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为你而偏 ...
-
我一时沉默。
我总怀疑人类诞生伊始，心脏在左而不是居中是不是早已明明白白地标榜了人的偏心心理。就像我能读懂魏楮堂，但我却读不懂谢言。
这时我又该庆幸，没有人听见我这突如其来的感叹，因为我自己也为这种想法而讶然，“我的心为你而偏”这种话听起来太像痴情电影。而我和魏楮堂似乎注定不能成为主角。
这个想法浮冒出来的时候，我居然有种空落落的感觉。
见我沉默，谢言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和我玩笑，“对了，我一直很想问你件事。”
他从最底下的书架里翻出一本财经杂志，举着封面问我，“这个人……是不是你哥？”
“这……魏楮堂？”
杂志封面的人没有摆上企业家们经典的抱手姿势，而是扶额敛眉，下颚微抬，似乎冰川永霜，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
“你哥挺帅的啊，当时我整理《商界》的时候，还以为乱入了本《时尚芭莎》呢。”谢言看着封面的简介说，“这是你表哥吗？姓魏？”
“不是。”我不自觉地翻开杂志，“没有血缘关系。”
“啊……”谢言感叹道，“没血缘关系还对你这么好啊。”
“嗯。”在这点上我没反驳。
我草草看了一眼杂志内容，全是一些我没接触过的专业术语，还谈及了一些时尚设计和市场营销管理之间的关系。
除此之外，还附上了多张他的个人照。
照片上的魏楮堂依旧不苟言笑，像位从不出错的指导者，和我认识的他不一样，我甚至都要觉得这幅模样才是他最日常的状态。
突然间，我居然有种把他的另一面收藏起来的想法。
我看了下价格，“这本我要了。”
“嗯？”谢言挑了挑眉，“你经常见他还买他的杂志？”
“嗯，回去好好地……嘲笑一下他。”我说，“嘲笑他装深沉。”
谢言闻言笑了，“狠人啊沈吟招，居然还带公开处刑的。”
闲聊过后，我去到二楼的图书区，寻着书架上的标识，找到了那版我还没看完的古希腊神话，本想在人神纠葛中安静地度过这个难得平静的夜晚，却不设想，卷入纠葛的人变成了自己。
与书店格格不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蓦然闯入，“快看！他在那！”
一群人教唆一样挤着说快去，最后的机会了，以后没准就见不到了。
“沈……沈吟招！”
听到有人喊我的名，我才意识到这场纷乱的源头是自己后，我只好收回了微蹙的眉头，抬起眼。
被簇拥在中间的人是班长，手里捏着个精致的礼物袋。
我的视线越过面前的那群女生，我能看见站在楼梯口朝我摊手装无辜的郭瑞齐，以及抱手含笑显然等着看戏的谢言。
我缓慢地眨了一下眼，忽然间意识到，自己被谢言和郭瑞齐合伙卖了。我立马后悔地想，刚才就不该帮这两人解释误会的。
面前的女生我忘了她叫什么名字了，她这下背台词一样顺溜地说，她喜欢我很久了，从初二开始她就一直在关注我之类的话。
她提着个精致的礼物袋，手指纠结得像是要把袋子揉破了，磕巴一下继续说她知道她的成绩肯定跟我上不了同一所高中，但是如果我愿意试试的话……
我了然她的意思，开口打断说不用了。
我的话音刚落，班长的眼眶就瞬间红了，旁边的女生连连安慰她。
而我被一群人围着，像是一场哑剧里的主要演员忽然缺了席，生搬硬拉着要我出演。
一种很陌生的感觉，那种无法言说的怪异感漫上我的心头，比发现那些所谓的情书塞在我的柜桶里还要陌生。
我又一次发现理论和实践总是容易分离的，就像我看过的书籍、读过的戏码再多，我也无法全然应对那些于我而言过分复杂的情感与社交。
我站起来，试着说些东拼西凑来的套话来缓和气氛，“谢谢你的喜欢，但我暂时还没这方面的想法。”
班长啜泪点头，“好，我知道了，但……但是这份礼物你总得收下吧，我选了好久的……”
她旁边的女生也说着些叫我收下吧，别这么冷淡之类的话。不知是不是错觉，女生的情感可能真的太过细腻了，我也没料想她会轻易流泪。
