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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谈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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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治疗之后,谢新朝率先恢复,他出来之际周序音正对着新送来的牡丹发呆。
见她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谢新朝再冷漠也装不了视而不见,“……周姑娘。”
周序音侧过身来,抬眸问道:“无碍了吗?”
谢新朝抿唇一笑,“好多了。”
周序音不再多言,谢新朝道:“今日中了兰章成的四象神功一掌,我忽然明白当年你的表哥为救你经历了多少困苦了。”
他想了想,还是下定决心道:“虽然……你我的婚约无望了,但我仍是可以将两仪心经的内容转述给你,助你去医治你表哥。”
周序音心领了他一番好意,“……没有用的。”
谢新朝不解,“为何?”
周序音看去还在给孟凡星灌输真气的楚宵临,又看向谢新朝道:“你已经知道了这个人的真实身份了对不对?”
谢新朝点头,“他是大邕城肖映良的后人,楚宵临楚前辈……是他告诉你不行的吗?”
周序音道:“他之前来鹭羽取两仪心经的时候我就问过他了,他说表哥是陈年旧疾,如今哪怕将上下两卷都给他练,也无法完全治愈了。”
谢新朝一顿,周序音道:“你们御景山庄的两仪心经只是上册,还有下册。”
谢新朝也不意外,“原来你连这也知晓。”
“事到如今我也不必再做隐瞒,其实在两仪心经送到鹭羽的那一日,我就已经将它交给表哥了。他那天阅览过后就跟我说这并非完整,问我是不是记错了,记漏了。”
谢新朝道:“什么意思?师兄跟我说两仪心经一直被五爪金龙锁锁着,没人能看得到,他一直看守在侧,薛赫言也没来瞧过啊!”
周序音抬眸看他,“我看到过,在送去藏宝阁的那一段路,我将它全部背下来了。”
谢新朝一惊。
周序音接着道:“你师兄大概以为我不会武功,看两眼也无所谓。但其实我读过很多武林秘籍,我也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刚巧那半本两仪心经的内容不多,我回到房里就将它默写下来交给我表哥了。”
谢新朝震惊不已,“你看过一遍……就全记住了?”
周序音再次确认点头,“后来楚宵临拿着他的手抄本跟我交换之际,我也看了一遍,确认我记的内容没有任何纰漏之处,除了他手动修改的一些别字。”
她说着也回想起那一幕来,是日薛赫言深夜到她房里来跟她确认所记内容是否有错,他的质疑教她对自己的记忆也有所怀疑。等薛赫言走后,她独自坐在窗边流了好一会儿泪。她知道薛赫言心心念念着两仪心经,所以她记得很认真,记好了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以防记忆出现纰漏。可薛赫言没有多余的感激,也未曾关心她是否劳累,只逼着她反复回忆心经的内容,直到她被吓得红了眼眶,薛赫言才暂且作罢离开。
她知道这是治疗薛赫言内伤的关键,所以等到第二次机会的时候,她真的十分感激老天爷。谢天谢地的是她确实没有记错,而薛赫言也确认了这心经的不完整不是因为她,而是心经的本身。
薛赫言那时才意识到自己之前误会她弄哭了她,所以那晚他将她约到了山庄一处隐秘的角落,两个人深情相拥了许久。
如果连奉上两仪心经也无法帮助到薛赫言的话,谢新朝也别无他法,只是见周序音一副茫然若失的样子,他又挤了些不太擅长的安慰人的话道:“你表哥他……如今能达到这个地步、实属不易,不过……当年他中掌的时候为何没有第一时间去找肖家后人?”
周序音道:“自然是去找过的,只是大邕城相去甚远,又人海茫茫,找了一两年都没找到适合帮忙的人,而那城主应水泉又曾同我舅舅年轻时有些过节,求了好多回,他都不肯帮忙。他说表哥性命既无大碍,失了武功是鹭羽跟昭明神宫的恩怨,他不会插手。”
谢新朝无言以对,这样说来也算是薛赫言的命中注定了。他从前就听师父提过一些江湖往事,说是薛景何年轻之际觊觎天下所有的武功绝学,并仗着鹭羽的势力还曾拦截过南下游历的大邕城城主应水泉,只可惜那应水泉武功很高,而楚宵临又出现及时,教薛景何没有得逞。
薛景何估计也没想到当年强抢不到的,而后跪在人家门口再求也没有求到。
见谢新朝长吁短叹的,周序音反倒是看开了,“谢公子你是个好人,从前我欺你骗你,是我不该,你非但没有怪我,如今还能以德报怨……”
见她这样真诚认错,赏识他的为人,谢新朝也是分外动容,“其实我们——”
“你我的婚约虽然不再,但日后谢公子若有需要相助之处,我必会倾我全力,报答于你。”
谢新朝道:“我要你报答什么……对我来说,如今能通过你认识一位德高望重的江湖前辈,就已经是幸事了。”
周序音看着屋里头似乎结束了,躬了个身道:“那谢公子抓紧机遇,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先告辞。”
谢新朝追出的一步止住,想了想还是决定尊重周序音的意思,便换了个方向提剑走去屋内,“前辈!”
