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吃我，白细胞先生》伤春不悲秋

114、晚点醒来

　　克利奥听到这话一愣，不敢相信这是从白尼尔的嘴里说出来的，接着像是忽然反应过来道：

　　“您说得不错，就目前的情况而言，他待在这里反而更安全。”

　　白尼尔收回手，指尖还存了些旦矢耳间的热度，接着两指交叠在一起蹭了蹭，仿佛想将那点微不足道的温度揉进自己的感知里，

　　接着沉默转身离去。

　　靴跟叩击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室内回荡，清晰、稳定，却又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滞重。

　　癌变主城，

　　肺部。

　　隐蔽的密室中，气氛压抑得几乎凝成冰。

　　一具堪称‘精美’却令细胞毛骨悚然的‘尸体’静静矗立，像一尊破碎后勉强黏合的细胞形瓷器，

　　她双眼紧闭，长睫在惨白的脸上投下死亡的阴影。

　　四肢被特制的生物纤维牢牢捆绑在背后的金属柱上，以维持这拼凑起来的形体，使它不至于散落，

　　她的躯体上，纵横交错着无数裂纹，透过裂缝，能看到内里黯淡无光、失去活性的细胞质，以及偶尔一闪而过、仿佛余烬般的微弱荧光。

　　原本娇艳的面容在裂缝的割裂下显得狰狞可怖。

　　阴暗空荡的室内，

　　薇丝佩拉伸出手，指尖颤抖着，极为轻柔地抚过艾多琳冰冷破碎的脸颊。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触碰一个易碎的梦。眼中原本的震惊，此刻已尽数化为怒火与疼痛，

　　她的艾多琳，是融入她漫长而孤寂的生命中，为数不多的温暖与真实，

　　仿佛上一刻还在她的耳边低声私语，而现在，便只剩下一具勉强拼凑的、了无生气的躯壳。

　　“是谁把她弄成这样的？”

　　薇丝佩拉的声音从牙缝中挤出，一字一顿，每个音节都浸满了冰冷的杀意，在空旷的房间里激起轻微的回响。

　　“还能是谁？”欧拉恩从门外的阴影中踱步进来，脚步声轻得近乎诡异。

　　他走到薇丝佩拉身边，与她一同‘欣赏’着这具拼凑的‘尸体’，嘴角扯起一个看似惋惜，眼底却毫无波澜的弧度：

　　“就是那个让你我都头疼过的，中性粒细胞的总指挥长白尼尔。”

　　他轻啧了一声，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旧闻，但字字句句却刻意雕琢，戳向薇丝佩拉最痛的地方：

　　“你没亲眼看到艾多琳最后的样子，啧，真是惨不忍睹。心口被穿透那么大一个窟窿，边缘还有灼烧和撕裂的痕迹，

　　最致命的是她的细胞核，被一种极其蛮横的力量贯穿碾碎了。你应该清楚，细胞核是我们形态与生命的中枢，它的碎裂，意味着形体与意识的同步崩解，

　　癌主耗费了巨大的能量，也仅仅是勉强将这些碎片‘粘连’回原本的位置，至于意识......”

　　欧拉恩顿了顿，瞥了一眼薇丝佩拉紧绷的侧脸，才缓缓继续：“能否复苏，何时复苏，都是未知数。也许永远就这样了，一具美丽的‘雕塑’。”

　　薇丝佩拉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的皮肤（细胞膜）里。

　　她猛地转头，猩红的眼眸中厉光如刀：“艾多琳的本事你我都清楚！就算那个免疫细胞再强，正面交锋，也绝无可能把她伤到这种地步！”

　　“哦，我亲爱的薇丝佩拉，”欧拉恩转过身面对着她，脸上那抹笑意加深了些，却带着十足的嘲弄，

　　“你还是这么天真，或者说，这么信赖伙伴的能力？那群免疫细胞，尤其是他们中的精英指挥官，狡猾程度远超你的想象，

　　正面打不过，自然会耍阴招、设陷阱。根据当时现场的情况推测，艾多琳怕是落入了精心设计的圈套，被诱导能量紊乱，能力受限，才遭了毒手。”

　　欧拉恩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你也一样，就算你在我们之中能力首屈一指，最得癌主器重，也该时刻谨记，免疫细胞们无时无刻不在寻找我们的漏洞，

　　他们看待我们，就像看待需要彻底清除的污秽，不会有丝毫手软，更不会有任何公平对决的幻想。”

　　“我现在就去解决了他！”薇丝佩拉转身冲向门外：“用他的细胞核，来祭奠我的艾多琳！”

