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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问候难过 ...

  •   曹警官中途出去之后,没过一会儿,我看见记录员也借口出去了一趟。
      询问室灯光偏暖,但还是让人觉得寂寥,我起身去找了魏楮堂。

      打开门,风牵动了人的衣裳,我看见魏楮堂的大衣也随风而动,我抬头问他,“你的笔录做完了?”

      “嗯,我那边比较快。”

      我看着询问室门口的一长排空座椅,“你怎么不坐着?”

      “不坐,偷听你们讲话。”

      “没人赶你走?”

      “赶了。”魏楮堂笑了一下,曲起食指,剐蹭了一下我的耳朵,“但我不听话啊。”

      我偏头躲开了,拆台道:“询问室隔音效果很好,你耳朵贴门上了也没用。”
      他牵动了一下嘴角,没反驳。

      “在想什么?”我问。

      “在想……”他静默一阵,突然弯腰悄声问我,“你刚才都没见到她,怎么知道她是被丈夫家暴的。”

      我所在的询问室是第一间,往左偏头看就能望见大厅。
      我顺着魏楮堂的话转头,看见那位披着灰毛毯的妇女与坐在她旁边的曹警官,再旁边较远处站着一位做笔录的警官。
      妇女梳着个略为凌乱的低马尾,我把目光挪到了她脚上陈旧的塑胶拖鞋上。

      我没过度解释,“淤青,是陈旧的伤。”

      魏楮堂把手搭在我的后颈上,把了把我的后脖颈。
      跟撸一些小动物一样。

      他的手大而有力,很暖,指腹处有种细磨砂的粗糙感。但我还是拍开了他的手,“多手多脚。”

      大厅里隐隐约约传来曹警官温柔的劝说声,不知是不是她身为警察多年的直觉,她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目光,猛地抬起了头,与我对视,我朝她颔首示意。
      她抿抿嘴,点头回应,复而又转过头。

      我收回目光,转头看魏楮堂,他又用那种我看不懂的眼神凝望着我。
      还没等我表现出疑惑,他就转身打开了询问室的门,语气温和,“过堂风太冷了,进去等吧。”

      我迈进了门槛一步,转头问:“你进来吗?”

      “不了,我在外面等你。”

      我看魏楮堂穿得也不算多,“那哥你……冷吗?”

      “不冷。”魏楮堂朝我挽出一弯笑,说担心哥哥啊?

      “嗯。”我状似真诚地看着他,“怕你被冻死。”

      他薅了我的头一把。
      就不应该担心他的。

      我在询问室里等了一会儿,曹警官和笔录员便敲了下门,推门而入。
      “抱歉啊,让你久等了。”

      “不会,没有很久。”

      曹警官在原位坐下,稍缓了一会,又重新问了我几个问题。

      ……

      “他在对你做出不良行为时有说过什么话吗?”

      “很多。”我微微停顿了一下,取其关键,“他说……我是他的第一个男孩。”

      “第一个?”

      男孩。

      我觉得曹警官肯定从我这别有用心的话里查觉出了什么,她和记录员对视一眼。

      ***

      女警执着工具搜集证据。细尖呈锥形的棉签剐过我的指缝尖,指甲钳深深地咔嚓掉我的指甲,不甚规整的余甲留下了锋利的边缘。
      我用指腹剐蹭着指甲边缘,质感很不好,有种毛躁的感觉,但又很真实。像今天的夜。

      我坐在铁椅上等魏楮堂,冰凉的金属椅有点冻人,我只坐了三分之一。
      魏楮堂出来的时候旁边跟了个警官,频频朝他点头,许诺着什么。
      “好的魏先生,我们会努力搜寻证据争取破案的。”

      “嗯,辛苦了。”

      警官笑了,“本职所在。”

      不知道魏楮堂跟他们说了些什么,他也没有问我什么,就像他用手圈住我的掌心,拉着我出了公安局一样,一样地坦然。

      走到一半,魏楮堂忽然接了个电话,他就拉着我,在公安局门口接通了这通电话,听筒的声音有点小,我只零星听到几个“屡次”“暂时没有确凿证据”的字眼。

      而这也是我今天晚上第二次看到魏楮堂蹙起眉头,露出让人望而生畏的神情。
      我踢了踢脚,依旧没敢问他。

      反正最后我们顺利奔驰回家。

      戴着头盔,树枝像正面迎着风的女子飘扬的长发,高低不一的闪烁路灯像起伏的海,粼粼地发着光。我能清晰地看见晚风呼号过境的痕迹。

      贴着魏楮堂,在那么一段时间里,我能感觉到他的后胸腔的震动,以沈字开头的震动,但他结尾的话语却又被狂风胡乱吹散,只剩共振。

      我仰头问他,“你说什么——”