鹭羽山庄。
日暮西山之际,忙完正事的薛赫言走回院内,见父亲的身影已站在凉亭内等他许久。
丫鬟们倒完茶后,薛景何先是随意问了些有关银羽堂墨羽堂的情况,薛赫言一切处理得妥当,他也不再深究。
“你管理门下的能力整个鹭羽都有目共睹,奈何这功力就是停摆于此,不得上升……当年都怪应水泉那老匹夫,见死不救!”
薛赫言曾经也有些怨天尤人,但后来得知父亲年轻时的所作所为也看开了,可薛景何就是无法释怀,“奈何我们鹭羽花了那么多代价都得不到两仪心经,那个御景……偏偏前几年就从大邕城给得手了呢?”
见薛赫言不语,薛景何撑着下颚跟他探讨,“关景鸣他是怎么办到让司坦祥的老婆跑去大邕城偷那心经的?”
薛赫言解释道:“司坦祥之妻詹佩莹原是应水泉的弟子,她五年前借着应水泉六十大寿才回去看望,实则应该早有预谋。就在当日她偷走了一部分两仪心经,快马加鞭赶回了御景。”
薛景何道:“这些我知道,我好奇的是那詹佩莹是如何在应水泉的眼皮底下得手的?她年轻时不学无术跟着中原的男人跑了,私奔完发现司坦祥想要两仪心经,结果她功力浅,没学过,被司坦祥念叨了好多年。眼见得御景山庄一日不如一日,关景鸣这才萌生让詹佩莹再回一次大邕城去偷两仪心经的想法……这一下就给他们得手了!奇了怪了,我鹭羽怎么就没那样的好运?”
薛赫言又道:“此事墨羽堂当年也调查过,说是詹佩莹武功虽弱,但深得应水泉宠爱。她一离大邕就是十五年,十五年再见,应水泉即便有怨气想来也早就消了,大寿的日子估计也放松了警惕,这才让詹佩莹得手了。”
薛景何纳闷,“这詹佩莹跟他师父应水泉,不会是明光教那两位教主跟圣女的关系吧?看不出这应水泉还会中他徒弟的美人计啊……”他猜忌的同时也忆起去年武林大会时见到的詹佩莹,四十出头却也风韵犹存。
这些微妙的关系薛赫言当然也不清楚,他也不愿追查,这始终是别人家师徒之事,他管那么多作甚,吃撑了没事干。
薛景何却念念有词,“早知道美人计好使,当初我鹭羽就该培养些女杀手,省得墨羽堂如今跟个和尚庙一样,都无美人可用。”
站在薛赫言斜后方的尚昀捂嘴忍住笑意,遭到薛景何一记白眼,“笑什么?再笑下回需要美人计的时候让你易容上阵!”
这下尚昀马上笑不出来了。
说起美人,詹佩莹是个美人,她跟司坦祥的女儿司悦含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我听外头的传言说……那司坦祥的女儿前几年单独约过你跟你告过白是吗?”
薛赫言没想到八卦聊到了自己身上,有些茫然道:“什么?”
薛景何知道他在装傻充愣,便问向尚昀,“有没有这回事?”
尚昀站直回道:“当时……我不在场。”
“那就是有!”薛景何道,“她连你的近侍都要屏退,肯定是要对你说什么羞于见人的话。”
薛赫言只得承认,“是有过,但儿子拒绝了,后来她也不再打扰过我。”
薛景何更加郁闷,“你拒绝了?她向你告白那会儿她娘詹佩莹已经得到两仪心经了吧?”
“是,但那时御景还没出一个谢新朝,儿子也还是第一……就没想那么多,以为那两仪心经是可有可无。”
他其实从来都渴望高深的武林绝学,更别提两仪心经这种至尊宝典,当年司悦含向他告白,他的第一念头也是两仪心经,可那一瞬间周序音的泪眼浮现在他眼前,他不想在感情一事上不忠于她,毕竟周序音这世间只有一个,而得到两仪心经的机会还有很多。
“那你现在知道它的重要了?……不过现在也不晚,我们总归得到了它,你要好好利用起来,别浪费我一番心血。”薛景何说着说着又激动起来,随后自我抚平情绪,“……这司悦含在武林大会上看着高冷,没想到居然爱慕于你,后来你们当真没再联系了吗?”
