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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出岫 ...

  •   晨曦初透,最先复苏的,是听觉。

      屋檐积水嘀嗒坠落,衬得屋内愈发静谧,其间夹杂着一缕轻浅的呼吸,混着水声落在了枕畔。

      接着是嗅觉,空气中浮动的沉香里,缠绕着熟悉温暖的浅香,就萦绕在身侧。

      楚际费力地掀开眼帘,视野模糊了片刻,才缓缓聚焦。

      他动了动手指,脑子还有点不清醒,只感觉身前有温热的重量压在他的胸口。

      垂眼看去,毛茸茸的发顶歪在他衣襟前,散乱的青丝铺了一身,有几缕甚至和他的头发缠在了一起。

      像上回凤微PTSD发作时那样,她又压着他睡了一夜。

      楚际喉结滚动,昨夜的记忆只剩断断续续的片段,有的细节想不起来了,但能确定的是,凤微一直守着他。

      左臂上面的伤口已被包扎妥当,他刚放下手,胸前那颗脑袋就动了下。
      楚际顿时浑身一僵。

      “唔——”

      凤微打了个哈欠,揉着眼抬起头,眼里困意未散,见人醒了,撑起身探手摸了把他的额头,嗓音含着刚醒的沙哑,“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难不难受?”

      昨夜惊昼送来了药,楚际服下不久就起了高热。所幸雷雨持续的时间不长,她PTSD缓和了以后,一边替他处理渗血的伤口,一边不时探试他的体温,忙到后半夜累得沾着枕头就睡了。

      幸好,这会烧退了。

      “无碍,昨夜……有劳妻主了。”楚际的声音因久未进水而干涩,他似有些无措,避开她的目光,对她的关心显得无所适从。

      此话一出,凤微眉梢一挑。

      不对劲,以这煞星过目不忘的记忆力,要是记得昨夜发生的全部,凭他纯情又别扭的性子,此刻绝不可能如此平静,早该从耳根红到脖颈了。

      他忘记了那个吻。

      还跟她装客套,装疏离,那可不行。

      这个发现让凤微恶向胆边生,有了个恶作剧的念头。

      她非但没退开,反而倾身凑近了些,双手像猫揣爪似的趴在楚际胸膛上,微微仰起脸,将下唇那道细小的结痂破口露得更明显。

      昨夜惊昼送药刚一敲门,她受惊情急想推开人,被他没轻没重地咬了一口,才留下了这道伤。

      现在,该轮到她讨回来了。

      “你无碍了,可为妻有碍了。”凤微学着楚际的腔调,指尖不经意抚过唇间,漂亮的眉眼耷拉下来,无辜又委屈,“我这儿,还挺疼的。”

      楚际的视线果然被引了过去,落在她唇上那道痂时,眸色一沉,喉间不自觉地发紧:“……怎么弄的?”

      若说方才还存着几分怀疑,此时便完全确信了。

      他是真的忘了。

      “唉,别提了。”凤微装模作样叹了口气,演技浑然天成,“也不知道是哪个不解风情的混账,力气大得很,狠狠咬了我一口,疼得我这心都直抽抽。”

      说话间,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黏在他脸上,仔细观察他的面部表情。

      果不其然,楚际的眼神骤然转冷,下颌也绷紧了,看上去杀心已起,如果真有罪魁祸首在场,怕是提剑就要讨回公道了。

      “是谁?”他冷冰冰地问。

      “是谁?”凤微笑眯眯重复,被他这副“吃了醋还不自知”的模样逗得想笑,觉得可爱得要命。

      “哎呀,是谁呢?”她刻意加重了语气,再向前凑近,跟他脸对着脸,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下巴,继而流连过他的脸颊、脖颈、锁骨,这里摸摸,那里碰碰。

      成功把人闹得耳尖泛了红,偏偏当事人依旧强撑板着脸,喉结难耐地滚动了一下,慌张撇开眼,用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稍稍将她伏在自己胸膛上的手推开了些许,哑声道:“男女授受不亲,还请妻主……自重。”

      “男女授受不亲?”凤微一怔,反应过来瞪大了眼,速即抓住他的手腕,身子往前一探,两人近乎鼻尖相触,她不可置信的嗔怒道:“楚际!你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我是谁?为妻与你同床共枕好几个月了,你现在跟我说男女授受不亲?”

