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垂死惊坐起，还魂照孤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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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世纪廿五载春，清明雨歇，鸟雀啼脆。屋檐还凝着水珠子。她在剧痛中惊觉时，指尖尚残留着夹棍碾过指骨的钝痛，却触到了一方柔软的织物。她警觉中手指摩挲又捻了捻，不是刑部大牢的稻草，是带着阳光气息的纯棉被面。
模糊记忆中，她是被按在鎏金刑具上，银针正挑向左手无名指。掌刑官抬起拿着针的手，针尖划过她下颌，食指顶起她下巴：“王氏女，你因倾慕刘秀才，故而主动投怀送抱于他。须如实招来，便免你死罪。” 她咬碎舌尖血溅丹墀，苦笑着无言。恍惚看见汴河春波里漂着的纸鸢 —— 那是十七岁生辰时在相国寺前，刘秀才给她买的蝴蝶风筝。
此刻喉间腥甜未散，却被一缕陌生的香氛呛得皱眉。檀香混着柔和的薰衣草气息，像有人把宋锦裹在身体上。她睁开眼，天花板上的圆形吸顶灯正发出柔白的光，像被揉碎的满月，凝在青灰色的墙面上。
“这是... 何方？”
话音未落，窗外响起闷雷般的轰鸣。她惊得抓住被褥，眯着眼看见玻璃柜里的瓶瓶罐罐似乎都在轻颤。她迫使自己安静下来，定睛一看，那不是琉璃，是某种透明得近乎残忍的材质，连里面橘色或白色的膏体都看得一清二楚。
楼下传来轰隆声，混着电子喇叭的嗡鸣，像把开封府的打更声绞碎了，掺着教坊司笙箫走调的破音，马市惊马的嘶鸣，在耳边擂鼓般轰鸣。
她附身坐起时，发现自己穿着件月白色吊带。只见这布料轻得像蝉翼，却将肩线勒得分明。及膝的睡裤下，露出的小腿粗壮结实，这哪像近日自己被掌刑官用过刑的腿？她匆忙环顾四周，踉跄着下了床，一面巨大的镜子突然吞住她的身影！不是铜鉴的雾面，是能照见睫毛根数的清晰镜面！
镜中人眼角细纹如鱼尾，T 区浮着油光，敷着的面膜残屑粘在鬓角。她颤抖着摸向脸颊，指腹蹭过一片光滑的陌生肌肤。她反复摩挲着本该有道从耳后斜划至下颌的鞭痕，那是被关进牢狱当天被鞭打的伤痕。
她用指尖触到镜面的凉意，突然幻听着刑架上铁链的轻响。镜中倒影的嘴角似乎动了动，她猛地后退，后腰撞上金属架书桌。那冰凉的触感顺着脊椎爬上来，比冬夜里狱卒泼的冰水更刺骨。
心里思忖着时，床上传来被褥窸窣声。裹着粉色卡通被单的少女支起半个身子，手机屏幕的光在她脸上投下一束白影，嘟嘟囔囔不胜其烦道：“妈，你又把我吵醒了，这才几点哦！最近你看穿越短剧魔怔了。昨晚那泼辣医妃的剧情看到哪了？”
“你…… 叫我‘妈’？”
她寻声转身时，吊带肩带滑落，右肩该露出前世受刑时烙下的烙铁印，此刻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少女没好气道：“不然呢？皇太后？我叫你姐姐也行，反正经常有人问我是不是你妹妹。昨儿你给我吹头发时，还在挑母女同款的纹身贴呢。你一觉醒来文绉绉的是不准备要好大儿了呗？”
少女晃了晃手腕，那里贴着枚淡青色的木棉花纹身贴，边缘翘着角：“早说了这种一次性纹身贴不牢，昨儿洗澡后就快掉了，妈你上次买的汉服贴纸什么时候到？”
窗棂漏下的晨光里，尘埃如碎金般悬浮。她盯着床头那堆 “册子”，只觉那些斑斓封面像极了开封府案头的密卷。望着朱笔圈注的 《清平乐》，《梦华录》，倒像极了犯人画押的朱砂，只是墨迹竟能在阳光下流转生光。