薛赫言并不想继续跟她有所纠缠,尚昀替他回道:“少庄主平日里忙得不可开交,没时间跟她书信往来,若是再有联系给别人误会了也不好。”
薛景何冷哼一声,“误会?不就是怕周序音吃醋吗?”
薛赫言回头幽怨地看了尚昀一眼,尚昀立马闭嘴低头。
“你表妹那里……想来你也听说了她前几日在外的遭遇,这兰章成确实过分得可以,杀了她全家还扬言要用四象神功下聘娶她,这莫不是因果——”知晓内幕的他也不便多言,“这样一来,我鹭羽还怎么安排她?不安排她吧,怕了昭明神宫;安排吧、这谁又敢娶?”
薛赫言直白道:“表妹从小到大认定的人一直都是我,父亲。”
薛景何斥道:“你怎么到现在还想着跟她有结果?她跟谢新朝的婚事是黄了,可你们也绝不能在一起!”
“为何?儿子又不怕那兰章成。”
薛景何跟他说不清,只摆手道:“你给我听着,好好听着……周序音这个人,你可以要、但不能娶,明白了吗?”
薛赫言蹙眉,“我不明白。我若得了她的清白,必会娶她。我也绝不会在娶她之前,毁她清誉。”
薛景何起身怒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她若爱你,愿意给你,你就要。她不愿,她好歹也是薛家人,那你就不要勉强她。至于娶她,你想都别想!不可能!”
见父亲震怒,薛赫言也是情绪颇为起伏,他刚一起身薛景何就有要倒的趋势,尚昀快步上前将他扶住,“庄主!”
见此情形,薛赫言马上从怒火中惊觉,连忙稳住他的另一侧,“……爹!”
薛景何被他俩扶着坐下,一直揉着脑门坦白道:“你也看到了……是我老了,身体愈发不行了。”
薛赫言纠结道:“怎会如此?看过大夫了吗?”
薛景何示意他不必太过担心,“大夫说是昔日操劳过度导致的身体每况愈下,具体也查不出是哪儿出了问题,我若是平静些的时候倒也没问题,一旦这情绪上来就有些晕头转向的。”
说罢他抬眸看了内疚的薛赫言一眼,“上回在扬州城跟那魏续江过招,连他也察觉到了。为父年轻时虽屡次在武林大会上夺魁,但后来掌权鹭羽之后,有了你之后,便被事务缠身没有丝毫歇息的机会,久而久之积劳成疾,便有了后患,治不了了。”
见薛赫言闷不吭声,他又语重心长道:“你十一岁重伤那年,我又耗费了诸多内力稳住你的心脉,我逐步将鹭羽的一切转移给你,还不允许你成婚生子影响了管理山庄内务,这一切都是因为为父觉得身为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我跟你娘的前车之鉴你也看到了,你娘小门小户,家中没有任何可用之才,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在各大堂主之间斡旋,除了你以外我其他人都信不了……为父不想你走我的老路,得不到什么有力之人的支持。你须知周家已经倒台了,周序音身后并无任何支撑你执掌鹭羽的力量,而她本人又会消耗你太多精力,毕竟你是真心爱她,想来不会为了山庄事务而冷落她。”
薛赫言还是请求道:“儿子会平衡好表妹跟别的一切……您看这回周家都灭门了,我也依言留在了鹭羽料理后事没有赶去她身边,难道这还不足以证明吗?……父亲,我不是一个感情用事之人,我只有那么一点感情……没办法分去别的女人身上了。”
“我没有要你去爱别人,为父的意思是感情这回事迟早会变淡,你娶你爱的周序音也好,不爱的旁人也罢,最终都会变成那样。”
薛赫言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也清楚父母之间经历的一切,从前父亲为了跟母亲一起也排除万难过,可多年夫妻下来,还是生了嫌隙,有了隔阂。
见他沉默不语,薛景何又好言相劝道:“过几日我就要应邀去跟关老头见面了,届时冯马两家的家主也会出席。关老头估计不会那么容易松口让你娶司悦含,我们之间的结盟也不是一两日就能谈妥,估计一切还得从长计议,而得到冯家跟马家的支持就尤为关键。”
“父亲的意思是,我们不需要跟御景山庄联姻了。”
薛景何喝了口茶追忆往昔道:“是,我想了想,我跟关师兄斗了几十年了……从拜师御景山庄就开始斗,当年我回来继承了鹭羽,而他继位了御景山庄。我跟他之间,就像那朝廷应考的学子,一个出生寒门,一个来自望族。他总觉得我颐指气使,我也认为此人自诩清高,两个人是从没有过一天的和谐相处。此番他特地约我见面,说不定还想跟我争个高低,可我身体大不如前,估计也不会是他对手……”
