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百里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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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文章陷入了梦魇。
他是没有根的，又处处是根。
你若问他来自何处？他只会装神弄鬼傻笑一通，说他出生在大漠砂石的翻涌中。
单论出生地，他和迷龙也能算得上是半个老乡，在热河和察哈尔交界，一片荒山野地的寺庙中，那里飘荡着被香火和他亲娘大肚子吸引过来的，没有归处的魂魄，龙文章想自己曾是他们其中的一员也不一定。
龙文章从还在娘胎里，就做着赶尸招魂的营生，透过他亲娘那层薄薄的肚皮，经历了九九八十一次撕扯，吸食了周围魂魄的碎片，终于夺下了他母亲腹中那具躯壳的使用权。
家里这份营生，注定他颠沛流离的一生。
和平盛世，人死得少，还死在自家土地上，就难活。
战乱之秋，人死得多，可颠沛流离死了也没人雇你来叫，更难活。
幼时的龙文章，幻想过自己要是出生在一个正常的家庭会是如何的光景。闹不好得长成迷龙那样，做个会想家的孩子。
至于龙文章的真名，他是真忘记了，或者说，他从来就没把“百里渡”当成过自己的名字，这只是方便他人呼唤他的代号。
百里渡啊，百里渡，为渡一人，要走遍百里千里万里。
踏足过的每个地方，他招来的或是主动找到他的魂魄都会聚在他身上，教他学会他们的地方话，他是来自东边的，他也是来自西边的，他从最东北来，现在又到了最西南。
所以在逃日本时，他捡了个军官的名字。
“龙——文——章——”
多霸气的姓氏啊，多好听的名字啊，死啦死啦特别喜欢这个名字。
他马上将自己用了二十几年的本名丢掉，狠狠忘在脑后，像他娘教过的那样，招魂赶尸时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可千万不要回头，这样就不会被阎王老爷点名收走。龙文章还真就这么活了好久，数百次炮弹划过他的头顶、脖颈，穿刺他的肩膀，他都还好好活着。
他忽的意识到，他的性命，除了自己没人能取走。
特别是看到那口棺时，他真真动了杀死迷龙的念头，妒忌之情溢满他的心，没错，是妒忌。
饶是家里做着与死人打交道的活计，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漂亮的一口棺，让人忘却死亡的一口棺。
他嫉妒迷龙在如此情景下的乐观和蓬勃的生命力。
他同样忌惮着这样的生命力，他出生就被浸染在阴冷漂泊之中，他怕自己被黑土地滋养的迷龙灼化。
又一想到迷龙是怀揣着怎样的淫乐之心完成的，他又恨的牙痒痒。
这样的人不应该继续存在在队伍中，这是在扰乱军心。
“鬼婴”，和自己多贴切啊。
一句话点明了自己那点龌龊之心，缠绕在他身躯上那些灵魂的碎片的重量在变重，压的他喘不过气，龙文章从未感觉到自己离死亡这么近。他半只脚踏进了阎王殿，那个他自己都遗忘了十多年的名字要从阴差口中念出的一刹那，“龙文章。”他听到远处有人呼唤他。
喊吧喊吧，反正这龙文章三个字也不是自己的名字，你们这样是没法从这里带走我的。
龙文章也说不清濒死边缘的他是解脱更多还是不甘更多，子弹、利刃都穿不透的血肉之躯，却被人用言语从耳目下刀，在嫩红色的心房上给了致命一击。
忽的，鼻尖萦绕上了一股陌生的香味，他莫名将这个味道和迷龙捡来的那个便宜老婆联系在一起，她跟他说过什么来着？
“求您放了迷龙，我是军医，我会对您很有用，以后我为您所用。”
是了，是这句。
要是那小妮子说这话时，没举着卸了栓的枪对着我就好了。
军医院现在教的这么全面吗？
在阴差又一次张口，已经念出“百”这个字时，又一阵嘈杂的声音让其闭了嘴，“死啦死啦，你快醒醒。”
“白眼狼！他没扔了你们你们扔下他！”
乱，太乱了。
有人在按压我的胸膛，有人在为我渡气，有人给我施针，有人在一边骂我“王八蛋”“装神弄鬼”“畏罪自杀”，一边扇我巴掌。
“团座，死啦死啦，我的团长，你快醒醒，你的团不能没有你。”
我是死啦死啦，这是独属于我的名字，虽然烦啦烦啦起这个名字时我们对彼此的恶意还大于好意。
我又是这群溃兵的团长，假的。
可假团长怎么不是团长了，死啦死啦又怎么不能好好活呢。
我同那阴差挥挥手，大步流星的往回走。
我缓缓睁开我的眼睛，眼前放大的人脸让我确定刚才闻到的陌生香味是来自于迷龙的便宜老婆没错。
这可坏了，我忙环顾四周寻找迷龙的身影，生怕他趁我之危给我了结了。
因为那给我渡气的人就是眼前这位要为我所用的军医。
我，被人“轻薄”了。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百里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