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缚梨》钺灵

11、煞星

　　“笃笃笃——”
　　门外传来敲门的声音，中断了她们的聊天。

　　虞青梨打开门，见是引她们来厢房的小僧。
　　“小师父，是礼佛仪式要开始了吗？”

　　小僧否认：“非也，住持命小僧通知施主，大殿方才出了点状况，今日无法顺利举行礼佛，需推迟到明日，劳烦诸位施主今晚在此处过夜。”

　　“好的。”虞青梨应道。

　　其余婢女自然听到了他们的对话，面面相觑，原以为稍作歇息便到大殿陪同主子礼佛，谁知会突然出现变故。
　　即便如此，她们也不可就此倦怠，还需返身服侍主子，便陆续退出了房间。

　　虞青梨并不知道傅家公子厢房位置，她随意逮住一名僧人询问，得到指示，朝着明确的方向走去。

　　推门而进时，傅涧棠正在抄经，竹涯立于一侧为他研墨，她的目光轻巧落在少年修长的指节，“公子，可有用得上我的地方？”

　　傅涧棠动作一滞，望向少女的眼神尽是温和：“有竹涯在此，你回去歇息便好。”

　　虞青梨微微点头：“那好吧，若有需要，公子再唤我。”
　　她自觉退下，回到厢房天色尚早，屋内只她一人。一挨到床困意袭来，俄顷间呼吸变得绵长。

　　……

　　子夜时分。
　　虞青梨悠然转醒，她今日已经是睡够了，这会儿精神饱满。她偏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其余人，蹑手蹑脚出了房门。
　　漫无目的行走在回廊，权当夜间散步了。

　　月光倾泄而下，映照在廊柱飞檐，投出一片连绵的阴影，古树枝条的积雪偶有坠落，砸出细微的声响。
　　在这样寂然的环境下，虞青梨感觉内心随之而静。

　　蓦地，她脚步止住，视线锁在前方一道屹立着的人影。
　　这大晚上的，到底有谁会同她一般，闲得无聊，出来游荡。
　　带着满心困惑，她挪步靠近那道影子。

　　傅涧棠察觉到细微的脚步声愈近，侧首凝视，来人竟是虞青梨，对方显然也看到了他，四目相对间，两人瞳孔中倒映出彼此惊愕的神情。
　　他问：“阿梨，怎会是你？”

　　虞青梨拉进两人距离，直至在他面前站定，仰头不解：“这也是我想问公子的，你为何也在这？”

　　“一时适应不了陌生环境，睡不着。”傅涧棠浅叹一口气，眉宇间漾着几分无可奈何。

　　原来是认床。
　　“正好我睡够了，我陪公子聊聊天可行？”不等他回答，虞青梨拉着他的袖子坐到廊凳上。

　　“也好。”他默许她的行为。

　　说是陪他聊天，可自己绞尽脑汁搜刮脑海，也只是硬掰几句，眼看着气氛朝尴尬的方向而去。

　　傅涧棠开口打破微妙的氛围，“阿梨，你的愿望是什么，似乎从未听你说过。”

　　我的愿望？
　　虞青梨有一瞬恍神，低声道：“回家。”

　　月光下，他的目光仿佛被吸引一般，久久凝视少女低垂着睫毛的侧脸。

　　“榆县孟家？”

　　少女啊了一声，眸中清晰可见茫然之色，快速反应过来后接话：“算是吧。”
　　榆县孟家，也就是原主的家乡。
　　她要给原主报仇，说回孟家也没有什么不对。

　　傅涧棠将她的举止收入眼底，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他选择安慰少女：“阿梨，总有一日，你必夺回所失之物。”

　　“到那时，公子会陪在我身边吗？”不知怎的，虞青梨下意识问了出声。
　　话说出口，她才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索性抬头望他，眼底含着些许期冀。

　　这回轮到傅涧棠微微愣住，他颔首应之：“会。”

　　闻言，她唇角弯弯上翘，绽放出一抹浅笑。
　　正要开口，却见少年的身影骤然迫近，温热的手掌覆上来，堵住了她接下来的话语。虞青梨心脏一颤，不明所以地歪着头，似在询问发生了何事。

　　少年在她耳畔压低嗓音道：“有人来了。”
　　随后他松开了手，掌心存留着柔软的触觉，指尖微微颤动，他不动声色地将手收回袖中。

　　虞青梨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果不其然，不远处有两道身影，行事鬼祟。
　　借着树木的遮挡，那两人并未发现他们隐藏在此。

　　眼睁睁看着他们步入大殿，傅涧棠压低声音对她说：“阿梨，你且待在这里，我去看看。”

　　虞青梨：“好，公子万事小心。”

　　目送他离开的背影，她的一颗心渐渐提起。脑中思绪错杂，不觉想得更深些，恐他会遭遇危险，时时刻刻皆觉煎熬。

　　幸好两刻钟后，傅涧棠无事归来，虞青梨这才松了一口气。
　　“公子，怎么样？那两人是什么情况？”

　　傅涧棠神色莫幻：“是傅言溪，我怕被发现不敢过于靠近，看不清他们在殿中做了什么。”

　　“那待会儿我们进去看看。”稳妥起见，以防他们突然折返，两人直接原地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朝大殿走去。

　　殿门之外，一值夜僧人横卧在地上，不省人事。她上前探查，见他仍有呼吸，应是晕迷或沉睡之状。

　　虞青梨使了个眼神给傅涧棠，两人轻手轻脚踏入殿内。

　　灯火长明，供奉着数座金色佛像，尤其是正中央端坐莲台之上的八丈佛陀，面容悲悯，俯瞰芸芸众生，目光与之对视，心神感到超乎寻常的安宁。
　　这就是佛祖带来的安全感，好似在他眼皮子底下，妖魔鬼怪皆现其形。