我尝试着共情她此刻的情绪。我的思绪飘离，开始在心里进行一场角色置换——如果我是那个递情书的人，而魏楮堂是被表白的对象。
而我被拒绝了。
虽然我一直觉得哭泣永远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就像在我的成长环境里，眼泪往往只会迎来旁观者唾弃和施暴者的得寸进尺，所以我连泣泪都不敢。
但这个想法就像一道闷雷一般直击我的胸膛。我好像有点理解她的眼泪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魏楮堂总是会成为我共情他人的一个媒介。
好奇怪。
我居然开始设想着魏楮堂会用的话术，要换做是他，他应该会说：“我收下了，你就不哭了？”
周围人闻言，哇声连连，班长也感到惊讶，收住了眼泪，含笑点头，“嗯。”
“那好。”
鼓掌声口哨声四起，像是一场戏剧结束，引得台下人的频频欢呼。我也微笑，但笑后，我却不觉得愉快。
人群散后，我摁上了郭瑞齐的肩膀，直视着一旁的谢言，“你们演我？”
谢言双手做投降状，却一脸理所当然，“我只是依照顾客们的要求引了个路，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嗯，还随便看了场戏。”郭瑞齐不怕死般补充道。
“哦？”我转头问他，“那你呢？”
“诶大爷，沈大爷，小弟错了，我再也不敢随便给人通风报信了。”郭瑞齐可能真的是奥斯卡附身，明明我也没这么用力的，“嘶，疼疼疼……你先松手。”
左右也不算什么，我也懒得去较真，我松了手，“你们的聚会这么快就结束了？”
郭瑞齐松松肩，“嗯，好几个家长都打电话来催他们回家，该走的都走了，我留在那也不太好。”
“噢。”
我们跟谢言简单道了个别就离开了。路上，郭瑞齐跟我扯东扯西，从他担心自己不能过艺术特长生录取线，扯到聚会上有几个男的把我和谢言说得很难听，不过又他得意洋洋地说，他当即就把人给噎回去了。
我不在意这种事，但还是笑着跟他道了声谢，想着谢言应该算是……逃掉了吧。
***
如果偏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我对这片阴雨霉湿之地的态度，那可能也是想逃吧。
而我和谢言也算是为了逃，去到了同一所中转站。
为了浅浅庆祝一下我收到了通知书，许琦素在城区附近挑了一家客家餐馆，请我和魏楮堂吃了顿饭。
许琦素帮我们斟好饮品，率先举杯，“来，我们恭喜吟招顺利考进绥南一中！”
“恭喜。”
“谢谢妈，谢谢哥。”
我跟他们干了个杯，玻璃杯壁碰撞得叮当作响。
许琦素转而跟魏楮堂碰了个杯，“也谢谢楮堂这么多年的照顾。”
魏楮堂爽朗道：“到底谁照顾谁啊，我还经常去素姐你那蹭饭呢。”
吃饭的时候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魏楮堂抿了口饮料，“对了素姐，一中在城区那边，离我家也有段距离，你到时候要怎么解决他的接送问题？”
我的私心还是想魏楮堂来接我的，但我这下佯装懂事，“没事的妈，我可以自己坐公交回家。”
魏楮堂一听这个建议就立马蹙眉，“坐公交不堵车还好，堵车的话起码要两个小时才能到家，到时候天都黑一半了。”
“万一在路上又遇到不测，你该怎么办？”
我注意到他那个“又”字，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打得过。”
许琦素拍了拍我的肩，也表现出担心，“城区那边还是有点远，坐公交一来一回的更废时间，学校周末应该可以住宿的吧，到时候每隔半个月我去接你一趟，要是轮夜班的话，我尽量跟人调个班。”
“素姐，这么多年了，我怎么发现你变得越来越客气了呢。”
“可把你得意的，你工作不忙啊？”许琦素一脸责怪的样子，“除了周五下午和周六打电话你能有空接，什么时候能找得找你人？”
