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歌【刑侦】》林霈

8、第八章

　　云曙市刑侦大队的审讯室中，张赫明警官坐在桌前，看向对面的薛闻诩，重复问询着在抓捕薛闻诩回来的一路上，警察们一直在问、但薛闻诩死活不松口、抵赖着“不知道”的问题：“我再问一遍，失踪人员袁友维究竟在哪儿？”

　　对面的薛闻诩听得这声问询，并未显现出丝毫的不耐烦，仍平静重复道：“我不知道。”

　　“大学里给小猫下毒的事，的确是我做的。至于你们口中的所谓‘失踪人员’……”薛闻诩直视着对面的张赫明，继续说道：“和我有什么关系？小警官，你们是想要冤枉我吗？”

　　张赫明听得他这话，登时便急了：“失踪人员是袁友维，当然和你有关系……”

　　他话音未落，忽听得审讯室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而发出的声响。张赫明和薛闻诩同时转头望去，只见秦绍正拿着隔壁审讯室中的孔怀仁交代的证词，和几张检验科最新出具的检验报告，走进屋内。

　　秦绍拉过张赫明旁边的椅子，将它放置在与审讯桌平行的位置，而后坐下，向对面的薛闻诩道：“我给你同步一下案件经过。”

　　此时，审讯室外，正看着审讯室内实时监控的萧瑜闻言，将视线从面前台式电脑的屏幕上移开，透过电脑后面的单向玻璃，看向审讯室中的秦绍。

　　审讯室内，坐在审讯椅上的薛闻诩闻得秦绍的话，似是也颇为意外：“什么？”

　　秦绍低头看向手中的纸张，沉声念道：“4月14日上午，孔怀仁给了你x克氰化合物。在之后的两天时间内，校内多只小猫被杀害，它们有些因外伤而亡，有些因中毒而亡。4月16日，警方出警，根据猫尸检验报告显示，中毒的那些小猫皆因氰化合物而亡。同时，在猫尸案现场，某只猫爪残留了含有你本人DNA成分的丝缕血肉组织。”

　　秦绍说罢，看向薛闻诩那被白色长袖衬衫遮盖了的小臂，扬了扬头：“同学，可以把你的袖口上移一些吗？”

　　薛闻诩闻言，满不在乎地笑了笑，随手将左手小臂处的袖口挽起：“那天不小心，被猫抓了一下。”

　　旁边的张赫明见状，连忙在桌前的电脑屏幕上，敲出几行文字，以作记录。

　　秦绍深知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失踪人员下落。之前派去追踪薛闻谛去向的队内警员，暂未传回消息，现下自己只能从面前的薛闻诩下手查探了……

　　所以，秦绍并未就他手臂上的猫抓痕迹再作言语深究，只看似不经意地随口说了一句“你倒也算是坦荡”，而后，低头看向手中纸张，继续说道：“4月15日，薛闻谛男朋友失踪，后经监控查证，他最后的出现地点为薛闻谛所住公寓小区的入口处。”

　　薛闻诩闻言，故作无谓地摇摇头：“袁友维失踪，和我有什么关系。”

　　秦绍无视过他的矢口辩驳，继续看着手中检验科提交的检验报告，说道：“四月十六日的今天，在薛闻谛的衣物袖口附近，检测出微量的氰化合物成分残留。”

　　说罢，秦绍抬头，与对面强装镇静、但目光已逐渐有所动摇的薛闻诩对视，二人皆未做言语。

　　几秒过后，秦绍突然转移话题，问道：“既然你手中有毒药，为何猫尸案现场会有很多因致命外伤而死的小猫？”

　　秦绍见薛闻诩闻得此话，周身的紧绷防备放松了些，瞬间便证实了自己方才的猜测：袁友维失踪案，身为薛闻谛兄长的薛闻诩知情，甚至同谋。但是，秦绍面上却未见丝毫变化，仍故作平常地进行着审问。

　　“它们啊……”薛闻诩目光遥远，似是正在回忆那些小猫。停顿几秒后，只见他满不在乎地答道：“没什么，不听话罢了。不听话的猫，留着也没什么用。”

　　旁边正敲击着电脑键盘的张赫明闻言，难耐性急地插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小猫“听话”？你要用这些小猫做什么？”

　　“没什么，”薛闻诩笑了笑，“它们不听话，不肯吃那些被我下过毒的食物。那便都不用吃了，我亲手送它们上路，也是一样。”

　　秦绍闻言，嫌恶地皱了下眉头，厉声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死那些小猫？”

　　薛闻诩闻言，不耐烦地答道：“我不是想要杀死他们，我只是想要给它们下毒。只是有个别的猫不识好歹，我便顺便惩罚了它们一下，就是这样，警官。”

　　“那你为什么要给它们下毒？”

　　“试药效，”薛闻诩答道，“我想试试他给我的化合物是否有效。”

　　“你想要用这些化合物给谁下毒？”秦绍就势问道，心中警戒大起，面色却依旧如常。

　　薛闻诩闻言，满意地叹了口气，而后嗤笑道：“我说警官，你们总算是问到关键的地方了。咱们方才的那些对话，属实是没有必要……”