　　虞青梨虔诚跪拜了一下，道一句“得罪”，绕大佛逛了一圈，甚至连盛着贡品的桌底也翻了。
　　“公子，”她有些泄气，“我没发现可疑的地方。”

　　傅涧棠轻声安慰：“没关系，慢慢来。”

　　两人又仔仔细细翻查了一遍，依旧没有收获。虞青梨有些乏力，身子微微靠在供桌上，拂手时不慎打翻了签筒。
　　一根签牌掉了出来，她将东西捡起扫了几眼上边的字。奈何她文化低难以看懂，于是塞了回去。

　　正要把签筒放回原位，她脑中念头而过，握住签筒摇晃，一根签牌滑落在地。
　　捡起一看，跟刚才的签牌是同样的。难不成，这就是玄妙之处？

　　傅涧棠恰恰目睹一切，接过她手中签牌混入签筒，上手试了一遍，果然，结果都是同一个。

　　“如果没猜错的话，就是这个签筒了，只是不知傅言溪设计这个做什么？”他边说边将签牌全部取出，在底部发现了精妙的小机关，正是这个机关才导致了他们无论抽多少次签，只会是那个结果。

　　虞青梨直觉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公子，我认为他极有可能是冲你而来的，你抢了原本属于他的院子，他理应记恨。”

　　傅涧棠眉间浮起凝重之色，“不一定，前几日傅言溪送来一幅画，道是赔罪，望双方冰释前嫌。”

　　还有这回事？
　　她当时不在现场，事后也没人跟她说。

　　“可是除了公子，我想不出他要针对的人会是谁。”

　　傅涧棠垂眸叹气：“不必纠结，我们如今占据先知，若真是针对我而来的阴谋，届时我也有法子应对。”
　　他将签筒恢复原貌，摆回供桌，转身朝外走去。

　　“时候不早了，我们回去，夜深寒重，阿梨早点回房，莫要一不小心感染风寒。”他叮嘱。

　　虞青梨颔首，“我知道了，公子也一样，早点休息。”

　　步出大殿，两人各自回厢房，来回未惊扰任何人。

　　翌日，寺庙晨钟唤醒了众人，用过斋饭，傅家所有人集结在大殿。
　　住持站在大殿门口，宣布礼佛开始。
　　经过净手焚香，铺具礼拜等一系列仪序，最终到了抽签这一步。求签问卜，此事至关重要，奉佛者皆极重视。

　　来了来了，重点戏来了
　　虞青梨心中暗道。

　　傅言溪上前一步，脸上乖巧恭敬，向明安侯提议道：“父亲母亲，不如让三哥先抽罢？”

　　“为何？”傅呈裕尤为不解。

　　少年清了清嗓子，说出的话尤为贴心：“三哥流落在外多年，吃尽苦头，这回应当率先抽个好签，借此洗掉困厄，代表迎来新生。”

　　好扯淡的理由，虞青梨吐槽。
　　偏偏他们信了。
　　太过迷信不是什么好事。

　　傅呈裕对此没有太大的意见，他将傅涧棠召上前：“棠儿，那就你先来。”

　　“好。”
　　傅涧棠照做，接过签筒轻轻摇晃，掷出熟悉的签牌。

　　解签师傅从他手中接过签牌看了眼，随即查阅出对应的签文，脸色逐渐变得凝重。

　　“天煞孤星，家宅不宁。”

　　观师傅脸色不对，傅呈裕连忙问道：“这是何意？”

　　“此签为凶签，按签文所示，这位公子，是不祥之人呐，他所在之处，必将扰得家宅不宁，兄弟反目……为凶煞也。”

　　话音落地，大殿霎时静默。
　　数道目光尽数落在傅涧棠身上，傅三公子，是天煞孤星！

　　原来如此，让傅涧棠第一个抽签，将他定为煞星。这样所有人都被吸引注意，也就无人在意后续抽签。
　　虞青梨算是明了。

　　傅呈裕不可置信后退一步，提出质疑：“师傅，你可有看清楚，这签文是否出现差错，我儿怎会是天煞孤星呢？”

　　被人当面质疑自己的专业性，解签师傅语气也变得不太好，硬巴巴道：“我干这行十几年了，从未出错！”

　　“可有化解之法？”他仍抱有一丝希望。

　　解签师傅摇了摇头。

　　此话不亚于晴天霹雳，傅呈裕如坠冰窖，腿下一软，险些站不稳，幸好周云绡扶住了他，看向傅涧棠的眼神有复杂有窃喜。

　　此情此景，傅言祺唯有幸灾乐祸，选择拱火：“爹，你都听见啦，三弟命格不详，若是继续住在家里，怕不是要害得我们家破人亡呐。”

　　傅呈裕本就心脏刺痛，乍闻大儿子这唯恐天下不乱的发言，怒道：“你闭嘴。”

　　傅言祺重哼一声，面庞涨成紫红色。

　　傅言溪贴心地给老爹顺着气，状似不经意开口：“爹，大哥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您的决定，关乎我们傅家人的未来，可要好好考虑。”
　　“当然了，作为弟弟也是极为痛心的，三哥是我的手足，无论如何我都不愿相信三哥是不祥之人，老天爷，为何如此待我们！”
　　一通“情真意切”的发言，他眼眶泛红，任谁都能看得出哀切心伤。

　　众说纷纭之时，傅涧棠作为当事人站了出来：“我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