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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都要好好长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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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级前十意味着什么?孟里从小成绩一直处于班级中位线,就现在来看,全班五十多号人,孟里每回考试下来基本都在二十五到三十名之间浮动,虽算不上垫底,但也谈不上靠前。
孟里知道这个名次对他来说有多难,但听到沈灼这样说还是觉得有盼头,至少他找到了沈灼对自己冷淡的原因。沈灼本身就是顶优秀的人,希望和成绩好的人交朋友也合情合理,好朋友就该一起进步。孟里心想。
所幸这段时间以来,不知是不是因为前阵子撞见了沈灼的缘故,吴志强都没怎么来找孟里麻烦,也能让他安下心来学习。过去这些年,孟里大多数时间和精力用来捡废品,能做完老师布置的作业已经是费尽力气。
自打铁了心考进班级前十,能再次和沈灼通上电话,除了午休一小时和放学后捡废品,孟里其他时间都用来背书和做题了。他底子不差,脑瓜子也还灵活,时隔三个月后的期中考,头回考了一子开头的名次,虽然是十八名,距离全班十名还有段距离。
前期进步越快,后边愈显艰难。孟里长这么大没上过一节补习班,没买过一本课外辅导资料,全靠课堂听讲和课后作业,一段时间下来,其他科目还好,数学和英语还是没法跟上老师的节奏。
数学老师是个秃顶小老头,平时看着严厉但对学生还算耐心,英语老师本来就对孟里看不上眼,每次孟里去问语法,总是草草应付几句就完事儿了,孟里压根听不明白。
就这样又过了两个月,孟里的月考名次总算艰难地迈入了前十五的序列。而这时,距离他和沈灼除夕那天的匆匆一见已经过去半年。
和沈灼失去联系的日子,孟里还是会把想跟他说的话写在日记本上。这个日记本还是去年和沈灼第一次通话后买的,一年多过去了,已经被孟里写得只剩最后几页。孟里看着手上厚厚的日记本,想着下次和沈灼通电话时,他喉咙都得讲到冒烟,到时候沈灼的耳朵怕都会听出茧来。
七月公布期末考成绩那天,孟里比以往每一天都要紧张。他甚至提前准备好了硬币,只等名次一出,就跑去小吃街的电话亭给沈灼报喜。孟里想告诉沈灼,自己终于考进班级前十了,也可以继续跟他做朋友了。
然而,理想和现实总难如愿。密密麻麻的成绩单上,孟里的名次后面赫然写着「12」,那是他努力了一整个学期的结果,也是到目前为止考过最好的一次。
班主任在讲台上颁发着进步飞跃奖的奖状,孟里清晰听到了自己名字,也在众人瞩目下领回了人生中第一张奖状,却依然感觉心里无比失落。
这天回家,孟里连晚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回房间分析各科试卷的错题了。冯爷爷抱着个小木盒来青居巷时,孟里还以为老人家只是和平时一样路过,顺便进来看看。直到察觉老人家面露伤悲,才涌出一股不详的预感。
很快,孟里瞧见小溪静静躺在铺了绒布的木盒子里,像和平时睡着了一样,它那么小,甚至不到孟里拳头的一半,不会再发出清脆的叽叽声,也不会再在孟里前面活蹦乱跳。孟里已经猜到了什么,但还是难以置信地开口问道:“冯爷爷,小溪怎么了?”
冯老把盒子合上,深深叹了口气:“小家伙昨天晚上就有些吃不下东西,今天一大早带他去宠物医院了,本来情况已经有所好转了,没想到下午突然就……”见孟里眼眶红了,老人家也不忍再说下去了。
孟里随冯爷爷一同回到山风苑,把小溪埋在了后院的桂花树下,立了块长方形的木头小碑。他知道过不了多久,这个刚堆起的小丘就会被雨水冲刷抹平,但小溪来过的痕迹会在他有限的记忆里无限放大。
“没关系,我妈妈也不要我。这没什么好难过的,我带你回家好吗?”孟里想起遇到小溪那天,它在一个破笼子里瘸着腿叽叽叫的样子。
“我是我奶奶在树下捡的,她本来想叫我小溪,所以我想叫它小溪。”孟里想起自己抱着瑟瑟发抖的小溪,和沈灼解释名字由来的时候。
“小溪现在腿不瘸了还吃胖了,等你回来就能看到它热烈欢迎你了。”孟里想起去年和沈灼通话时,沈灼还在电话那头问小仓鼠好不好。
它会一直都好。孟里离开山风苑时已经下起了小雨,冯老拿了伞要送他回去,孟里没让,走到门口了又返回院子往埋着小溪的那处小丘上盖了层塑料袋,用石头给压了一圈。
离开山风苑后孟里没有直接回家,冒雨去了学校附近的电话亭。他没忘记沈灼说要进了班级前十才能打电话的约定,可他实在太难受了,难受到知道自己没达标也忍不住犯规。
