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调色手札》复堂堂

86、第 86 章

　　中秋佳节将至，正是人月两团圆的好时节，汴京市集上各行各业都备上了节令之物，以供买卖。邀两三亲友登高、泛舟赏月或饮酒赋诗都是极为风雅之事。

　　骆抒盼着中秋很久，阿姑也在，韩雨钟也在。到了那天，就三个人在小院里吃吃月饼品品茶，也是美满的。若是韩雨钟嫌弃她家小酒薄，就撵他出去好了。

　　只是在此之前，她希望能将显影技法彻底破解，不带着心事，辜负了团圆佳节。

　　她早备好了各式各样的醋，韩雨钟好以整暇地看着，最后甚至品上了，有心得道：“米醋酸中带甜，最为好喝；麦醋风味浓郁；枣醋爽口，佐以羊牛肉倒是相宜。”

　　骆抒笑他，“韩大人真是会吃醋。”

　　韩大人挑眉，端来一碗米醋，“骆娘子不试试？”

　　骆抒给他推了回去，“这是我留着洗石的，不许胡闹了。”

　　可说来也怪，他们去信给小宋大人两三日了，对方一丝动静也无。

　　韩雨钟见她担心，“午后我避开耳目，去御史府去看看。”

　　还没来得及到午后，院门被哐当一声推开。

　　宋禀安手里捧着锦盒，脸色惨白，一幅大事不好的样子。

　　他愣愣地望着二人，带来了晴天霹雳，“昨夜诚王府有刺客闯门，欲行刺王爷王妃，抓住人后刺客指认他们乃是受密县县尉李秀迓指使，如今皇城司已经派人全城搜捕李秀迓了。”

　　“荒谬！”韩雨钟一掌拍在案上，起身问道，“皇城司？绕过大理寺和刑部，那就是陛下的旨意了？”

　　宋禀安有气无力地点头，“是少卿告知我的，听说是诚王府的赵记事审的人，那几个刺客已经被处决了。”

　　赵记事？骆抒记得上回赵泓济闯入审刑院，是担着一个记事的名头。

　　她跟着宋禀安无措起来，“那找到李县尉了吗？大相国寺那边……”

　　骆抒相信李县尉绝对不会做出这种事，说不得他自己还不知道呢。

　　这下事情可糟糕了。

　　“我得尽快寻到李秀迓，让他躲一躲。”宋禀安急忙将锦盒塞到骆抒手里，转身想朝东而去。

　　韩雨钟厉声喝止他，“宋禀安！你要抗旨吗？”

　　跟皇城司对着干，他有几条命！

　　“为一平民请命喊冤的人，这样的人，会罔顾他人性命行刺吗？此事败露，死的是他全家！我绝不信他能做出这种事，一定是诚王府诬陷。”

　　两人面对面，谁也不让。紧张席卷全身，骆抒忍不住绞手，她改掉这个毛病已久，可如今又不自觉如此。她突觉无力，为何只是别人的一句话，毫无权势的人就要去赔命呢。

　　“如果诚王府只是想要他的命，大可不必这么麻烦，恐怕还有别的目的。”韩雨钟认为这其中还有内幕。

　　听到好友的分析，宋禀安目光闪躲，不忍心告诉韩雨钟另外一个消息。

　　骆抒见他神色有异，“小宋大人，是不是还有什么不好的事？”

　　宋禀安眼神一闪，划过韩雨钟的脸庞。

　　骆抒几乎不敢呼吸，“小宋大人，劳烦你直言。”

　　宋禀安眼眶微红，“另外一件事，诚王府上奏审刑院知详议韩雨钟有失察之罪，酿成祸事，请陛下严惩。”

　　“雨钟兄，都是我害的你。”

　　韩雨钟脸色微僵，原来是冲他来的。失察？上回赵泓济拿人时，他借口要看管李秀迓驳了他，对方便借此还击于他，治他一个失察之罪。

　　一团郁气困在骆抒心口，“可是……可是我们都知道李县尉绝不会行刺，他们凭何治韩大人的罪？”

　　是赵泓济从中作梗吗？将矛头对准韩雨钟，好借机报当日的仇。

　　依此人的歹毒心肠，不是不可能的事。

　　若是能，她真想持一把利刃，把他狠狠剁成臊子。

　　韩雨钟早有预料，他把宋禀安靠墙扶好，安抚骆抒，“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不过既如此，就得想出应对之法了。”

　　“陛下未曾下旨，还不知哪个衙门查我失察一事，兴许正是大理寺。”

　　宋禀安急声补充，“或许是刑部。”

　　他几乎呆不住了，“我得去走动走动，打探到更多信息。”

　　他暂时与此事无关，父亲的御史之位也不是摆着看的，是时候用一用。

　　韩雨钟叫住他，“想办法探查一下刺杀案有何证据，诚王府凭何指认的李秀迓？”

