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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寻欢作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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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烟阁,是炎帝城有名的风月所。
“现世三国鼎立,大勉更有五龙同朝。”诵书男子摇头摆脑,时不时还往主座上瞥去两眼。
妖童媛女,各自欢喜。
为首之人一手揽着美人香肩,一手把着酒樽,享用琼浆玉露。
次座有一少年,瞧着与他同龄,周身气质却与其格格不入。
“阿谚,将身放轻松。”为首男子扬唇,玩世不恭的面上浮出几分意犹未尽,“这地方可不是什么朝堂,何必强装肃穆。”
“三哥莫要贫嘴,若是叫二哥知晓……”子车谚一顿,自知劝不动他,便也及时止损,以防此人记仇,往后又拿他寻开心。
勉朝皇室子车氏,他行五,表字雪儒,乃是当今太子。
相比之下,一母同胞的三皇子子车谭子车顺言,可是整日花前月下,但凡沾点正事他都不干。
子车皇族男丁,加上通和帝,也不过六人而已,五龙同朝,便是将他排除在外。
子车谚入仙山修行多年,前些日子才返回炎帝城,从来只是听说自己兄长在外有何不堪,现下亲眼见得他将恶名当话本听,看来传言还是有几分可信。
“无趣。”子车谭评价道,又笑盈盈地要为自己斟酒,谁知金壶空空,全然败了兴致。
他霎时变了脸色,愤然起身,将酒钱丢给身边姑娘,旋即便带着子车谚离席。
将众人的恭维声甩在身后,二人分别坐上青绸软轿与金丝撵车。
今夜的月亮格外耀眼。
正好用以解酒。
清风徐徐,子车谭将轿帘掀起。
金龙冠冕加身,明黄发带缠至腰间,一袭柳叶黄绸衣袍,足显矜贵。
他向来不知收敛,更不知规矩世俗为何物。
他本不是男子。
这当是鲜为人知的事实。
白玉盘高悬穹顶,他常在圆月之夜,想起那个死去的子车谭。
祥恶之争,想来该是勉朝都无法忘却的一天。
数百年前的紫薇星双降,将南勉国运推至顶峰,通和帝御驾亲征如鱼得水,一举拿下中原五郡,与各氏族构建起牢固的政治体系。
谁知十年后,霸星子车漱谭在鱼凌山自刎,世间只有一位吉星存世。
可吉星力薄,只身负气运,要论称帝偏又能力不足,故而日渐消沉,灵力也愈发低微,逐渐泯然众人。
这是外界广为流传,也是通和帝想叫人相信的“真相”。
她依旧记得,那日她怀抱着弟弟的尸身下山,父皇负手而立的傲然画面。
他说霸星不可留,于是子车漱谭死了,她成了子车谭。
“影孤怜夜永,永夜怜孤影。”她把酒对月,面上明明是笑着,心中却是无尽悲凉,“皎皎望舒,何以思故人。”
车夫对三皇子的奇怪言行已毫无波澜,只当是这位殿下又喝多了酒,在胡乱发疯罢了。
回了寝宫,看着清冷幽静的长明殿,她又生了些明日要去催促众娘娘多生些弟弟陪她玩乐的心思。
几百年间,眼瞧着兄弟姊妹尽数搬离其中,最开始的欣喜早已荡然无存。
倒是子车谚入主东宫,时不时还能来探望些许。
明日该去何处寻欢作乐呢?
她将脸埋进软被。
做一个纨绔也是说不出的累人啊。
翌日,子车谚下了早朝,便紧赶慢赶地来长明殿拜访。
子车谭还未起,戍守殿宇的小将们答应太子前来通报。
“三皇子,太子殿下来了。”
里头暂无人应答,半晌才有一女子姗姗来迟,打开了房门。
美人身娇体软,轻声细语道:“三皇子昨夜过于劳累,还没起呢。”
小将自然认得此人,是德妃宫中的一位婢女。
又一个自认一飞冲天的无知女子。
子车谭早便醒转,雍容闲雅地倚在暖榻上。
待小将离去,才悠然起身。
婢女前脚才应付完小将,转身便跪在殿中,要求三皇子垂怜。
“本皇子身体亏空,有心无力,姑娘还是另寻靠山吧。”子车谭笑着,淡然走过她身侧,白衣半落,借着倒茶的力道将领口扶正。
“昨夜奴婢进长明殿是过了德妃娘娘的令,如今清白尽毁,您要奴婢如何做人啊?”
清茶入口,是难得的平静。
炎帝宫鱼龙混杂,料想攀上高枝平步青云的更不在少数。
众皇子封王开府,东宫那位又是出了名的淡泊,也就这个纨绔好下手了。
不过子车谭确实没说错,她确实无力,或许也无心。
异身符只能改变第二性征,她本质上还是女子身。
子车谭将茶盏放下,漠然道:“那就自缢。”
婢女猛然抬头,眼中惊慌怎么藏也藏不住,许是也不明白这等纨绔公子竟也如此铁石心肠,收拾了衣物首饰便急匆匆告退。
阖门声不轻不重,子车谭蔑笑一声,唤来使女更衣。
今日,她可约了好弟弟坊间一游。
墨青点金袍,紫蛟戏珠冠,再配上一把旧都山水折扇。
她还是那么会扮贵族公子。
出了殿门,日头还不算太大,坐上子车谚早早备下的车马,便心安理得地打开食匣品鉴早膳。
“今日去何处?”子车谚手不释卷,有她在一旁还能心平气和地看着文书,也是不容易。
“昨日是舞坊,不如今日去赌坊如何?”
