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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宁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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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结婚那天几乎全城的记者都出动了,守在酒店门口像打定了主意要实况转播这一张婚礼。宁杰是最后一个到的,他和DLG几个高层一起几乎是踏着对面钟楼12点的钟声进的会场,场外菲林闪成一片。于是第二天报纸头条下又有财经评论员笃定地发文,标题硕大的黑体字——“DLG与C&J貌合神离,新股融资恐成死局”。
之后DLG果然和C&J愈行愈远,那个评论员为此大红了好一阵子。可徐石野知道不是这样的。那天宁杰就坐在台下,目光远远地投过来,仿佛是在笑,又似乎根本没有看他。他在那样的目光下手不由自主地一颤,戒指“叮”的一声从手中错开落在了红毯上。
全场愕然。当他接过司仪捡起的婚戒抬头再看过去,已然没有了宁杰的影子。
后来他度蜜月从塞舌尔回来,Jenny来接机时问他:
“老板,DLG的宁先生在那边,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徐石野抬头看过去,果然看见一大群人从入口走过来。他走在最前面,正跟特助侧身吩咐着什么,似乎那边的人也看到了这里,宁杰转过头,对他笑了笑。
“徐董,徐太太。”
梁特助在他身侧看了看表,低声道:“总裁,时间差不多了。”
他客气而略带歉意地点了点头,道了声再会。又像安检处走。
两队人就那样错了过去。
妻子在身侧小声说:“那就是DLG的宁杰?果然是个有气场的人物。”
他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突然就想起很多年前,两个人还是高中生的时候在球场打球。他每次断自己球的时候微微侧身从身边擦过去,回身上篮,空心入框。
每一次都得逞。
两个人体育课后跑到竹林子里的水池边洗脸。宁杰大冬天穿的也很少,把黑色的外套搭在肩上只穿一件单薄的T恤,整个人显得越发的瘦。他弯腰把水扑在脸上,凉水混着汗滴滴答答地沿着脖子淌进衣服里。而直起身时下意识地甩头,便有些微的水溅在徐石野脸上。
那时他们都还那样年轻,而一个转身,十数年光阴都匆匆过去。
他记得那年自己在摩根实习,而他在普林斯顿,两个人开车几乎横跨大半个美国去黄石。他们在公路上昼夜不停地开车,沿途风景恍若一部八十年代的老旧公路片。出宾州时宁杰从副驾上换过来,把徐石野赶去睡觉。后半夜他突然在车后座惊醒。半梦半醒之中只看见后视镜里宁杰光线晦明的脸,和支在车窗上的手里夹着的燃了一半的烟。
他似乎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他,却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回头,只是把那半只烟掐灭。车里回荡着低低的《斯卡布罗集市》。几乎只是下一个瞬间,徐石野又坠回了梦里。
又或者这本来就是一个梦。
有一次DLG从C&J手里生生抢掉了滨江最后一块地皮。有记者做宁杰的专访,谈到这件事时问:“宁先生,就上周23号地拍卖的事有没有什么要对C&J的徐总说的?”
杂志照片上他带一点笑意立在办公室的落地窗前,背后是滨江璀璨的夜景。而他看完专访几乎哭笑不得。
他说:“希望徐董不要介意,机会还有。”
徐石野承认他其实比自己聪明得多,杀伐决断覆雨翻云是这两年少有的狠厉角色,连业界的老人物都敬他几分。可是偏偏那么多年都没有收敛的铁血性格,永远是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却决不会手软一丝一毫。
那么许多年,都不曾变过。
DLG出事的时候徐石野正在三万英尺的高空上。一到波士顿Jenny的电话就追过来,她的声音在那头听不出情绪,只是说:
“老板,DLG出事了。”
七个小时前DLG的公司年会,承办酒店大厅着火,除了在底层迎宾的行政经理和特助,其余十四名公司高层,全部葬身火海。
Jenny说警方已介入调查,初步结论是人为纵火,怀疑是日前DLG并购的生物科技公司前董事所为。
他在电话这头没有说话。七个小时前,自己刚刚坐上飞机。飞越日界线时整舱的乘客都在看属于地球另一半的日出。当时他在想什么?想很多年前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看到的那场日出,还是更久以前翻过宿舍的墙两个人在万籁俱寂的凌晨街道迎着日出奔跑。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伸手抹过自己的脸,Jenny的声音还在电话里:
“宁杰先生的律师发函过来,宁先生早先设立的遗嘱中有关于您的部分。”
徐石野没有说什么,他当然知道他留给他的会是什么。他立在他们当年在费城的房子前,钥匙在门口第二个花盆底下,一伸手就能够摸到。
车库里停着那辆车,轮胎上有深深的泥土印。他打开车门,坐进去。
车前烟缸有半支被掐灭的烟,他拿起来,夹在手里,恍惚中在后视镜里看见另一个人的脸。
而那首斯《卡布罗集市》,还在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