　　“你要给谁下毒？”秦绍肃声重复问道。

　　“我也不知道，”薛闻诩答道，话中的轻松语气似乎是在讨论“今天的晚饭吃什么”，满是冷漠地不在乎，“原本打算把剩下的这些化合物撒进饮水机里，谁喝了这水，我便杀谁。”

　　他的这话甫一出口，旁边桌上同步记录着审讯细节的键盘声突然中断。只见张赫明的手指暂落回键盘安静放着，转头看向秦绍：“队长？”

　　与此同时，在审讯室外的同步监控室中，正旁观审讯的众刑警们闻得此话，也都意识到此事非同小可，瞬间均警惕了起来，各自静默等待着接下来对其予以处置的行动调令安排。

　　秦绍转头看着张赫明，低声说道：“马上通知校方，排查饮水和食品安全。同时，通知技术科，尽快还原薛闻诩最近几天的行踪轨迹，逐帧监查是否有可疑行为。”

　　“是，秦队。”张赫明闻言，低头取出手机，在刑侦队工作群中传达队长命令。

　　玻璃墙外的众刑警收到秦队命令后，默契地同时看向坐在不远处的副队何繁华，等待着他下发具体的人员调动安排。

　　何繁华按照秦绍的指令，命齐格物等多名队内刑警，分头行动：一支队伍前往云曙大学排查安全隐患，另外几人去技术科追踪薛闻诩的近日行踪轨迹。

　　坐在不远处的萧瑜，见众人各自领命，快速行动起来，暗暗赞许着云曙市刑侦队的效率之快。而后，他见何繁华等几位仍留在这里的警员，正目不转睛地继续看着实时监控画面，便也随他们一起，继续看向单向玻璃墙的那边。

　　“不过……”薛闻诩饶有兴味地看着面前被自己方才的话语惊动了的二人，罕见爽朗地笑了几声，但这笑声中仍满是掩饰不住地轻蔑意味：“不必如此紧张，我还没来得及动手，便被你们发现，抓到这儿来了。再说，剩下的那些化合物，在刚才抓捕的时候，不是就已经上交给你们了吗？若我当真动了手，怎么还会有剩余……”

　　实时监控室内，坐在何繁华旁边的警察闻得薛闻诩此话，向他问道：“何队，要不要通知齐格物他们，薛闻诩并未来得及下手？”

　　何繁华紧盯着玻璃墙那边的薛闻诩的脸，摇了摇头：“不必。通知齐格物他们，配合校方仔细排查校内的食品安全，以防万一。”

　　“是，何队。”那警员应声点头，而后将这条附加指令，用手机发送在了队内群中。

　　“你为什么想要下毒？”萧瑜听得审讯室内的秦绍，向薛闻诩问道。

　　薛闻诩闻得此话，看向面前的警官，答道：“不为什么。”

　　沉默几秒后，薛闻诩突然再次开口问道：“你讨厌蟑螂吗？”

　　说罢，在他眼前，困扰他多年的那个噩梦，再次浮现——

　　在当年父亲出事的交通事故现场，围观人们对父亲、小叔的唾骂、将眼前事故点评为“恶事做尽的因果报应”的幸灾乐祸，以及嘁嘁喳喳的各式闲言碎语，同时向着他的方向飞扑而来。在那一刻，他从以前那个不可一世的薛氏贵公子，变成了一部分人口中的“薛氏余孽”、和另一部分人口中的“无辜可怜孩子”。在那之后，他到底是谁，他再也没有过分清……

　　“什么？”秦绍不解问道。

　　“每当尸体出现，总会有蟑螂、蚂蚁、老鼠，从不知哪里的阴暗角落处钻出来，围绕尸体，让人恶心。”薛闻诩答道，语气中满是憎恶。

　　秦绍闻言，想了一想，试探着问道：“你说的这些，是与当年的薛氏集团有关吗？”

　　薛闻诩坦然承认：“对，我说的就是当年的事情。”

　　“难道当年之事另有隐情？”秦绍小心问询道。

　　薛闻诩闻言，颇为不屑地嗤笑一声，缓慢摇头道：“倒也没什么内隐。想当年我薛氏集团和身为市长的小叔勾结，为谋私利，搞了不少钱权交易。最后他们俩一个跳楼、一个意外车祸离世，我和闻谛都认为，这样的结局对他们来说，并不冤枉，甚至会觉得，或许这便是当年瞧热闹围观的人们口中的所谓‘报应’……”

　　秦绍听他这话中提及了薛闻谛，知他不再如方才那般防备，登时自身却警惕起来，更加谨慎小心地观察着他的表现，以图找到失踪人员的相关线索。

　　只见秦绍故作迟疑地问道：“那……”

　　“但这话不应从那些人的口中说出！”薛闻诩一直压抑在心中的怒火终于爆发，咬着后槽牙阴恻说道：“他们算什么东西！薛氏辉煌时，个个赶来巴结，落魄后，却又个个落井下石、幸灾乐祸，恨不得人人踩上一脚……”