她缓步靠近，闻到纸张特有的草木香，混着油墨的冷冽。这味道比山间被暴雨泡发的朽木更潮湿混沌，比初见秀才时，他袖中跌落的半块墨锭，砸在青石上崩开的腥涩更尖锐。她指尖触到一本硬壳书，封面上 《平凡的世界》几个字凸起重叠，像被反复刻写的碑文。她浑身血液突然凝固 —— 这字迹的间架结构，竟与刘秀才案头那本翻卷边的《千字文》十分相似，都是横平竖直规规矩矩。可这书里字体笔画末端又多了些奇怪的 “钩子”“圆点”，像被折断的麦芒。这些字体锋芒毕露，歪歪扭扭的模样，倒像是晒谷场里散落的麦穗。
“这是…… 字？”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发颤，喉间泛起刑讯时的铁锈味。
楼下的轰鸣声突然变调，化作某种有规律的节奏 —— 嘀，嘀，嘀。像极了五年前上元节，她挤在汴河灯船边听见的羯鼓。
少女不知何时戴上耳机起床，随着节奏轻晃脑袋走去里间的卫生间，下床时发梢扫过梳妆台上的迷你青铜镜，那是一件她和妈妈去年五月去河南洛阳游玩，从开封某古玩市场淘的旧货，应该也是假货，镜子背面上 “明道三年”的刻痕被磨得发亮。
她猛地快速抓住少女手腕：“今时何日？此地何名？”
耳机里的音乐戛然而止。少女摘下耳塞，目光古怪：“2025 年 4 月 8日，中国，上海。妈，你咋了？前两天你还念叨着想回老家过清明的，后来不是没回去嘛，这清明节刚过没两天啊。”
“清明？”
这个词像把锈刀剜进心口。她踉跄着扶住书桌，触到一个冰凉的长方形物件，手机屏幕亮起，锁屏壁纸是两个女子的合照。左边的“她”穿着改良宋制汉服，右边少女举着糖画，背景是灯火璀璨的现代汴梁城夜景。她盯着手机屏幕，那跳动的消息提示像极了开封府的加急文书，只是这传音匣里飞出的不是鸿雁，是会发光的滴滴声。
窗外，鸽群掠过电线间隙。她扶着书桌站稳，目光扫过满窗流泻的灰绸缎，明明静止不动，外层薄纱却似轻颤，像极了汴河冰面上的粼粼水光。她过去伸手握住窗帘，感受着这似乎会呼吸的布料。良久，她探索着拨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玻璃窗外，雨后的桂花树。新叶滴下的水珠砸在空调外机上，恍惚间竟像汴河春汛时，雨打荷叶的碎响。外窗台上摆着几盆绿植，粉白红的花朵层层叠叠盛放，将春意都揉进了花瓣间。她望着这般光景，想起秀才曾教过的《诗经》词句。风掠过钢筋水泥的缝隙，不知何时生长的蒲公英突然绽放出绒球，沾着昨夜雨珠，在晨光里轻轻摇晃，被一阵风卷起，化作细碎的云絮，飘向远处未知的天际。
她回头，看见自己的身影在一人高的镜面上重叠模糊到一起，像两幅不同朝代的画卷被强行裱在同一张宣纸上。镜中女人眼角的细纹里，隐约映着汴河烟柳，耳钉的水钻折射间，仿佛闪过御街的鎏金瓦当。这一系列视觉刺激加动作下来，女人是真有些懵了。
她的指尖还凝着手机屏幕的冷意，像攥着块化不开的玄冰。窗外又传来一阵轰鸣声此起彼伏的，这声响比开封府的更鼓更尖锐，直往耳膜里钻。后来知道这是 “高速公路经过重货车时的声音”，可在她听来，分明是阎罗殿里碾骨磨魂的声响。
“小娘子……” 她开口时，喉间泛起熟悉的铁锈味。前世被掌刑官灌下哑药时，是这般腥甜。
她扶着书桌稳了稳心神，这才敢仔细打量四周。看起来是有个衣柜的物件，敞开着的一扇柜门，架上挂着的衣物件件短得离奇。月白色的吊带比抹胸少了半幅罗纱，靛青色的牛仔裤硬挺如冬日里的粗布棉袍，裤腿处还故意割出破洞，像极了牢犯被扯烂的囚服。
