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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烛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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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公子,这相思病我可治不来。”
顾朝暮对唐晋安的话依旧不为所动,垂首专心合香。
她方才已经窥探过,这书房约莫是没有藏匿他的罪证,唯一的希望就是那间木门之后的地方,或许那处真的藏着不可告人的东西呢。
正当她思索着,忽而鼻尖嗅到一股异香,那气息之中掺杂了淡淡的腐味,却被浓香很快掩盖过去,令人感到一种荒诞的惘然。
顺着异香飘来的方向寻去,她的目光落在那盏被点燃的烛台上。
托底的柱身纤细修长,金丝盘绕其上勾勒出花鸟鱼虫的纹样,那沉积的烛油格外清透,不似寻常的蜡烛。
对坐的人留意到她的目光,轻笑着将剩下的烛台一一点燃:“香师可知它叫什么?”
“蜡烛。”
唐晋安挑了挑眉,端起其中一盏迎到她的面前:“不,错了,它叫‘美人烛’。”
美人烛?
顾朝暮骤然感到心底有些发怵,看向那盏蜡烛时不禁眉峰微蹙。
虽说天下无奇不有,但这“美人烛”的名头她还是头一遭听闻。
“世人皆知容颜易老,美人迟暮,因而我做此烛来留住佳人的俏丽与芬芳……”
听到这番怪诞的讲述,顾朝暮并没有性子细听下去:“唐公子往这里头到底加了何物,竟能让这烛油如此清亮,香气四溢?”
“这可是秘方。”唐晋安勾起嘴角,洋洋得意道,“没些门道,可是做不出的。 ”
顾朝暮不以为然地笑了笑,不再追问下去,继续忙起手里的活;而唐晋安也只顾将桌案上的烛台一一点燃,随之是走道上的、窗棂边的……
一时间,书房内通亮得如同外头的白日,顾朝暮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发酸的双眼。
不知为何,坐在异香之中,她愈发觉得坐立难安,但还是硬生生捱了一个时辰。
一个时辰之后,合香结束,她擦去额间的汗水,故作平静地立身而出。
“香师不妨再留一日,”唐晋安坐在原地,不经意地唤道,“唐某还想同香师讨教讨教香道。”
欲要迈出门槛的步子收了回来,顾朝暮回身作揖道:“恐怕要让唐公子失望了,我学识浅薄,不足以为公子传授香艺。”
“那我再多付些银子,请香师明日再为我合香,而且我已命人为你打理好住处。”
“好,劳烦唐公子了。”
说罢,顾朝暮匆匆走了出去,忍着满腹的恶心在后院闲走。
不同于定安侯府后院的花开锦簇,唐府的后院给人一种萧瑟、肃杀之感。
杂草丛生,花色淡薄,毫无生气;就连那徐徐拂来的风都令人不适。
斑驳的高墙之下,一处拳头般大小的洞落入她的视线。
她左右环顾,确定身后无人跟随后,悄然走到那里,跪坐其间,轻轻拨开遮掩的杂草,发觉这洞被人用石头堵上了。
“到底里头藏着什么?”
顾朝暮暗自嘀咕着,用手将石块推了进去,偏偏这石块与洞口严丝合缝,她费了不少劲才将它挪开。
透过狭小的洞口,她望见里面是一处陈旧的房屋,也不知有没有人居住在此。
明明是三月,她却感受到冷风阵阵从洞口袭来。
这唐府真是诡异。顾朝暮暗自腹诽道。
这般想着,她又努力望了望,当目光掠过远处的窗格时,她好似对上了一只眼睛。
那只眼睛贴在窗格的破洞上,黑漆漆的,仿佛也在望向她。
顾朝暮冷不防打了个寒颤,猛然将那石块抓了回来,牢牢堵上洞口后,她赶忙起身。
“香师,唐公子吩咐我带您去客房歇息。”
一位侍女毕恭毕敬地站在院门外。
顾朝暮抬手按在跃动的胸膛上,颔首道:“好。”
她方才是被人发觉了么?那真的是人的眼睛么?