　　欧拉恩没有阻拦，他看着薇丝佩拉充满决绝杀意的背影，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近乎愉悦的弧度，

　　“有情有义，真是令细胞动容，”

　　就在薇丝佩拉的手即将触碰到门扉时，欧拉恩慢悠悠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冰水般兜头浇下，带着精准计算的寒意：

　　“不过，你是不是忘了，癌主还未从脑部回来，没有癌主的命令，你现在擅自离开主城，前往免疫细胞活跃的区域，猜猜看，等待你的会是什么？”

　　薇丝佩拉的脚步猛地顿住，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欧拉恩好整以暇地抬手，用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位置：“‘休眠’这个词，你还记得是什么滋味吗，薇丝佩拉？违背癌主意愿的代价，你还想再品尝一次吗？”

　　休眠！

　　这两个字瞬间击穿了薇丝佩拉沸腾的杀意，让她浑身的细胞膜仿佛过电般剧烈颤抖起来，一股源于记忆深处的、冰冷的恐惧攥住了她的心脏（细胞核）。

　　短时间的‘休眠’或许只是一种强制冷静，但长达数年、甚至更久的‘休眠’是足以让任何清醒意识崩溃的酷刑。

　　在生理感知上，无论休眠多久，都像只是‘睡了一觉’，时间被压缩成一片虚无。

　　然而，意识的牢笼才是真正的炼狱。

　　癌主设定的休眠期限未到之前，无论如何挣扎，都无法真正醒来。

　　她会在那片荒芜的‘梦境’中，获得无数次‘清醒’的认知，她知道自己在休眠，知道自己被困，知道周围流转的景象不过是记忆的投影和随机的拼接。

　　她能看到休眠前认识的所有同伴、敌细胞，甚至是一些无意义的场景碎片。

　　他们走来走去，交谈，战斗，重复着过往的片段，却对‘清醒’的她视而不见。

　　她曾嘶吼，试图引起注意，也曾疯狂攻击梦中的幻影，却如同击打空气，她甚至尝试对那些幻影交流、分享、恳求，换来的却只有空洞的眼神和既定的循环剧情。

　　最初，她焦躁、愤怒、试图对抗，

　　然后，是孤独、绝望、自我怀疑。

　　最终，她学会了麻木，学会了在无尽的循环中给自己建立一套枯燥的思维游戏，学会了无视那些逼真却虚幻的影像，像一尊有意识的石雕，被困在无尽的梦里。

　　那种‘清醒沉睡’的感觉，那种与整个世界彻底脱节，连自我都仿佛要在永恒寂静中消散的恐怖，太过折磨。

　　她计算着现实中可能流逝的漫长时间，感受着自己意识的磨损、风化。

　　那不是睡眠，而是将意识流放至时间之外后无尽的虚无。

　　欧拉恩满意地看着薇丝佩拉僵硬的背影和微微发颤的肩膀。

　　他知道，自己精准地命中了对方最脆弱、最不愿回顾的命门。

　　“所以，冷静点，薇丝佩拉，”欧拉恩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平缓，且带着些许虚伪关怀的调子，

　　“癌主的意志高于一切，你的愤怒，你的仇恨，都应该为癌主服务，而不是不计后果的报复，那会带来不必要的‘惩罚’，

　　耐心等待吧，癌主回来时，正是你为艾多琳复仇的最佳时机，现在，我们需要的是稳固主城，确保‘肺部’的稳定。”

　　薇丝佩拉极其缓慢地转回身，她眼中的杀意并未消退，只是被一种更幽怨的寒霜所覆盖。

　　她最后看了一眼静静矗立沉睡着的艾多琳，没说一句话离开了。

　　欧拉恩看着他的背影，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转化为一种深沉的算计，

　　他转过身，再次面向艾多琳的‘尸体’，伸出手触上细胞核的位置，低声自语，仿佛说给这具无意识的躯壳听，又仿佛说给自己：

　　“愤怒的刀刃，需要最恰当的时机出鞘，才能发挥最大的价值，你的‘牺牲’，比我想象的还要有价值，

　　我已经把违背癌主命令的所有后果都告诉她了，

　　不过，一个被愤怒蒙蔽了双眼的细胞，能听进去我的劝导吗？如果她还是执意要去，那也怪不了我不是吗？”

　　欧拉恩垂下眼眸，手沿着从细胞核蔓延而出的裂缝，细细勾勒，

　　“所以，再晚一点醒来吧，我美丽的艾多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