      时间、地点、物品、价格、数量,反复交叉询问,前后印证。

      漏洞很快出现——甲说在城东“醉仙楼”宴请同僚乙花了五十两,乙却说那天他去给谁家贺寿;丙说给上司的老母打了支金簪花去二十两,丙的上司在狱中的妻儿老小里却没有那所谓的老母,一问才知已去半载……

      “大人!小的记错了!是……是小的糊涂!”发现破绽的人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改口。

      “记错了?”贾葳唇角勾起一丝没有温度的弧度,“无妨,给你机会,重说。”

      然而,重说只会出现更多的漏洞。

      谎言如同打补丁的破衣,越补越难看。

      对于那些死咬着“花用干净”却又实在编不出合理细节,或者细节经不起推敲的,贾葳便不再浪费唇舌。

      他直接吩咐丁势:“去,按他们供述的花销地点、商铺,调取账目。尤其是提到次数多的那几家,重点查。”

      至于商家肯不肯拿出账目?

      或者账目上又发现了什么问题?

      那便是开封知府冯济的差事了。

      冯济拿着贾葳的手令和内卫的“陪同”,愁眉苦脸又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去办。

      一时间,开封府市面上几家颇有名气的商铺鸡飞狗跳,掌柜们战战兢兢,账房先生们点灯熬油。

      这又是另一番景象,牵扯出诸如做假账、偷漏税、甚至放印子钱等等新的案子,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

      但回到粮仓掺假盗卖案本身,这些繁琐的核对却成了铁证。

      当内卫将商家账目上查无此笔“花销”的记录,或者账目上显示的时间、金额、物品与口供完全对不上的证据甩在那些人面前时,他们最后的侥幸彻底崩塌。

      “拖下去。”贾葳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令人骨髓生寒的决断。

      这一次,内卫们甚至无需贾葳再多说一个字。

      刑讯室里那些沾着暗红血迹、形态狰狞的器具,便是撬开这些“硬骨头”嘴巴最好的钥匙。

      凄厉绝望的惨嚎,成了开封府衙大牢里最常回荡的旋律。

      贾葳案头的供词越堆越高。

      他仔细翻阅着内卫们“伺候”出来的最新口供,目光锐利地扫过那些被反复提及的、用于“销赃”或“洗钱”的商铺名号。

      朱笔轻点,几个名字被清晰地圈了出来。

      “魏记绸庄”、“魏记粮行”、“万利典当”、“隆昌货栈”、“宝丰银楼”……

      “魏”字开头的铺子,赫然占据了大半!

      贾葳将这份圈画出的名单推到冯济面前,声音听不出喜怒:“冯知府,看看。这开封府背后参与盗卖、销赃的大头,想必就是这几家了。”

      冯济凑近一看,额头上刚擦去的冷汗瞬间又冒了出来,后背一片冰凉。

      他指着那几个被朱笔圈出的名字,声音发颤:“少……少卿大人明鉴!这些人……下官……下官在袁布政使府上小公子的周岁宴上,都……都见过!还……还攀谈过几句!”

      他虽是刚上任不久的开封知府,但毕竟是正四品的地方大员。在河南布政使袁文忠的府邸宴会上,自然也是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

      这些能在布政使府邸露脸、并且有资格与知府“攀谈”的商人,其背后的能量,不言而喻。

      贾葳微微蹙眉:“河南地界,莫非真就袁氏一家独大不成?”

      “不不不!”冯济连忙摆手,解释道,“其他府的情况下官不敢妄言,单说这开封府,除了袁布政使,还有都指挥使东平郡王陆大人,提刑按察使温衡温大人。这二位,一位是郡王之尊,一位是正三品大员,寻常人等谁敢招惹?但若论河南真正的名门望族、士林清望,还得数归德府的方家。方家二爷前年已入阁拜相,人称方阁老,那才是真正的泰山北斗。至于名单上这些……”

      冯济的指尖在那些被圈出的名字上点了点,声音压得更低:“这些人家,家中也都有子弟在外为官,品级虽未必极高,但盘根错节,在地方上也是颇有根基的。”