      他缓了点速度,“我说,沈吟招——,睁开眼——”

      我朝他喊道:“我没闭眼。”

      魏楮堂的后背似是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夹带着微薄的笑意,他说:“这么勇敢啊。”

      我的外衣兜住了洒脱的风,拍打出响声,像夜的浪花,节奏分明。我光是凭空想象就能知道它怒张的模样,定是像一双雪白的翼,仿佛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就能挟着我们飞入云端。

      怒斥的风死命呼号,不论季节的激素也呼号,把所有苦恼都呼号着抛到身后,就是那么简单的飞驰的欢愉。
      居然有一股尘埃落定的释然感。

      我想,我才不是胆小鬼。

      魏楮堂压不住的外衣短暂地飞扑到我的小腹,饱满鼓胀的,不免地又让人感慨,今天的风真的好大。

      把周边的风景吹成模糊的背景,唯余二人。

      我又不可自抑地想,要是魏楮堂要见我,那我一定会赶在冬季时赴约。
      踏着风。

      暮色已至。下车后,我把头盔递给他,没来由地,我问他,“哥,你平常飙车的时候都在想什么?”

      魏楮堂脱下头盔,凌乱的头发带着静电,他把发丝撩到后面,露出光洁的额头,像偷撷了一抹月光。

      每当我看着他的时候,他的眼睛总是能一下子找到我,以一种放松的状态。他的眼睛很亮。
      “我在想,今天的风比昨天更漂亮了。”

      风又起了,带着夜色,一种奇怪的感觉霎时奔涌,比单薄的共情更为难能可贵。
      “不过今天是为了赶时间,下次还是不带你了。”

      我有点不解,扯住他的衣角追问道,“为什么?”

      魏楮堂放好头盔,顺手用食指刮了一下我的鼻子,“这么冷,鼻子都红了,把这么漂亮的小孩冻坏了该怎么办?”

      “可我不冷。”

      他无声地笑了,仰头望进不见底的夜,声音低沉,他说飙车,有时候不是单纯为了追求激情和快感,也有可能是让自己在脑袋发热的情况下,用极限逼迫自己,让自己保持清醒冷静,如果驾驭的过程不冷静专注……
      “那就是一场以性命为代价的赌注。”

      我霎时默然。
      我第一次听到这种答案,高挂的灵魂像是一下子畏寒地钻进了肚子里,蜷缩成一团。

      我终于感受到一点点的冷了,一种属名为冬天的,理智的寒。

      那你是因为什么,才要保持的冷静呢。
      是因为我吗?

      像掷石子入水一样,我把问题咽下,没敢问出口。

      这里没有电梯,楼道挺长的,可能是飞驰完的我还没完全适应陆地,每走一步都仿佛踩着棉花,臆想着有一阵风穿过。我们走得慢了些许。

      我问他,“哥,你刚才打电话,跟许琦素说了什么?”

      魏楮堂语气转而温和,含着薄薄的笑意,“我跟她说我英雄救美了。”

      我斜睨着他,“然后?”

      “素姐一开始没说话,然后她问我今天是不是扶八十岁的老奶奶过马路了。”
      魏楮堂说:“我说不是,我救的是她许家的人,还管她要酬金。”

      楼梯口的灯格外地暗,一切都幻化为虚影,魏楮堂朝我弯下腰,说:“否则啊,她家的人就要归我了。”

      我慌忙地眨了下眼,继而像往常一样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确认道,“皮挺厚,脸掉了层皮居然还没被冻住。”

      他在我耳边短暂地笑了。

      到了转角处,我顺道而上。
      他却忽然停了下来,我意识到他没跟上来,便回头看他,他背对着那盏昏黄到不像话的楼梯灯,他神色沉静。不知是他掩住了光,还是他本就乘着光。

      魏楮堂像是踌躇了一阵,开口问我,“招招,今天要是我没找到你,那你打不打算把这件事告诉许琦素?或者告诉我?”

      我放下半抬的左脚,“我……”
      我没想到魏楮堂还是问出了那个我最害怕回答的问题。

      告诉是一个很烦人的词,说多了招人烦恶,说少了自己又难平,中庸之道最是难走。

      可我感觉自己深藏多年的屈怨,终于要为一句告诉崩盘而出。

      楼道窗外的夜压了天,扑了地。
      我还是忘不了好久好久的以前,阴暗的小巷,形如鬼魅的人影欺压上来,一身清醒却又可以借为理由的酒气,浑浊的,令人作呕的。

      那人凶狠地扯着我的衣服,打翻了小巷里的好多东西,我拼死挣扎喊叫才引来了一条野犬的哀鸣。它奋力地拱过来,呲着一口森白的牙,帮我把人赶走,不要命。

      我无力地蹲坐在它的领地,它没赶我走。
      只有野犬才会惜野犬,所以我也为了活而不要命。

      而那时的我,没把这件事告诉许琦素。

      我这下只是垂下眼帘,缓声道:“要是没人来,没人听得见,那我就会反抗,而通知你们的人可能就是班主任或是级长了。”
      “……以恶意殴打长辈为由。”