顾朝暮捋了捋紊乱的思绪,待心平气和之后,她又在心中油然想到一件事。
今夜她定要去探探木门之后的地方。
先不说唐晋安为何执意要留下她,但这也是难得的好机遇。
不过“美人烛”的来头也着实令人好奇,她不敢往深处去想,但心中隐隐感到一点。
唐府之内,定然还有见不得人的事。
***
夜幕降临后,书房内光亮如白昼。
长梯架在空荡的白墙上,屋内的人举起其中一盏美人烛,拾阶而上。
在烛火的照耀下,原本空寂的墙面骤然浮现出画痕。
画痕如群蛇般贴墙蔓延,一幅瘆人的画面便跃然其上:画作中的女子面目狰狞,身形佝偻,匍匐在只有下半身的人脚下。
紧邻的另一幅画上,画的是男子手握长刀,那三寸长的刀刃生生插进女子的后脊。
……
“这里要把你画上,我的香师。”
唐晋安阴翳地暗笑着,指腹抚摸在冰冷的白墙上,他一点一点描摹着她的眉眼,脑海里浮现出那令人振奋的场面。
可惜啊,现在还不能对她下手。
不过很快他就能为她作画了。
烛火摇曳,他躺在书房的中央,尽情地欣赏起自己的佳作。
迷蒙间,他依稀看到年少时的自己。
“你画的都是些什么?”
他的脸上被人狠狠甩了一掌,即刻便浮现红痕。
“我的眼见不得这些肮腌之物!”
“啪!”又是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
“阿娘,别烧了它们。”他本能地恳求着,却又呆坐在原地。
他已然习惯了她的作为,她愈是烧,他愈是画。
直到多年后,她再也烧不了他的画,成为他画作的一部分。
“多好,我能画出旁人没见过的你。”
他坐起身来,仰首望向那逐渐暗淡的墙面,忍不住喟叹一声。
“你都不知道它们被烧得有多痛。”
所以,他把她做成了第一盏美人烛,如此她便能切身体会何为灼烧之痛了。
半晌之后,他将烛火一一吹灭,书房内顿时昏暗下来。
他走出书房,招了招手,外头的仆人应声上前。
“去,看看香师住得习惯与否。”
“明白。”
另一头,顾朝暮坐在铜镜前,将发绳解开,青丝顷刻间如瀑泻下。
透过那一方圆镜,她不经意望见身后的窗格外有人经过。
那人短暂停留后,便悄然离开了。
还好自己未卜先知。
顾朝暮庆幸一笑,再度将头发挽起,换上衣裳后,她将燃烧的蜡烛吹灭了。
伴随着轻微的一响,她顺利地翻窗而出,滚落在草地上。
随意地拍了拍身上的尘灰,顾朝暮贴着墙沿一路摸索,来到那扇木门前。
贴在门扉上却听不见里头任何的声响,环顾四周后,她毅然跃上墙头翻了进去。
院中一如白日所窥见的那般寂寥,她屏息敛气,一步一步靠近那间屋子。
“吱呀——”
顾朝暮探入其中,猫着腰往里头走去。
还未走出几步,原本半开的门忽然关上了。
她的心猛然一颤,一回首便对上一只空洞无神的眼睛,随后险些失声叫出来,赶忙掩唇遮声。
面前的人长发及腰,干瘦的手指缓缓抬起,欲想触碰她的脸。
那人透过月光端详起她,又摇了摇头道:“你不是新来的。”
顾朝暮尚未来得及开口,那女子又将手指向暗处,只见阴暗的角落里挤着好几位同她一般身形瘦弱的女子。
“你们都是被唐晋安关在这里的?”
那女子再度陷入失神,过了许久才回应:“是啊,都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顾朝暮趔趄了一下,手按在身后的桌沿上,不留神将茶碗打翻。
她收回手,忽而嗅到指尖沾染了那股在书房闻过的异香,脱口而出道:“美人烛?”
此言一出,屋里的人神色都变得凝重起来。
“我们不会被做成‘美人烛’。”为首之人走上前,手拂过顾朝暮光洁的面庞,眼里流露出羡慕和忧郁之色,“被他看中的人选,都会被精细地供养,就如同你这般姣好的容颜……”
顾朝暮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摇头道:“谁会想被人做成蜡烛呢?”
“是啊,谁想呢?”那女子苦涩地抽动嘴角,放下了自己的手,“我们这些落选的人,过些时日便要被埋在后院的树下。”
难怪她觉得唐府后院明明无人打理,可依稀能看到泥土翻动的痕迹;之所以阴风习习,也是因为那里埋了无数枉死的冤魂。
“不过,我们很快便能重获自由了。”
“候府小姐大婚之日,便是唐晋安的死期。”
“他要被天雷劈死,永世不得超生……”
顾朝暮懵然地听着那女子滔滔不绝,轻声问道:“那为何要与我说?”
下一刻,众人纷纷痴痴地笑了起来,只听其中一人道:“因为你也走不出去啊。”
话音刚落,那挨挨挤挤的身影接二连三地朝她扑来。
顾朝暮并未被这阵势所吓到,而是三两下就将她们一一制服。
“你要去告密?”为首的女子不甘地坐在地上,眼中原先的杀意早已消散。
“不,我来唐府也是为了扳倒唐晋安,他作恶多端,他该死。”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因为女子应该帮助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