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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他插翅难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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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等他大声唤人,薛惟珠就已经绕到了他身前。
周青实提不起任何气力,只能瞪着她,“你骗走了烛夜花,现在圣上动用了禁军抓你,你竟然还敢出来?”
“冤枉啊。”薛惟珠无辜地摊手,“我说我想要拿到烛夜花,又没有说用什么方式,这不算骗。再说,禁军调动反而威慑住了大檀,这么算我还是做了好事。”
“强词夺理!”周青实反驳她,“你就没有想过,若非我恰好是宗室,现在早就已经冤死大狱?”
“这就更没道理了,我就是知道你是身份才会找上你的。”
周青实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将目光投向院门那处,但王府上下好像忽而被抽空了一般,见不到其他的人影。
薛惟珠看出了他的想法,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别挣扎了,就是简王夫妇二人特地找我来为你治病的。”
“你骗我还不够,还要骗我爹娘?”周青实挣扎着想要从椅子上起来。
薛惟珠嘿嘿一笑,“你就没有想过,我明知现在圣上都在抓我,为何还要以真面目来见你?”
不等他的回答,薛惟珠就提起他的衣领,并指作刀,朝后颈狠狠地斜劈下去。
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气,周青实只觉后颈一阵钝痛,便失去意识晕了过去。
被晃醒的时候,后脑传来尖利的疼痛。周青实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马车上,手脚都被绳子绑着,动弹不得。身下却垫着柔软的毛毯,车身虽然晃,但也不觉得硌人。
手脚虽不能活动,但嘴却没有被封住,周青实还记得是谁敲晕他的,大声叫道:“薛惟珠!”
车帘被掀开一角,薛惟珠往里望了一眼,又扭头朝前喊到,“师父,他醒了!”
马车在一处暂时停了下来,薛惟珠把车帘绑好,和被她叫做师父的人一同进来,狭小的车厢突然挤了三个人。
周青实愤恨地盯了薛惟珠许久,这才注意到她身边的男人。虽然剃了胡子,身形也不再佝偻,他还是一眼就认出这就是那位李太医。
“你们是一伙儿的?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周青实哑着嗓子问。
“我们在救你。”薛惟珠平静地回答他。
“世子,你现在可能并不信任我们,但下面我说的所有话都是事实。”男人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我的名字是李崇妙,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陛下曾经亲自于摇泉山上请回一位道人,那人就是我。而她是我的徒弟,薛惟珠。”
“数月前,你的父母找上我,拜托我帮他们做一件事。简王陛下将事情的始末都写在这封信中,世子您可以读读看。”
李崇妙将信拆开,在他的面前缓缓展开。
周青实认出了他父亲的笔迹,而首尾处又都加盖了简王府的印章,确实是他父亲所写无疑。可信上说的,是他从未听闻的事情。
景和二十年春,北方大檀国举四十万大军南侵。可大周皇帝猜忌武将,各路将领分支掣肘,每州将帅能调动的不过也只有万余兵力,还要派出宦官内侍监军分权。各地州府难以组织起大规模反击,只能据城固守,但大周朝廷为了隐瞒北方军情,将请求援兵的奏疏截留。那些守城的将士们等不来支援,战死殉城者不计其数。
大檀仅仅数月就连克数城,跨越了兴贤河,势逼京城。
此时大周皇帝才开始慌了,一边向南抽调勤王部队,一边极力与大檀议和。最终以每年给予十万两白银、五万两黄金,以及绢布二十万匹为条件,让大檀同意了退回兴贤河以北的地区。
但为了确保撤退时不被追击,大檀还要求大周送来三位公主和亲,以及一位亲王作为人质。除此之外,时任左相的杜舒林和时任北路军元帅的诸回作为级别最高的文武官员,也要以“出使”的名义随军北上。大周皇帝对如此出格的要求都一一应允,使大檀皇帝更加肆无忌惮,最后甚至向其索要北方诸军的兵符作为和谈凭证。周玄钰推拒再三,一听到大檀扬言撕毁和议,便马上派出使者,答应了他们的要求。
而他的父亲周玄鳞作为大周皇帝的同母胞弟,因为有着最亲密的血缘,便被大檀使者选作了人质。
皇上向来对周玄鳞有所忌惮,此番北上恐怕也有借刀杀人之意。
周玄鳞深知此行凶险,不愿全家都困于北地,于是找上了素有“言事若神”之名的李崇妙,请求他想办法救下自己的儿子。
李崇妙本就是金陵人,在进宫之前就和简王夫妇二人交往极深。受到他们夫妇的请求,李崇妙提出了假死计,他手中有一种奇药,服下后便会四肢脱力,神智混沌,宛如重病之人。而此药停之即解,对人并无伤害。但周玄钰一定会对周青实的急病起疑,李崇妙再趁机提出去简王府探查实情,说出梅花开时仍不见好转便是神佛难救的谶言。周玄钰崇仙重道,对李崇妙的话向来深信不疑。
之后,薛惟珠会偷偷将周青实带出王府,在回去易容成他的模样假装病逝下葬,等一切安排妥当再偷偷逃出来与李崇妙汇合。
“而作为救你的报酬,简王夫妇需要帮助我们讨要烛夜花。”薛惟珠说到,“我们已经寻找它多年,不是没有查过宫中的珍品名录,却没想到它竟然被当做食材一直存放在尚食局中,直到出现在御苑清供上。陛下不同意更换奖赏,所以我们只能换一种方式讨取,而简王夫妇也同意了。”
薛惟珠默了一瞬,又说到,“所以我也不算骗了你。”
“不对,不应该是这样。”周青实哑着嗓子不住地摇头。
自他进京以来,京城都是一片祥和的景象,北方的战报明明连连告捷,又怎么会有需要亲王作人质的外患呢?