于是,时隔半年之久,孟里再次拨通了这串熟悉的号码。等待接听的嘟声响起时,脑子里冒出无数想跟沈灼说的话。
孟里想告诉沈灼小溪没了,那个去年被他捡回来的小仓鼠去天上了,它肯定是生气自己快一个月没去山风苑看它了。他想告诉沈灼他已经很努力,但还是只考了班级第十二名,不过他还愿意再试试,让沈灼等等他,他想还告诉沈灼……
“喂,找哪位呀?”接电话的是个女孩,听声音挺甜美,感觉和孟里年纪差不太多。孟里愣了两秒,直到对面又问了一遍,才小声道:“你好,我找沈灼。”
“沈灼练琴呢。”女孩回复道,说话时似乎习惯在后边加个语气词。孟里把话筒贴紧了耳朵,听到电话那头传来急促的旋律。沈灼的确在练琴。孟里清楚自己不该打扰他,但这会儿不知怎么了,就是很想听到沈灼的声音。
“你能帮忙转告沈灼,我有急事儿找他吗?我,我叫孟里。谢谢你。”
电话那头短暂沉默几秒,孟里刚准备再多说两句,女孩却抢先开了口:“不好意思,沈灼真的很忙,麻烦别打扰他了好吗?也谢谢你。”
打扰?孟里一时间如鲠在喉,他能察觉到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涌动,却哑口说不出话来,直到听到对方挂断电话的提示音,才着急忙慌又拨了一次过去。
这回电话立马接通了,不等对方先说话,孟里就开了口,语速也快了不少,生怕女孩一没耐心就再次挂断了电话。
“拜托你别挂电话。我,我保证以后不打了,但这次能不能请你告诉他,小溪,就是我们一起养的那只小仓鼠死了,我把它埋在了桂花树下,还有……我这回期末考只考了十二名,但我还可以再努努力,下次肯定能进前十。”
电话那头再次陷入了沉默,甚至是更长的沉默,长到孟里以为电话是不是出了故障时,沈灼熟悉的声音才从电话那头传来:“孟里,以后别打了。”随即,留下一阵漫长的忙音。
孟里握着听筒在原地杵了有两三分钟,直到有人进来,才慢慢走出了电话亭。他本来是想回家的,可不知怎么就走到了岚水公园,外头正下着雨,古榕树下空无一人,孟里坐在秋千上有一下没一下晃着,头晕目眩间,隐约看到奶奶撑着伞朝他跑来的身影。
自那天后,孟里第一次知道什么是低血糖,也逐渐意识到,有时候发生了什么令人难受的事情,并不一定是因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就像沈灼不愿意跟他做朋友了,或许只是因为他从来就和自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月饼也好,旺旺也好,海螺也好,通话日也好,都是沈灼从前出于对他的好奇和同情的善举,有一天他突然清醒了,不愿意这样了,也就自然跟自己划清界限了。
生活仿佛不着痕迹地回到了原来的轨迹,孟翠华明显感觉到孙子比以前更内向了,以前孟里还时不时跟自己撒个娇,如今一天下来却说不了几句话。他本来就很勤快一孩子,现在愈发闲不下来,每天不是吃饭睡觉学习,就是在外面捡废品,卖了废品的钱照样全数交给自己,给他零花钱也一分不要。
有回孟翠华在家做饭,隔着窗户远远看到孟里扛了个什么东西从巷子另一头摇摇晃晃走来。孟翠华连忙出去接应,靠近一看,孟里清瘦的肩膀上压了块实心钢板,硌得他整个身子都倾斜下去,脖子都伸不太直。
“今天运气真好,这个能卖不少钱。”见奶奶出来了,孟里歪头笑道,听得孟翠华心酸不已。
这年的中秋国庆是同一天,孟里的十四岁生日撞上了胡大海和刘柳的婚礼,刘柳正式搬到了青居巷111号,本就憋仄的房子,从三个人变成了四个人。
孟里在巷子里帮刘柳搬运行李时,正好碰上过来派件的阿乐,阿乐同孟里打了声招呼,经过孟里身边时被他叫住了:“那个,有我的快递吗?”孟里明知故问。
“暂时没见着,有的话肯定第一时间给你送来啊。”阿乐拍了下孟里后背,赶着送货去了。
时间没有送来沈灼的任何消息,却在冬至那天带来了一个噩耗,冯爷爷去世了。孟里记得那是个周日的下午,他和刘柳在家包饺子,奶奶从外头慌慌张张跑进来说:“冯老师昨晚心梗走了!今早学生上门给他送饺子才发现……”
孟里脑子一懵,手里的饺子皮跟着掉落在地。自从上回同沈灼通话后,孟里偶尔还是会去山风苑看看冯爷爷,只是不再像从前那样频繁。
就在前几天,他还在菜市场见过冯爷爷,老人家杵着拐杖,看上去挺精神,正在鱼摊前等着结账,见到孟里赶紧招呼他过去。
“给这孩子挑两条好鱼,天冷了回去煲汤喝。”冯爷爷跟鱼摊老板说。孟里连连摆手,还是没能抵挡住老人家的热情,拎着两条鱼回家了。孟里清楚记得,离开鱼摊前,冯爷爷还拉着他胳膊叮嘱他千万照顾好自己和奶奶,有什么需要帮忙的随时去找他。
“你和小灼,都要好好长大。”那天冯爷爷只是和往常一样摸了摸他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