      她的吐息拂在他脸上,裹着暖意,楚际被迫迎上她破防的眼神,手腕被用力抓着,想抽离又不敢挪动。

      “看这。”凤微指着自己的伤口,“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谁、干、的、好、事?!”

      跟她玩欲擒故纵呢?哪有这么玩的?!

      被咬的人是她,到头来被要求“自重”的人也是她?还有没有天理了!

      “你……”楚际困惑地蹙眉,盯着她唇上那处伤口沉思,刚想开口,脑海中猛地闪过某些混乱的画面。

      黑暗中温软的触感,互相交织的呼吸,唇齿间的纠缠,以及他失控之下,咬破唇瓣弥散开的淡淡血气。

      模糊的片段记忆,与眼前这张含嗔带怒的相貌逐渐重叠。

      他深色的瞳眸倏然凝固不动了。

      随即,在凤微得逞的凝视下,他白净的耳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漫上一层秾丽的绯红,并飞速蔓延至颈项,连领口微敞处裸露的肌肤都透出了薄红。

      他轻微张了张嘴,半个字也没说出来。

      “想起来了吧?”凤微瞧着他骤缩的瞳仁乐不可支,这就是传说中的瞳孔地震吧!百闻不如一见,真是太有趣了。

      她正欲趁热打铁,再添一把火,安静的屋子里突然响起了敲门声。

      “叩、叩、叩。”

      三声轻响落下,云黛的声音隔着门扉传来,“女君,宫里来人了,陛下命您即刻入宫。”

      寝屋里嬉闹旖旎的气氛,顷刻间烟消云散。

      凤微戏谑的笑意缓缓淡去,无奈地从楚际身上爬起来。

      该来的,终究是来了。

      就在她掀开被下床,楚际忽然坐起身拉住了她的手腕,“陛下为何召你入宫?是因为那药?”

      聪明如他,自然猜到昨夜的“浮生断”是如何缓解的。在经过最初的错愕之后,他耳际与颈侧的潮红尚未褪去,墨瞳里本来的羞窘被显而易见的忧色所覆盖。

      “我随你同去。”他说着就要下榻。

      凤微侧首看向他,拿开他的手,将其塞回薄被里,又不由分说地把他按回榻上,并贴心掖好被角,还轻拍两下,笑道:“病号就该有病号的自觉,乖乖躺着,我去去就回。”

      语罢,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她便站起身,捞过外袍,转身往外间走去。

      待简单梳洗完毕,凤微匆匆用了两口早膳,便上了马车。约莫一刻钟,马车停在了宫门前。

      引路的内侍步履不停,凤微默然跟随,走着走着,渐渐察觉到奇怪,内侍并未引她去御书房或者后宫,而是朝着早朝的大殿去了。

      殿内隐约能听见群臣议事的声音,显然早朝还未结束。正殿门口,听禾静立等待,见她到来,行了一礼,引她从侧边悄悄入内,安置在一扇巨大的屏风后面。

      透过屏风,殿内情形一览无余,文武百官分列两侧,龙椅之上,凤鸣一身明黄朝服,神情严肃,正垂眸听着下方大臣奏事。

      凤微狐疑,她原以为,凤鸣会单独见她,质问她昨夜的事,可这阵仗,倒不像是要追责的模样。

      莫非她没露馅?毕竟先前那些猜测都无实据,仅凭一瓶药,也说明不了什么。

      况且,那药的剂量仅供楚际一人使用,凤鸣并不知晓她府中实际需要用药的不止一人,等药用完了凤鸣肯定还会再给,目前应当不会追究此事。

      她暗自宽慰,兴许只是来听个朝会,没啥大事的。

      彼时立于身侧的听禾悄声开口:“王爷,陛下让婢子转告您,昨夜惊昼入宫求药一事,她既已应允,便不会再深究您多年来装疯卖傻的旧事。”

      凤微心头一紧,完了!还是知道她装疯了!

      应是她惊惶的神色一目了然,听禾当即安抚道:“陛下言出必行,既住不咎,请您安心。”

      凤微悬着的心瞬间落了地,她的小命保住了!

      听禾续道:“陛下拟好了两道旨意。其一,宣称您疯病渐愈,恩准您入朝听政,参与国事。其二,楚侧君冲喜有功,特晋为宁王正君。”

      嗯?凤微愣了下,这又整的哪一出?

      听禾又道:“陛下说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您昨夜既已做出了决断,不愿躲在宁王府做个清闲王爷,便该担起皇族的职责。陛下其余不问,只问您一句——可愿入朝参政?”