      我站在一阶楼梯上,勉强能跟他平视。

      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相信魏楮堂也知道的,捷足先登恶人先告状连个小孩子都会,在年龄和权威面前,小童的言语辩驳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我宁可拖延时间争取证据,也不敢贸然冒险行动。

      我把鲁莽压下了,可能是我真的幸运,上帝终于舍得心疼我这位把莽撞踩在脚下的小孩了。

      魏楮堂的眼神在此刻晦明难辨。而我以一种冷静通透的眼神看着他。
      我的透明不是书籍报道上二手的透明,是现场演绎的透明。

      要是我真的暴力反抗了,没有监控,没有证据,莫树风很大可能会先我一步去通报学校,以一个无端殴打教师的罪名让我退学,而他私下补课的行为可能只会得到一个不大不小的违规处罚。

      信莫树风,还是信我,校方的天秤会怎么倾斜,是一个未知的辩题。

      魏楮堂伸出手,揽过我,以一种长辈心疼一位从不要求棒棒糖的小孩的姿势。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重心不稳,只能任他抱着。

      他喊我招招。

      我应了。

      他好高,我站在阶梯上也要他为我弯腰,他问我,难过吗?

      我好像知道,知道他不是在问我是否因为这件事而难过,而是单纯地对我这个独立的个体发问,对我的一切发问,问候我的难过。

      “嗯……”

      人就是经不住别人的怜悯的。本来连自己都没可怜过自己,本来坚强万分,可就是因为怜悯而泣泪。

      难过。

      我难过于漫漫长的无尽黑夜,难过于有且仅有的红枣糕,难过于灰黑的小楼里乱窜的饥鼠,难过于湛湛青天下的恶魔。

      难过本就是一篇写不完的二字诗题,无需过分藻饰譬喻就能共情了然。

      就像小时候最初学到的略带悲意的二字形容,第一个是伤心,第二个就是难过。

      我感觉到一股酸涩感一拥而上,渗入我的鼻尖和眼眶。
      良久,他拍了拍我的背,说:“回去吧,素姐肯定着急了。”

      “好……”

      但我不能泣泪,灵魂的毛孔泌泪了,可以盛进肚子里。但眼睛不能,眼泪扎进土里就再也拔不出来了,人也就拔不出来了。

      魏楮堂拉开我们的距离,看到了我红了的眼眶,抬手抚上了我的脸,问我,“哭了?”

      “没有。”我眨眨眼,想缓解一下眼里的酸涩感,“眼泪没流出来,就不算哭。”

      魏楮堂哑然失笑,“好——,我们招招最坚强了。”

      *

      饭毕,把魏楮堂送到门口,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许琦素叫住了他,跟他道了声谢,说今天的事麻烦他了。

      “素姐,这么客气倒不像你了啊。”

      许琦素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行了,快点回去吧,晚点看冻不死你。”

      “好好。”魏楮堂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我……就先走了?”

      我朝他说再见。

      送走了魏楮堂,关上门,许琦素就拉着我坐在茶几旁,她看着我,看着她的儿子,可能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她也不知道要说什么问什么好了。
      “吟招……”

      我拍拍她的手背,“妈,没发生什么事,我没事的,别担心。”

      许琦素轻蹙着眉,看着我,她的表情沉静得像是一块忘了上电池的钟表,不论看了多久,还是那个时间,还是那个人。

      我又开始猜测,此时此刻,她似乎想给她的孩子一个拥抱,或是其他什么能够宽慰我的行动,可又不知道以一个什么样的理由。

      我们之间隔着距离,而相隔的位置似乎就是板块交界,而这块大陆不知何时就张裂生长了。
      我们的鸿沟不是青春期孩子与长辈的鸿沟,而是轻易跨过去,我只会笑着说没事的鸿沟。

      许琦素叹了口气,最后还是说:“吟招,你不要有压力,其他事你不用管,妈会尽全力给你讨回一个公道的。”

      我知道我什么都不说的态度让她担心了,但我还没有让话语变得不让人担心的水平,所以我只是应了一声,“好。”

      “孩子,我知道你是不想让我担心,你也的确做到了,做得非常好。”许琦素缓声道,“但是……多依赖一下我,好吗?”

      “妈,我一直都在依靠你。”我再次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放心,“好了,赶紧洗漱吧,晚点天就太凉了。”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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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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