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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不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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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垂花门,霍凭君端着新沏的云雾茶,踏入霍婉清的闺阁。屋内熏香浓得呛人,小姐正倚在绣榻上,由丫鬟们伺候着试戴明日祭祀要用的珠冠。身上裹着锦被,面色苍白如纸。霍夫人坐在床边,正一勺一勺喂她喝药
“怎么才来?”霍婉清蹙眉,声音软绵绵的,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挑剔。她生得娇弱,眉间一点朱砂痣衬得肤色如雪——和霍凭君那颗几乎一模一样。
霍凭君低头奉茶,眼角余光却瞥见霍夫人放下药碗,正坐在屏风旁的酸枝木椅上,手里捻着佛珠,眼睛却死死盯着自己。那目光像钩子,一寸寸刮过她的脸、她的脖颈、她眉间那颗痣。
“银耳今年十七了吧?”霍夫人突然开口。
茶盏在托盘上轻轻一颤。
“回夫人,奴婢腊月生的,开春就满十八了。”霍凭君答得恭敬,心里却冷得像块冰。
前世临死前赵铁柱的话响在耳边——“夫人特意挑的你,生辰八字都和小姐对得上……”
霍夫人捻佛珠的手停了。她今日抹了浓重的茉莉头油,香味混着祠堂飘来的线香气,熏得人头晕。
“明日大典,你跟着小姐。”夫人的声音轻飘飘的,“穿那套藕荷色衣裙,戴我赏你的银镯子。”
霍凭君指甲掐进掌心。那对银镯内侧刻着符咒,前世她直到坠崖时才摔碎了一只,露出里面暗藏的朱砂——是锁魂的术法,为了让赤眸尊者认准这个“祭品”。
霍夫人抬眼,嘴角噙着温柔的笑,"小姐身子不适,你来帮着梳头。"
霍凭君垂首应是。
"听说莲心给你送糖了?"霍婉清突然开口,声音虚浮,"那丫头...倒与你亲近。"
药碗里的热气氤氲了霍夫人的面容:"莲心是个懂事的,她娘的病...多亏老爷请了大夫。"
霍凭君捏着梳子的手一紧。原来如此。前世莲心递来的那包毒糕,是用她娘的命换的。
"愣着做什么?"霍夫人招手,"来试试明日要戴的珠花。"
鎏金步摇被插入发髻的刹那,霍凭君在铜镜里看见霍夫人眼底闪过一道精光。
"真像..."夫人喃喃自语,冰凉的手指抚过她眉间朱砂痣。
窗外忽然雷声大作,暴雨倾盆而下。十七年前,霍夫人正是在这样一个雨夜,闯进了赤眸尊者的神庙。
雨帘中,赤眸神庙的飞檐像只欲扑的兽。她扶着孕肚跨过门槛时,神像的血玉眼睛在闪电中泛着红光。
"不过是座泥胎木偶。"霍明德掸着官服上的水珠,"愚民......"
话音未落,庙门突然被踹开。十几个举着火把的村民堵在门口,最前头的老庙祝目眦欲裂:"孕妇入神庙,要招大祸的!"
她下意识护住肚子后退,后腰撞上供桌。血玉眼珠突然滚落,在脚边摔成两半。
"血、血!"有人尖叫。
她这才发现裙裾已染红,剧痛如利爪撕开腹腔。在满地乱滚的火把光影里,她看见丈夫惨白的脸,看见老庙祝举着珊瑚手串念念有词,最后看见自己产下的女婴——眉心一点朱砂,与神像额间的红痕一模一样。
"叮"的一声,霍夫人腕间手串突然崩断。血珊瑚:珠子滚落满地,每一颗都像缩小的赤眸。
霍凭君弯腰去捡,将捡起的珊瑚珠轻轻放回妆台,指尖残留着凉意。她佯装没看见夫人惨白的脸色,柔声道:"这珠子真别致,奴婢帮您重新串好吧?"
霍夫人如梦初醒,猛地攥住她的手腕:"你刚才...有没有听见......"
"听见什么?"霍凭君茫然抬头,恰让眉间朱砂痣映在烛光下,"是窗外的雨声太大了么?"
铜镜里,霍婉清突然直起身子,锦被滑落露出绣着赤眸纹样的中衣。"母亲累了。"她声音尖细得不自然,"银耳,去把安神香点上。"
霍凭君福身应是,转身时裙摆扫过满地血珊瑚。有颗珠子滚到脚踏下,被她"无意"踢进了阴影里。
"这香..."她拨弄着香炉里的灰烬,状若无意道,"闻着像加了白芷?"
"你懂什么!"霍婉清突然抓起药碗掷来,"一个贱婢也敢......"
瓷碗擦着霍凭君额角砸在屏风上,药汁溅湿了那套藕荷色祭服。霍夫人急忙按住女儿,却见霍凭君已跪着收拾碎片,发丝垂落遮住了眉间红痣——也遮住了她眼底的冷笑。
原来霍婉清早就知道。知道要拿她当替死鬼,知道那套祭服会裹着谁的尸体被推下悬崖。
"小姐息怒。"她将碎瓷一片片捡进托盘,指尖在无人处掐得发白,"奴婢这就去取新药。"
跨出门槛时,她听见霍婉清带着哭腔的耳语:"母亲,我害怕......"
夜风卷着雨丝扑在脸上。霍凭君摸出袖中那颗偷藏的血珊瑚珠,借着廊灯细看——珠子内侧刻着极小的生辰八字,正是霍婉清降世那天的日期。
远处传来巫祝摇铃的声音,明日祭祀的鼓点已隐约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