墙角方桌上的“琉璃杯” 其实是透明玻璃，杯底凝着暗色液体，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隔夜的咖啡。带把手的 “白色大壶” 是恒温烧水壶，此刻正发出轻微的电流嗡鸣，像极了深秋里磨盘碾过谷粒的声响，闷闷的，持续不断，好似把整个汴河的浪花都揉碎进壶身里。
最奇异的是床头小桌上那个 “长方形物件”（电脑），黑屏时映着她的影子，竟比铜镜清晰太多，铜镜映人总有层朦胧的慈悲感，这倒影却冷得刺骨，如同隆冬井水结的冰，将她困于镜面后，连呼吸都凝成霜花。
屋内陈设皆如天书，也难怪——这狭小出租屋里挤着两个姑娘，除了瓶瓶罐罐，便是满室晃眼的斑斓。屋子逼仄，大件家具难容身，唯有南北两扇窗洞开。
另一侧天蓝色的窗帘帷幔悬垂如溪，那层叠的纱料轻颤着，比汴梁绸缎庄里最名贵的雾绡还要通透三分，恰似把三月烟柳揉碎织进布帛，朦胧间透着说不出的矜贵，教人疑心是织女遗落人间的云裳边角。
双排书脊间，《东京梦华录》的靛青封面与《平凡的世界》那土黄封面并肩而立，像两个身着不同朝代官服的文臣。她指尖掠过《梦华录》烫金书名，凸起的字迹如碑刻般硌手，忽然触到一本窄长的册子 ——《岳阳楼记》四个楷体字样斜斜排列，虽用现代印刷术呈现，却透着股熟悉的端方雅正。
范仲淹三个字突然刺入眼帘，她浑身血液骤凝。回想起来这是秀才书房中常提起的名字！庆历新政的肱骨之臣，先天下之忧而忧的范文正公！可此刻，这三个字却出现在触感陌生的胶版纸上，旁边还粘着半张褪色的奶茶小票，“珍珠三分糖” 的字迹洇着奶茶渍，正顺着 “仲淹” 二字的笔画蜿蜒，像极了汴河决堤时，泥沙漫过石碑的模样。
书签簌簌掉落，荧光色纸片上的陆家嘴地标跃入眼帘。霓虹流淌的现代都市图景与书内 “衔远山，吞长江” 的古文形成时空对冲 —— 前者如玻璃幕墙切割的钢铁星河，用 LED 灯牌拼出 “金融中心” 的狂草。后者似水墨长卷里氤氲的飞檐，在宋刻本里静卧成 “浩浩汤汤” 的飞白。
她指尖抚过 “浊浪排空” 四字，感觉两种墨色在纸页上交融。印刷体的铅灰与古文的黛青，顺着书签边缘的荧光色纹路，漫成一道模糊了古今的星河。那些被钢筋水泥切割的天空，与范文正公笔下 “横无际涯” 的洞庭，此刻竟被一枚书签钉在同一页纸上，像被装进琥珀的两片蝶翼。一片闪着数据的磷光，一片沾着汴河的雨丝。
“没有毛笔……” 她喃喃自语，目光落在笔筒上的马克笔。那些 “枝枝棍棍” 实则是塑料笔杆，按动时弹出的黑色芯子像极了被削短的墨条，却能在纸上留下油亮的痕迹，永不褪色。
她按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指甲掐进皮肤，这具身体连头痛的位置，都与前世受刑时的银针穴位分毫不差。
只觉得自己现在身处一个完全陌生并且很怪异可怕的地方，感觉除了呼吸以外不知道何去何从了。突然她开始思索自己死的好好的，怎么会从这个地方醒来？这是何处，自己如何来的呢？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对哦！我的双手被上了夹刑，指尖被戳破，和血摁上了莫须有的认罪书，现在双手白白嫩嫩啥事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的腿也断了一只膝盖骨，现在依然完好如初，像没发生过鞭打一样。只是？这腿看着真的不是我的腿，身体看着也不是。
她盯着自己的指尖，前世被夹刑碾碎的指甲，此刻圆润光滑，涂着淡粉色的甲油（原主生前的 “奢侈”）。膝盖骨在布料下轻轻转动，那里本该凹进去一块，像被敲碎的玉器，可现在的膝盖浑圆饱满，充满力量。
