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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素描课上的心跳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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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术教室的窗帘只拉了一半,夕阳斜照进来,将画架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块。裴烨咬着铅笔尾端,看程子航调整素描灯的亮度——那盏灯正对着教室中央的木质高脚椅,而陆淮远坐在上面,衬衫扣子一丝不苟地系到最上面一颗,像一尊被供奉的冰冷雕像。
“头再偏左五度。”程子航用炭笔比划着,“对,保持这个角度,你下颌线的转折很漂亮。”
陆淮远轻微地皱了皱眉,但没有反驳。他的睫毛在强光下几乎透明,脖颈处的线条绷紧,喉结旁那颗小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
裴烨坐在窗台上晃着腿,手腕上新换的橙红色绳结在光线下像一小簇火苗。他本该只是来围观,但程子航突然扔给他一块素描板:“闲着就一起画,你不是广播站要写人物专访吗?”
“我只会画火柴人——”
“闭嘴,看他的左手。”程子航压低声音,“指节弧度,掌骨走向,这种解剖学级别的完美比例全校找不出第二个。”
裴烨顺着他的指引看去。陆淮远的手搭在膝头,修长的手指自然下垂,在灯光下投出细长的阴影。那是弹钢琴的手,也是给他贴过创可贴的手。
炭笔在纸上划出第一道线时,陆淮远突然开口:“裴烨。”
“啊?”
“你铅笔拿反了。”
教室里几个美术社成员憋笑憋得发抖。裴烨手忙脚乱地调整握姿,却听见陆淮远又补充道:“拇指应该抵在笔杆中段,像这样。”
他做了个虚握的姿势——正是那天裴烨在食堂注意到的、如同按压琴键的特殊手势。
程子航挑眉:“你们很熟?”
“不熟。”
“还行。”
两人同时回答。陆淮远移开视线,而裴烨的铅笔尖“啪”地断了。
晚风穿过没关严的窗户,将一张素描纸吹到地上。裴烨弯腰去捡,发现是程子航的速写稿——画上的陆淮远没有穿校服,而是松散地披着件白衬衫,领口微敞,锁骨线条凌厉得像刀刻。最惊人的是眼神,程子航用炭笔晕染出极浅的灰调,让那双平日冷峻的眼睛呈现出罕见的疲惫与柔软。
“别乱动。”程子航夺回画纸,“这是校庆画展的备选作品。”
“你什么时候看到他这样子的?”裴烨忍不住问。
“上周三,音乐楼后门。”程子航漫不经心地削着炭笔,“他抽完烟发呆的样子很适合入画。”
裴烨心头一跳。周三正是钢琴选修课那天。
画室另一头突然传来骚动。陆淮远站起身时碰倒了颜料架,钴蓝色液体泼在程子航的写生稿上——那张画精确捕捉了他左手按压虚拟琴键的瞬间。
“抱歉。”陆淮远声音干涩,“我会赔偿。”
程子航却笑了:“赔什么?这本来就是废稿。”他随手将湿透的画纸揉成团,“你真正想藏的东西——”突然指向裴烨的画板,“——已经被他画出来了。”
裴烨慌忙翻转素描板,但已经晚了。
粗糙的铅笔画上,陆淮远没有看向画师,而是微微侧首望着窗外某个虚点。裴烨不自觉地画了钟楼的剪影,还有几道象征鸟群的弧线。最致命的是,他在画纸边缘写了一行小字:「他弹错的那个降B音,其实很好听。」
陆淮远的表情凝固了。
放学铃响过很久,裴烨才在图书馆角落找到陆淮远。
他面前摊着校庆策划案,但钢笔已经二十分钟没移动过了。玻璃窗外,暮色中的钟楼亮起暖黄的轮廓灯,将他映成一道剪影。
“学长。”裴烨把冰镇柠檬茶推过去,“美术社的事……”
“为什么是降B音?”陆淮远突然问。
裴烨愣住。他没想到对方会在意这个。
“因为……”他转动着腕上的绳结,“正确的版本太完美了,像博物馆的展品。你弹错的版本有裂缝,但反而……更真实?”
陆淮远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这个动作让他看起来异常疲惫,像是某种精心维持的伪装终于出现破绽。
“三年前全市钢琴比赛。”他盯着柠檬茶瓶身上凝结的水珠,“决赛曲目就是《雨滴前奏曲》。”
裴烨屏住呼吸。
“我弹错了那个降B音,然后看见评委席上的父亲起身离开。”陆淮远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后来在车里说,陆家的人不需要不完美的艺术。”
书架后传来轻微的响动。裴烨转头,看见抱着画具的程子航迅速隐入阴影中——显然他听到了全部对话。
陆淮远突然推过来一张表格:“校庆节目报名表,四手联弹那栏我勾选了。”
裴烨瞪大眼睛:“真的?那选曲——”
“你定。”陆淮远站起身,收拾书本时一张照片从文件夹滑落。
照片上是年幼的陆淮远坐在钢琴前,身旁站着穿燕尾服的男人。奇怪的是,男人的脸部被墨水涂黑了,只余一只按在琴键上的手——那手上戴着与陆淮远此刻腕间同款的复古怀表。
裴烨假装没看见,把照片塞回文件夹时,指尖触到某个硬物。他偷偷瞄了一眼,是半盒被压扁的薄荷烟。
窗外,钟楼的灯光突然熄灭。黑暗中,他听见陆淮远很轻地说:“明天开始,放学后音乐楼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