子车谚总算是抬头瞧了她一眼,有些话如鲠在喉,出口却是一句:“好。”
不过半刻,他便后悔了。
索性今日是便服出游,子车谭也再三保证是地下赌坊,不会有过多消息传到外界才勉强改了主意。
借用密语打开暗门,子车谭领着他下了长阶。
百步廊烛光微渺,子车谚将灵力聚于掌心,召出火苗,点亮此方地界。
“五弟入白池山修行百年,为兄可还没好好试过身手。”子车谭好整以暇地望着他,似乎真的有所期待。
子车谚依旧肃静,只道自己学疏才浅,天资比不得她这位天降吉星。
亲兄弟还这么疏离。
子车谭心中这样调笑他,面上却只有淡然笑意。
迎面走来两只翼族小妖,手中是玄铁所制的怒目面具。
“这是景氏的产业,他们最懂规矩,明令来此众人皆需覆面。”子车谭取过面具,安慰子车谚莫要担忧过甚。
后者若有所思,在翼族小妖飞远后才开口质询:“景氏贵为首富,也要分这杯羹?”
“自然。”子车谭施以灵力,将面具牢牢锢在自己脸上,“不止景氏,这地方可出了不少一步登天的英才。”
子车谚蹙眉,他并不赞成将赌徒赞作“英才”。
“别小看我带你去的几处,即便为人不齿,其中利益依旧高的吓人。”子车谭负手而行,难得她也有教育太子的一日,“所幸律法在上,才没叫正经生意都被打压淹没。”
子车谚不置可否,他为人本分正经,从来是不愿意接触其中的。
行过拐角,小门半掩,子车谭拉过子车谚,笑道:“走,三哥带你寻欢作乐。”
二人穿过人流,直直奔向里间。
有一侍者上前搭话,言说:“两位公子气韵不凡,是要租住上房?还是花颜屋?”
子车谚对着此人莫名的殷勤十分不适,默然朝着子车谭身后躲了半个身位。
“幼弟初登贵坊,我们四处玩玩,不必准备厢房了。”
子车谭拍了拍子车谚攥在衣角的手,缓声道:“这就受不了了?”
“不……”子车谚长袖下,双拳紧握,“既答应了兄长一诺,自当兑现。”
一日而已。
他在心中这样安慰自己。
子车谭哪里不知他是在勉强,这位渊清玉絜的太子殿下,何时容得下凡尘污糟。
她轻声笑着,自顾自走在前头,口中又问他:“你可知方才那人言下之意为何?”
“不知。”子车谚深受儒学,惯于不耻下问,“请三哥赐教。”
“上座贵宾常有女伴,这算是赌坊为留客的一大手段。”子车谭指着二楼,“况且这群人不吝啬钱财,一出手就是八百十万,日子过得可比你我丰腴。”
闻言,子车谚不禁蹙眉,疾言厉色道:“父皇赏赐的功名利禄,可不是叫他们这样挥霍的。”
“五弟先别生气啊。”子车谭回首,扇尖挑过正经太子的须发,“所谓‘花颜屋’,更是叫人欲罢不能啊。”
看着她挑逗的眉眼,子车谚心中莫名窜上一股无名之火:“兄长既知其中深意,为何不上报父——父亲。”
哦,父皇啊。
子车谭漠然,展开扇面置于胸前,微微扇动:“我暂时不想,同他说话。”
这一场赌气,可是撑了四百年。
子车淳要她给五弟铺路,要她苟活于世,要她一生庸碌,她做就是了,至于其他,想都别想。
子车谚轻叹,正欲开言劝谏,至少同居炎帝宫,还是莫要失了父子情分。
“敢劝我就叫母后给你娶亲。”
子车谚闭嘴了。
再往里走,子车谭便不肯了。
“这里头……”
子车谭不语,只随意倚在墙边,将头一仰,示意他亲自进去一观。
子车谚大抵会后悔此时的决定。
血腥味充斥鼻腔,转瞬间胃里翻涌不断,险些控制不住,当着众人的面失态。
泥瓦墙已被朱素染透,好似建造之初,此地便是这样奇特的装潢。
“我最开始看到的时候,可比你冷静多了。”子车谭淡然行过他身侧,将人拉远,“欠下赌债的人不能轻易离开,若是无物品抵押,便以三指偿还。”
言罢,她伸出右手前三根指头。
子车谚第一次正视许久不见的兄长,修行百年,见惯了冰清玉洁的仙子仙童,在父亲首次要他跟从子车谭游历三日时,他甚至有过十分激烈的反抗心理。
他鲜少忤逆父皇。
子车谭自然明白。
见到胞弟如今这副呆板模样,她不由得生了好胜之心。
谁叫子车漱谭,是位霸星呢。
什么都要争一争。
碌碌无为之辈的评价她不稀罕,但将天之骄子拉下神坛,她乐此不疲。
伫立片刻有余,子车谚才缓过神来,只是这一抬眸,正好瞧见远方小窗,正有一把利箭对准了子车谭。
“三哥躲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