薛赫言吸一口气道:“父亲跟关老十多年没有过过招了,谁赢谁输还不一定。”
薛景何挑眉道:“我也不是气馁啊,就是觉得他有时过得清贫潇洒些也不错,至少不会像我一样人到中年就开始气短乏力。他御景山庄里没那么多勾心斗角,他除了教导弟子就是在闭关练功……说真的,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定是不如他了。”
薛赫言想要安慰,但欲言又止,毕竟父亲所言一切也有理有据,那关景鸣前两年还得了两仪心经,又出了谢新朝这么一个天之骄子,想来无论是武功修为还是身心健康方面,应该都会比薛景何好些。
“父亲是想让我去争取冯马两家的支持……”
薛景何终于说出此行目的,“是,为父想让你娶马家的小女儿,苏巧云。”
“冯家无女,唯一一个私生女还被送到郊外的禅音寺了,想来将来冯家也不会重视。而那马家,马万经死得早,他儿子早就是大邕城的人了,十有八九不会再干涉马家内务。马炳荣又是一心效力于昭明神宫,估计也不会再回马家。最后就是马纯江,她当年嫁给苏裕昆将马家一切交给他来处理的时候,虽然遭到马家诸多元老反对,但好在苏裕昆此人还是十分能干的,这些年他也帮着马家蒸蒸日上,如日中天。他跟马纯江的女儿苏巧云,就是最合适的人选。”
见薛赫言莫衷一是,薛景何又道:“你想想,说句不好听的,这镖局的活确实危险异常,若有朝一日马纯江苏裕昆也跟当年的马万经夫妇一样,死在了执行任务的途中,那你就能以马家女婿的身份,名正言顺地得到马家的一切。马家不是一个排外的家族,他们认定的是能力,只要你能带着他们家族继续发展,他们就会毫无怨言地跟着你。”
这时尚昀开口道:“马家的小女儿……苏巧云也才十五吧?”
“十五怎么了?你表妹不也才十六吗?你接受得了小你六岁的周序音,就接纳不了小你七岁的苏巧云吗?年纪上的问题不是大问题,大不了先定下婚事,再晚几年成婚也没关系。”
见薛赫言踌躇不决,薛景何就知道他还难以接受,“过几日去马家,你也可趁此机会好好认识一下苏巧云,她不过一个小丫头片子,你试着跟她相处相处,也许就会发现她的与众不同呢?”
天色已晚,薛景何也不再逗留,薛赫言起身要送,却被对方拒绝,“你好好想想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切莫教为父失望。”
等薛景何离开,尚昀才说出口道:“那个苏巧云,据埋在马家的探子王骥说,她属意的人一直都是谢新朝……”
又是谢新朝,薛赫言如今听到这个名字就不耐烦,恨不得马上除之而后快,“这意思是倘若我不争取,他马家就会向御景山庄靠拢吗?”
尚昀低头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
“那谢新朝不过就是个沉迷于练武的愣头青,什么世面都没见过,有什么资格跟我争?”
尚昀不置一词。
“此人在感情一事上毫无主见,见到序音一眼就能神魂颠倒,若非我不想利用序音的感情,否则的话……他够死千百回的了。真不知这苏巧云又是瞎了哪只眼看上他,是看他单纯好欺负吗?”
有时他真想教唆周序音对那谢新朝做些缺德事,教他在天下人面前好好丢尽一番脸面,他甚至能试想到谢新朝被周序音骗了感情痛哭流涕的模样,可尚昀劝道:“主人还是别胡思乱想了吧?早点睡。”
薛赫言起身回房,一路问道:“姓谢的这些日子一直陪在序音身边吗?”
尚昀点头,“王骥说,自打婚约解除之后,他俩的关系似乎缓和了些,跟那马万经的妾室、儿子,还有冯马两家的孩子都相处得不错。”
“王骥还说,他看得出来谢新朝对表小姐还是有感情的……”
薛赫言从来不怕周序音会移情别恋,但就怕在她最需要关怀之际被人趁虚而入,“他有苏巧云的爱慕还不够,还敢借机接近序音?我看他是活得不耐烦了,等我去了马家定要好好收拾他。”
尚昀听出了这微妙的醋意,也不多说,给他关上门道:“主人先睡,休息好了再去揍他一顿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