李崇妙叹了口气,“是真是假,你看看路上的灾民就知道了。”
说罢,他撩开帘子。这辆车停得隐蔽,但因为在高处,一眼望去便能看见京城门外密密麻麻都是席地为家的百姓,还有穿着官府的官吏们在不住地驱赶他们。
“京城的祥和平静的虚像就是以此为代价的。”李崇妙说到,“任何战败的消息都传不进京城,更何况这些流亡至此的百姓。他们活着便代表着丢城失地耻辱,代表着周玄钰的昏庸无道。你了解你大伯,你知道他会选择如何做。”
周青实仍执拗着,仰头直视着李崇妙的眼睛,“我不走,我要见我爹娘。”
他此时发髻散乱,整个人狼狈不堪,即便此时被绑缚着却依旧挺直脊背,那股悠然的清贵之气的似乎并未因为境遇不堪而消散。
李崇妙用温润的声音耐心地劝他,“小世子,你父母只希望你可以自由安康地度过一生,即使没有简王这个身份,即使他们的孩子名义上已经死去。我原在金陵时就时常受你父母的恩惠,现在我既然答应了他们带你回去,就不会再轻易放了你。”
“既然身为宗室,享受了身为宗室子弟的荣华富贵,又怎么能在危机关头就甩开这个身份不去承担责任?这不是一个男人,更不是一个出身简王府的男人该做的事。”周青实的声音无比的坚定,“李道长,请您让我回去。”
“哦?你倒是很有骨气。”刚刚一直未说话的薛惟珠一开口便带了些讥讽,“所以你觉得,作为人质让大檀军队可以安全北归,就是你应该承担的责任吗?多送一个简王世子过去,就对我们大周社稷有用吗?”
面对他的质问,周青实回答不了,只是一味地挣扎想解开绳索。
薛惟珠扫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周青实现在已经死了,你现在回去算什么意思?你表面上是孝顺了,实则不仅害了我们,更害了你的父母。现正当和议关头,周玄钰不会对他们怎么样,但简王府上下无论受否知情,必然都会以欺君之罪论处。哦,我忘了,你们这些皇亲贵胄当然是管不上下人死活的。”
薛惟珠拔出随身的匕首,用力划开绑缚着他的绳子,“你要是想清楚了,那现在便走,无非就是我们一起完蛋就是。我们行走江湖也流浪惯了,再多一条罪名又有何妨?至于简王府会如何,那又关我们什么事?”
薛惟珠说着气话,神情却极为镇定。周青实看着他的眼睛,竟然渐渐冷静了下来。
解开了束缚,周青实活动了一下手脚,但心中的痛苦和沉闷并不会因此消散多少,他被薛惟珠的话镇住,但仍不愿意就这样一人离开,“我没有这样想,我只是不想看着我爹娘去送死……”
话还未说完,啪的一声,李崇妙抬手就赏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不重却极为响亮,被拴在林边吃草的马儿还以为主人又在驱策自己,抬起马蹄扒拉了两下地。
周青实被这一巴掌打懵了,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着他,委屈地捂住了自己完好无损的脸颊,觉得那里已经肿成了馒头。
“谁说就是去送死了?”李崇妙像是听到了什么晦气话,想一巴掌把脏东西扇掉,“既然是人质,大檀国自然不会轻易让简王夫妇死去。你大伯倒是存了他们就此留在北地,再也不回来的心思。但这也只是目前他们的想法而已。”
李崇妙拢了拢袖子,一身玄衣道袍让他的话也显出几分高深莫测。
“最后到底如何,现在还说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