      贾葳的目光缓缓扫过那份凝聚着无数血泪和酷刑的名单,又缓缓抬起,与身边一直沉默听着的水沚对视了一眼。

      刹那间,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凝重。

      他们仿佛在无意间,撬开了一个庞大而精密的利益联盟。

      若将河南布仓、粮仓里那些被掺假、被盗卖的国家储备,比作一个巨大的、令人垂涎的蛋糕。

      那么这份名单上被圈出来的这些家族,便是手持刀叉、参与分食蛋糕的人。

      他们通过分割这些不法利益,结成了一个隐秘而牢固的联盟。

      而在这个联盟的核心——

      提供渠道、销赃的,是魏家。
      掌握行政权力、提供庇护的,是袁家。

      这两家,一个是娶了二皇子的姨妈,一个娶了二皇子的表妹,自然而然与二皇子有了天然的、紧密的血脉联系,他们也是二皇子在河南最坚实的根基。

      水沚修长的手指轻轻点在那份名单上,凤眸微眯,唇边竟缓缓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甚至带着几分兴奋的冰冷弧度:“呵……茂哥儿,看来我们这份‘薄礼’,太子……会非常、非常感兴趣。”

      贾葳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带着一丝疲惫与忧虑:“只不知,京城那边……何时才会派新的人手过来接手?这河南的水,越搅越浑了。”

      水沚端起茶碗,慢条斯理地撇着浮沫,语气笃定:“快了。以太子的性子,我们的奏本一递上去,他那边根本不会等丁仪押着人犯和证据慢悠悠地进京。彰德府布仓掺假盗卖,开封府布仓惊天爆炸……这两桩案子足以震动朝野。太子必会立刻奏请父皇,火速派人前来彻查。说不定,人已经在路上了。”

      接下来的日子,贾葳好像在剥洋葱。

      依据一层层撬开的口供,将涉案的粮商、典当行老板、货栈掌柜、乃至部分涉事的小吏员家属,如同剥洋葱般一层层缉拿、审问、下狱。

      开封府的士绅圈,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深潭,激起了惊涛骇浪。

      惶恐不安的情绪迅速蔓延。

      往日里车水马龙的繁华街道,似乎都笼罩上了一层无形的阴霾。

      与之相对的,是驿馆外围的气氛日益紧张。

      巡逻的内卫和开封府的衙役明显增多,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可疑的角落。

      然而,暗处的窥伺并未消失,反而如同潜伏的毒蛇,更加频繁地出现。

      陌生而阴冷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黏在每一个进出驿馆的人身上。

      冲突,终究未能避免。

      一次贾葳只是找到了一些线索想要去查看,刚一下车,边上的摊贩就突然变脸,光天化日之下举刀刺来。

      对方显然训练有素,下手狠辣。

      小东拼死护住贾葳,手臂被利刃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袖。

      小南也挨了一记闷棍,肩胛骨剧痛,险些背过气去。

      若非边上的侍卫反应迅速,后果不堪设想。

      水沚带来的侍卫更是首当其冲。

      一次夜间换防时,两名侍卫在驿馆侧门附近遭遇强弩偷袭,淬毒的弩箭刁钻狠辣,瞬间夺走了两条忠诚而精悍的生命。

      鲜血浸透了驿馆门前的青石板,也彻底暴露出了开封水面下所隐藏的暴戾与危险。

      义庄被无人认领的黑衣人的填满。

      驿馆内外,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死寂。

      空气里弥漫着无形的硝烟和挥之不去的血腥味。

      就在贾葳鼻塞的症状终于彻底消失,呼吸重新变得顺畅,那恼人的哮鸣声也终于平息下去的一个午后。

      驿馆紧闭的大门,被急促而有力的拍门声叩响。

      守门的内卫警惕地拉开一条门缝。

      门外,风尘仆仆地站着一队人马。

      为首一人身着绯色獬豸补子官袍,面容清癯,眼神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倨傲。

      他身后跟着众多随员和护卫,护卫们簇拥着一辆沾满泥泞、却依旧能看出规制不凡的马车。

      那绯袍官员手持一卷明黄卷轴,朗声道:
      “圣旨到!大理寺少卿贾葳,六皇子水沚速速接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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