　　“好！”宋禀安点点头，着手去办了。

　　秋风席卷遍整个院子，满院子里只听得见呼啸风声。骆抒握着锦盒的指尖微微发白，手指用力，打开了锦盒，里面静静躺着那块灰矽石。

　　“你会因此受罚吗？”她将唇咬得渗出一丝嫣红。

　　失策之罪，无疑是说韩雨钟失职，在诚王行刺一事上有连带责任。

　　若是旨意下到审刑院，即刻起韩雨钟停职待查，不得再出入审刑院。更甚者，恐怕禁足在家，不能自由行走。

　　此计太毒，而且若坐实李秀迓行刺诚王，那他此前为民请命的壮举也会被蒙上攀诬诚王的嫌疑，那时连主审此案的小宋大人也会受到牵连。

　　一环扣着一环，没想到诚王一系的反扑竟如此凶猛，一出手就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韩雨钟自然也能想到，他面沉如水，“你留着这里，我去一趟大相国寺。”

　　骆抒着急，“现在去见李大人，岂不是会受人指摘与行刺有关？”

　　她不懂朝堂上的事，害怕他遭遇更多的暗箭。

　　韩雨钟脸色稍霁，朝她一笑，“别担心，我是去劝他的。”

　　他说，“先前我曾嘱咐悉达，若是有歹人上门来害，便和李秀迓一同从市集避到大相国寺。里头僧舍众多，可藏匿一时。但如今事情有变，我是想劝他，遇见皇城司，别受激抵抗。否则皇城司以抗旨为名就地格杀，他的全家就得陪葬了。”

　　骆抒惨白着脸点头，“我明白了，那你此去小心，我在这里等你。”

　　“好！”

　　韩雨钟极为眷恋地看了她一眼，温柔的目光在她脸上来回逡巡，留下一句，“有你等我，我一定小心。”

　　孤零零剩了她一个，骆抒静坐了一会儿，一会儿魂飞到天际，一会儿又胡思乱想，眸光落在锦盒上，她命令自己不许再多思，还不如想想眼前之事。

　　若是韩雨钟真的出事，到时求告吕相公或者韩国公，总归有办法。可她自个是帮不上忙的，还不如好生呆在审刑院，免去他的后顾之忧。

　　她不能就此颓丧！

　　深吸一口气，骆抒起身，她也要自己要护住的人。青翥和阿姑，还有汴京城的好友们，还有几面之缘，但她尤为敬佩的李大人。

　　如今她手头能做的就是解开谜题，她和韩雨钟不止一次地怀疑过，这两桩案子都发生在密县实在太过巧合，而且都有诚王府的身影。

　　最初是诚王府想在西京建造别院，因此在密县山中开采石料，强征村□□石，再虐杀平民，妄图逃脱律法制裁。

　　后李县尉进京请命，小宋大人请她匿名约韩郎君鉴石，才知道此石的真名。可韩郎中了解此石是从好友岳山客的书信中得来的。岳山客本是驻浊水县的监铜务，却能了解密县深山里的灰矽石。这暂且不提，可越了解岳山客，越发现惊人的内幕，审刑院之前接手的无头尸案的死者正是他本人。

　　可初时他们调查无头尸一案，此人是先被绑架，在进京路上逃跑，后斩于精刀之下，头颅失踪，不明身份。

　　他又偏偏留下了一块藏有密信的染布。

　　骆抒越想越心惊，冥冥中这一切都串联起来了。诚王府为什么舍近求远，到密县去采石？以亲王之尊，大可以交给工部来做。岳山客是提点坑冶司的监务，这个职位不高，却能了解到矿产矿藏，且他又有家传的手艺，这样的人，为什么会被杀呢。

　　答案近在眼前。

　　骆抒不由自主地，再度拿起灰矽石揣摩。她已经想明白了这些事，干脆利落地拿起书案上的醋，将灰矽石整个浸了进去。

　　米醋效用不佳，更浓的麦醋加入，灰矽石上开始冒泡，杂质在消去，灰白色的内芯显露而出，骆抒不敢挪开眼睛，守着它快一个时辰。

　　水泡完全不见了，灰矽石外表的杂质被彻底洗掉，只剩下一个灰白色的晶体。

　　平平无奇的一块石头，却牵扯到几条人命。

　　骆抒眼角微湿，突然有想哭的冲动，也不知是为谁。

　　她稳住手腕，将石头从醋罐中取出，洗净后又用棉布擦拭干净。

　　韩雨钟走时将短刀留给她，她拿着刀，将灰矽石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好在这种石头硬度不高，骆抒没使什么劲就敲开了。

　　若是小宋大人，见她这么对待物证，怕是要惊得跳起来。

　　可眼下顾不了那么多了。

　　把整个灰矽石敲碎后，她搬来小磨盘，一粒粒碾碎成粉，又从中挑出了许多杂质，最终得到了三两重的石粉。

　　但这个过程极为耗费眼力，骆抒直起腰来时，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连近处的盆景都看不清楚了，她用力眨眨眼睛，好半天才缓过来。

　　老大夫说的是真的，骆抒心头发慌，如果她不加节制地用眼，折损起来比常人快得多。

　　骆抒只好停下来，拧了把热布帕给自己敷上，等这股不适感过去。

　　只匆匆敷了一刻钟，骆抒迫不及待拿开碍事的东西，将石粉全部倒入之前的陶瓮中，粉末溶解的瞬间，溶液的颜色变得更深。

　　骆抒沉下心来，把那块靛蓝布帕浸入其中，仍然不错眼地死盯着，不想漏掉一点点变化。

　　两刻钟后，布帕上的颜色开始动了，从深蓝到浅蓝，灰白底色浮出来，形成了沟壑。但远点看，分明就是一撇一捺，逐渐汇集成一行行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