魏楮堂转了一圈玻璃杯，浅笑了一下，没反驳。
“没什么特殊情况，学校高一高二的学生在周末应该是不允许留校的。”
我心头一动，突然很大胆地说：“哥，我可以住你家吗？”
我说完这话，自己其实也有点讶然，就像是我的身体与头脑剥离，擅自替我做了主。又好似是我潜意识里的那点小心思蓄谋已久，在我不注意时占据了我的理智，从我的嘴边跑了出来。
“一中虽然离我家有点距离，但也不算特别远。”魏楮堂笑答，“也不是不可以。”
“胡闹。”许琦素拍了一下我的肩，转头对魏楮堂说，“又麻烦你？还要你素姐我欠你多少人情？”
魏楮堂语气平常，“这哪算人情，反正我家也总是没人，我也不常回家，多个人好歹也有点人气儿。”
许琦素明显愣了一下，转而笑说：“你把我儿子抢去你那增人气儿了，那放我一个人在家怎么办？”
“那正好，招招一个星期住我那，一个星期回家，刚刚好。”
许琦素思索了一下，见我一直没发表意见，她问我，“吟招，你看怎么样？”
他们谈得挺顺畅的，我感觉我也插不进嘴，“……都可以。”
“什么叫‘都可以’。”魏楮堂佯装不满，“之前不是还嫌一年只跟我见四十面太少了吗？”
许琦素看向我，“哦？一年四十面？”
“我哪有这么说。”我在桌底下掐了他大腿一把，连忙解释道，“妈，你别听他胡扯。”
一旁的许琦素转溜了一下眼睛，语气尽显敷衍，“好——，我信我儿子。”
行，我妈现在也跟魏楮堂学坏了。
解决完午饭，我和许琦素准备打车回家，临走前许琦素去结账，而魏楮堂塞了一个看起来很朴素的小礼盒给我。
“这是什么？”
魏楮堂双手插兜，附身跟我讲话，“一点小礼物，庆祝你的升学。”
又收到了他的礼物，我朝笑：“谢谢哥。”
回家后，我带着有点微妙的雀跃的心情，在客厅的茶几上拆了这个礼物。看到这带着明显标识的黑色盒子，我心里已经知到了魏楮堂送我的东西是什么了。
许琦素见我动作变慢了，疑惑道：“你楮堂哥又送你什么了？”
我把那部黑亮的手机从盒子里拿出来，举起给她看，觉得这个礼物好像有点偏贵重了，歪头问她，“妈，这礼物……我能收吗？”
许琦素接过手机看了一眼，放回到盒子里，对我说：“吟招你等一下啊。”
然后许琦素走到了厨房，拨通了魏楮堂的电话，开门见山，“姓魏的，那部手机是你送给吟招的？”
许琦素的手机听筒声音有点大声，我在客厅也能隐隐听见魏楮堂的声音，“啊对，一点心意。”
本来以为许琦素会说这个礼物太贵重了，还是给他还回去吧这种话，但没想到，事实总是背道而驰。
“你怎么回事？送礼物怎么比我个亲妈还要积极？挑礼物之前也不跟我商量一下，我本来也想着过几天给他买部手机当做升学礼的，你这会儿送了那我送什么？”
面对许琦素的死亡三连问，魏楮堂他明显被她噎住了，“我……”
“风头都给你出完了留我这个亲妈还有什么用？”
我听见魏楮堂沉默了好久，半晌后，他哀求道：“素姐——”
许琦素进屋的时候开了电视，我快速拿起遥控器，兀自调小了机顶盒的音量。听着他们的对话勾了勾唇。
“行行行，都多大的人了，受不了你这么叫我。”许琦素半带玩笑意味地数落完魏楮堂，语气转而诚恳，“谢谢了。”
“小事儿。应该的。”
“吟招，你也过来。”许琦素转头朝我招手，“跟你的楮堂哥好好道声谢。”
“好。”我快步走过去，接过许琦素的手机，“谢谢哥，礼物我很喜欢。”
魏楮堂声音沉了点，满灌着笑意，“那……是喜欢礼物多一点，还是喜欢哥哥多一点？”
听筒紧靠着我的耳朵，像是他凑在我的耳边说话。
真的没冤枉他，这么多年我算是知道了，这男人真是一抓住机会就孔雀开屏。
我在心里暗骂他死不要脸，立马调低了手机听筒的声音，瞥了一眼许琦素，撇开脸，拉长声音叫他，“哥——”
“诶，真乖。”
语气又像是在哄小孩儿，我立即改口，“哥，我刚才就是喊喊你，其实我更喜欢礼物的。”
魏楮堂嗤笑一声，“小白眼狼。”
我眼睛一个劲地往许琦素那边瞥，瞥到她悠然地在沙发上坐下，才学着他的语气说：“大花孔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