她听到里间屋子哗哗的流水声，好奇之余也是想着应该洗漱更衣的，至少能获得一些身体上的安全感，她在牢狱中待的太久了，久到都懒得挣扎了。虽然屋小不空旷，可这里确实陌生又怪异。她下意识的打开了衣柜拿衣服 。扯出藏蓝色长裙时，她闻到布料上残留的薰衣草洗衣液香，比古代的香粉更清甜。米黄色上衣的半截袖子实在是新奇的样式。她抖了抖衣服，发现自己竟不知如何理解这些衣服。在胳膊比划时，看见那里有道淡淡的疤痕。那是原主小时候玩耍时，从土坡上滑下去留的磋伤，此刻在她眼中却像极了刑讯时的鞭痕。
“小娘子？” 她抱着衣服后退半步，脚下碰到床脚的滑板鞋，“吾年方二十二，安能有…… 有你这般大的女儿？”
少女从卫生间飘来一句：“妈！你前几天还说等我满 18 岁，就同意带我去纹母女纹身呢！现在突然装古代人，是想逃避点啥吗？”
她的瞳孔剧烈收缩，“18 岁”这个数字，与她前世及笄的年纪分毫不差。少女床头的台历赫然写着 “2025 年 4 月”，而她记忆里的汴梁城，此刻正隔着千年光阴，在窗外的晴光中碎成流动的霓虹。远处传来高速路上驶过的轰鸣，像极了汴河春汛时，千帆竞发的浪涛声。
女人触摸着衣服良久，慢慢接受了这套跟自己从前不一样的衣服，她一边整理好衣服一边疑惑不解，怎么明明自己就是自己，可这身体这脸蛋却完全陌生。她来自北宋年间，当朝皇帝宋仁宗当政，都城开封府盛世繁荣。
她可不知道什么是穿越，什么是现代社会人人平等新世界。
女儿身披一块大浴巾走出来，她小心翼翼又轻声细语的说到：“小娘子，敢烦少驻玉趾？今已天光大亮，想卿当困意尽消矣。某实欲一诉衷肠，此间又无他人，望卿垂怜，容我稍叙片语，可乎？”
这一番语言输出让大姑娘着实有点丈二和尚迷离迷瞪的，她转身把浴巾顺势夹在咯吱窝下，翻起湿漉漉的眼皮看着女人道：“妈，你咋了，溜台词呢还是？你这两天看的好像也不是这个类型的小说吧？昨晚睡觉前你还看的是泼辣医妃独步天下呢。”
女人听着这说辞和神态，貌似懂了又貌似不懂的看着姑娘，（北宋时期已经有“妈妈”这个口头称谓了，只是还并不普及）。
于是她整理了一下语言又问：“小娘子，我等是何名分？吾乃何人？”
小姑娘被逗乐了，人也彻底醒了，嘟囔着说：“我应该叫你娘亲，叫你母亲大人，叫你娘娘，娘娘万福金安，小女给您请安了”。小姑娘难得一见的被自己这位一向严肃的妈妈逗乐了，她看着自己的妈妈，露出一脸意犹未尽的表情，等着妈妈继续演。
可女人听闻傻眼了，她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模样让人觉得她此刻像个懵懂的二哈。
此刻小姑娘有点心里崩溃，这妈妈演的有点痴傻是咋回事，飙演技我妈好像从来没玩过的。于是小姑娘白了自己妈一眼，问她：“昨晚咱俩都没有洗澡，你此刻可要洗个澡？沐个浴？”女人顺势点点头，就精神状态来说确实需要洗个澡吃顿饱饭了。女人不知道自己除了呼吸还能怎么做，她不但对身边的环境感到害怕也同样对身边的人感到莫名的害怕。
看妈妈一副不知所云的模样，女儿拉扯了下妈妈的衣服说：“衣服脱了呗，你洗好了咱去吃饭，我昨晚睡觉时就饿了，现在若不是太饿才不会这么早起床了。”
女人一知半解的脱下身上的衣服，走向刚刚女儿出来的里间，又回头问道：“怎么取水沐浴，吾不甚明白。”
小姑娘一脸无奈的进去帮妈妈把热水打开，并指着洗发水和香皂说：“这些是沐浴用的香膏，你看着办，皇太后御用呢。”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垂死惊坐起，还魂照孤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