　　薛闻诩因愤恨而剧烈喘息了几下，待呼吸略作平复后，继续说道：“那些可笑蝼蚁们，都不配活着……”

　　在旁边张赫明的噼啪打字声中，秦绍垂眸沉思。半晌，他突然开口说道：“既然你憎恨所有的人，手中又有足量的毒药，随机下毒便好。反正无论结果如何、谁死谁亡，对你来说，都是无关紧要。又何必以那么多条小猫练手？除非……”

　　秦绍坐在椅上的身体前倾，将手肘搭在腿上，直视着薛闻诩的眼睛：“除非，你有想要下手杀害的对象……你想要万无一失地将其一举击杀，所以才会以猫练手。”

　　坐在对面审讯椅中的薛闻诩闻言，表情忽显严肃，不似方才那般轻松，脸上的笑意也开始有了些许僵硬：“警官，我想你是多虑了。在我这里，所有人，都是一样地该死。”

　　“那薛闻谛呢？她也是这样认为的吗？”

　　听得秦绍提及薛闻谛，薛闻诩脸上的笑容僵滞了一下，而后，瞬间便又恢复如常，只直直地看着秦绍，沉默不语。

　　薛闻诩的此番表现，尽数被秦绍捕获眼中，只听他趁机追问道：“薛闻谛，与薛闻谛有关……你的下毒对象，是袁友维，是不是？”

　　薛闻诩以毫不退让的目光视线，与秦绍对峙。

　　审讯室中一时沉默。

　　半晌，薛闻诩终于开口：“无可奉告。”

　　此时，案件的关键信息已然掌握，秦绍无意再与之周旋，起身将椅子拎回审讯桌的后面，向张赫明交代了一句“继续审”，而后，转身走出了审讯室。

　　秦绍来到旁边的监控室，向何繁华问道：“有消息传回来吗？”

　　何繁华点头：“追踪失踪人员行踪的人回报：袁友维在薛闻谛所住的“云天曙苑”小区入口处出现后不久，便走进了小区外面摄像头的监控盲区，无法再探查他在小区内部的行踪轨迹，也无法确定他是否仍在那个小区的范围之内。”

　　“为什么没有查小区内部的摄像头监控？”秦绍问道。

　　“薛闻谛所住的云天曙苑小区，属于会所式的高等住宅区域，隐私性极强。内部监控不仅数量较少，而且在存储时都做了加密处置，一时无法破解探查。队内警员正在和那里的物业交涉，要他们尽快上报物业公司高层，以争取尽快得到原版监控录像。”

　　“来不及了。”说罢，只见秦绍快步走回隔壁办公室，在办公桌上签署了两张搜查令。

　　而后，他看着手中这两张一模一样的纸，思索几秒，为确保万无一失，又抬脚跑去楼上的局长办公室，找王局也在上面签了名、盖了局长办公室的公章。

　　秦绍拿着这两张特许搜查令，回到监控室，将其中一张递给何繁华：“你带着这个，去查薛闻谛小区的监控录像，找到失踪人员最后的现身地点。”

　　何繁华接过搜查令，刚要整装离开，忽听得秦绍说道：“等等，我和萧瑜也一起过去。”

　　说罢，他将另一张搜查令随手塞进口袋，转头向萧瑜道：“等下何繁华他们去查监控，你和我直接带哮天犬进去搜寻失踪人员。记得把上午含有袁友维气味的那个耳塞物证一起带过去。”

　　“哮天犬？”萧瑜不禁一愣，而后，瞬间反应过来是“霄天犬”，迅速点头领命，走向搭在不远处椅背上的、还没来得及还给秦绍的风衣，从那一侧的口袋中翻出警犬霄天的牵引绳，拿在手中，快步向楼下的警犬犬舍走去。

　　萧瑜的此番动作，皆被旁边的秦绍和何繁华看在眼中。何繁华见状，不觉一愣，转头看向从小在大院中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发小。

　　何繁华见秦绍却是反常地面色如常，不见丝毫波动，不觉感到惊异，转而觉出了在他二人之间可能存在的某种千丝万缕情愫……

　　他本想直接去问旁边的秦绍，以作确认。但是，此时显然不是说闲话的时候，只得一时忍住，待日后再与之打听问询。

　　秦绍一行人仍旧未开警车，而是搭载着普通车辆，前往薛闻谛所在的“云天曙苑”。

　　在路过某个路口的时候，秦绍忽然收到探查嫌疑人薛闻谛行踪的警员回报：“薛闻谛此时，正在云天曙苑的家中，但具体门牌号却因这小区格外重视户主隐私，连在那里工作的物业人员也不知道。若要查询详细信息，需要上报物业公司上级，等待总部那边回复。现在，队里人正与那物业公司的高层交涉……”

　　秦绍听得此番回报，与方才探查袁友维行踪的警员的回报如出一辙，转头看向旁边的何繁华，提醒道：“这个‘云天曙苑’，恐怕不简单。等下小心应对。”

　　何繁华闻言，低头看向手中盖着市局办公室和刑侦办公室双份公章的刑侦搜查令，沉声说道：“放心吧，这两份监控，我一定都给你弄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