      她顿了顿,“但王爷,陛下也命婢子提醒您,这一步迈出去,便是真正踏入了龙潭虎穴,自此风口浪尖,再无回头路,请您慎重斟酌。”

      听完,凤微指尖扯紧了袖口,她万万没想到,凤鸣竟然是要她入朝,可为什么呢?是打算让她把这潭浑水搅得更浑吗?

      转念一想,这恰恰与她此前的谋划不谋而合,查清父后与楚际父母的死因,寻找“浮生断”的解法,这一切,都必须深入权力中心才能触及真相。若她永远当个“疯子”,便永远举步维艰。

      凤鸣给了她一个无法拒绝的选择。

      现下想想,她似乎从未了解过这位身为帝王的姐姐,不曾问过她,对父后之死是何看法,也忘了凤鸣亦是夕兰浥疼爱的孩子,那份丧父之痛与恨意,凤鸣同样是有的。

      长久以来,她单打独斗,却忘了最该并肩的人,就在眼前。

      凤微始终记得自己是谁,故而总是游离在世界之外,没真正融入其中,也没把凤鸣视作血亲,所以她是否应该彻底成为原主,扛起这具身体该担的责任?

      这个问题,她答不上来。

      无论选哪条路,都难免留有遗憾。

      眼下能做的,唯有向前走,出路从来不是想出来的,是走出来的。

      少顷,屏风外传来凤鸣与朝臣商讨的沉稳音色,凤微抬眼,眸中一派决然,她转向听禾,笃定地颔首。

      她应了,入朝。

      听禾会意,向龙椅旁侍立的内侍递了个眼色,内侍悄然上前,在凤鸣耳边低语了两句。

      凤鸣的目光随之扫向屏风方向,抬手止住了朝臣的商议,随后内侍宣读圣旨的高昂声响彻大殿。

      满殿寂静中,那两道旨意,如巨石砸入深潭,惊起一片哗然。

      “陛下三思!”工部尚书李方萦立时出列,“宁王疯癫数年,仅能因一句'渐愈'便参与国政?此乃社稷大事,绝非儿戏啊陛下!”

      “臣附议!”另一位大臣紧随其后,“何况楚氏出身低微,轻易册立为正君,门不当户不对,恐遭天下人耻笑,损了皇家颜面!”

      有人质疑,当然也有人赞同。

      户部尚书乔问荆出列,浅笑道:“李大人如此阻拦宁王殿下入朝,莫不是因您家长子未能得封宁王正君,便心存怨怼,蓄意报复?”

      李方萦怒道:“乔大人休要血口喷人,本官一心为公,岂容你肆意污蔑!”

      “好个一心为公。”乔问荆轻嗤:“虚伪至极!”

      李方萦气得胸口起伏:“你!”

      “二位大人息怒。”乔鹤知适时出列打圆场:“陛下,臣认为,上回宁王殿下监国,处事得当,皆有目共睹,现今殿下病症好转,重归朝堂辅佐陛下理所应当。至于楚侧君立为正君一事——”

      她稍作停顿,“想来殿下与他八字极为相合,才让殿下康复神速。且臣听闻,宁王府中至今唯他一人侍奉,足见二位情深意重、琴瑟和鸣。若因区区门第之见,拆散了这对有缘人,未免太过不近人情,也寒了殿下的心。”

      一席话不软不硬,既肯定了凤微的能力,又为楚际的册封找了合情合理的理由,将李方萦等人的质疑尽数驳回。

      屏风后,凤微听得诧异,乔鹤知当真好口才,这颠倒黑白的本事,说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不过,她可不会因为几句帮腔就心软,红芍当年沦为乔家试药人的苦楚,不是几句花言巧语就能抹平的。

      满朝议论纷纷,对几人的言论争论不休,凤微撇了撇嘴,看见凤鸣侧目瞧她,眼神里带着询问。

      凤微明白,凤鸣是在问她,是仍旧躲于人后静观其变,还是亲自走到台前,直面满朝风雨。

      她手心里捏了把冷汗,感觉比监国那会还要紧张,她深吸一口气,整了整衣袍,在百官惊愕的注视中,自屏风后从容走出,身姿坦荡地立于大殿中央。

      没有辩解,没有犹豫,凤微昂首挺胸,眸光清亮地迎上凤鸣的视线,而后屈膝躬身,行了个标准的臣子礼。

      “臣妹,领旨谢恩,定不负陛下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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