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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沧浪缚手足 ...

  •   次日清晨,三骑人马踏碎晨雾,向谢府而去。

      晨雾尚未完全散去,马蹄踏在通往谢府的青石路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

      扶登秦一身水青色的防水绸衣,勾勒出利落身姿,腰间的青铜堪舆尺随着马匹的起伏,不时轻轻撞上袖袋里那枚冰冷坚硬的长命锁,发出细微的、只有她能清晰感知的“叮”响。

      萧景明策马并行在她身侧,华贵的绣金披风在晨风中微扬,他侧过头,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秦工,姜姑娘,进府前有件事需先知会二位。”

      扶登秦目光依旧平视前方越来越近的朱漆大门,只微微颔首。

      萧景明继续道:“我这边探得些消息。谢府里头,眼下两位主子都是药罐子。谢督政谢堰,三年前就缠绵病榻,是肺痨之症,咳嗽不断,昨日江边你们也瞧见了,咳血是常事。”

      “另一位,是他府上的小姐,谢椒映,自小便是药喂大的,体弱多病,深居简出。”

      萧景明顿了顿,补充道,“这位谢小姐,身份有些曲折。她是谢堰庶出的女儿,幼时不幸被拐卖,流落到了北疆,据说七岁上才被寻回,接回谢府养着。”

      姜涣在另一侧轻“啧”了一声:“原来是被拐到北疆?那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难怪病弱,只怕是伤了根基。”

      扶登秦默然。

      姨母心上人的女儿,幼年流落苦寒北疆……这层关系让她心头那点因谢督政昨日态度而生的疏冷,又掺进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说话间,三人已至谢府门前。

      高耸的门楼虽无王爵匾额,但那规制、那气派,一砖一瓦都透着旧日藩王的底子,沉甸甸地压在眼前。

      朱漆大门紧闭,门环是狰狞的狴犴兽首,铜钉密布,森严壁垒。

      萧景明率先二位翻身下马,动作利落中带着世家子的矜贵,早有随从上前叩响了门环。沉重的声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不多时,侧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个穿着深褐色布衣、眼神精明的老门房探出头来,目光在三人身上一扫,尤其在扶登秦腰间那柄堪舆尺和朴素的官袍式绸衣上顿了顿,随即换上恭敬却不卑不亢的神色:

      “贵客临门,敢问是巫工部的扶工正、皇商萧少主,还有这位……”

      “扶工正?”扶登秦不太出工部范围活动,故这个称呼陌生。

      她只依稀记得,自己还是孩童的时候,站在扶登岚旁边,去拜访世家的时候,他人会喊她一句扶工正。

      扶登秦思绪间,姜涣声音清朗接口道:“巫医姜涣。”

      “原来是三位贵客,我家督政大人早有吩咐。请随老奴来。”

      门房侧身让开,示意他们进门。

      踏入谢府,扑面而来的并非寻常富贵人家的脂粉香或花草气,而是一股深宅大院特有的、混合着陈年木料、书卷墨香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药草苦涩的气息。

      府邸占地极广,布局规整得近乎刻板,沿着中轴线,重重院落次第展开。

      飞檐斗拱,雕梁画栋,规制果然远超寻常官邸,处处可见被刻意抹去但仍留有痕迹的僭越之处——比如某些梁柱上残留的、本该属于王爵府邸的特定云纹。

      引路的老仆步履沉稳,目不斜视。

      扶登秦目光沉静地扫过沿途景致:抄手游廊蜿蜒,庭中古木参天,假山嶙峋,池水幽深。

      行至一处岔路口时,老仆指向西侧一条更为幽深、似乎少有人迹的甬道尽头,一座独立的重檐殿宇:“那边是长生殿,是覆舟少爷的居所。”

      长生殿!

      扶登秦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长命锁。

      覆舟……长生……何等矛盾又带着一丝不祥的寓意!

      谢覆舟那样一个表面浪荡不羁、心思却深如江海的人,竟住在名为“长生”的殿宇里?

      这名字是期许,是枷锁,还是某种隐秘的嘲弄?

      众人穿过几重院落,终于来到正厅。

      厅堂轩敞,陈设却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紫檀木的家具厚重有余,灵气不足,博古架上多是些厚重的典籍和看不出喜好的古器,空气里那股药味也浓重了几分。

      一位穿着深青色绸衫、面容严肃、眼神却透着老练的管家早已候在厅中。

      见三人进来,管家上前一步,深深一揖,语气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

      “扶工正、萧少主、姜医正,怠慢贵客了。”

      “我家督政大人昨夜偶感风寒,病势骤然沉重,咳喘不止,实难起身待客。督政大人深感歉意,特命椒映小姐代为接待三位贵客,请三位稍坐片刻,小姐即刻便来。”

      谢椒映……那位被拐卖北疆七载的庶女。

      扶登秦与姜涣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丝了然。

      萧景明则微微挑眉,脸上那副惯常的纨绔笑容收敛了些,显露出商人特有的精明审视。

      “有劳管家。”扶登秦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

      三人依言在客位落座。

      侍婢悄无声息地奉上热茶,茶烟袅袅,带着沧江潮水特有的清香,却冲不散厅堂里那股沉郁的病气和无形的压力。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却因环境的肃穆而显得格外漫长。

      扶登秦端起茶盏,指尖感受着温润的瓷壁,目光看似落在氤氲的茶汤上,实则感受这里每一丝气息,想象着姨母是否也曾坐在这里过......

      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伴随着几声压抑的、虚弱的咳嗽。

      那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每一步都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虚弱感。

      厅门处的光影微微一暗。

      扶登秦抬眼望去。

      一个纤细的身影被两个低眉顺眼的侍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缓缓步入厅堂。

      来人正是谢椒映。

      她穿着一身素净的月白色软烟罗长裙,裙摆宽大,更衬得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

      她的五官无疑是极美的,精致如画,却毫无血色,嘴唇淡得像是褪了色的花瓣。

      唯有那双眼睛……瞳仁黑得如同浸在寒潭里的墨玉,眸光流转间,带着一种与这病弱外表截然不同的、沉静的、近乎穿透人心的力量。

      整个人就像一尊精心烧制的白瓷美人瓶,美丽易碎,周身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药香和……

      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下来的、属于北疆风沙的冷硬气息,尽管那气息已被重重中原的温软水汽和深宅的药味所覆盖。

      谢椒映走到主位前,并未立刻坐下,而是微微抬眸,目光在扶登秦三人身上缓缓扫过。

      那目光沉静如水,落在扶登秦身上时,似乎在她腰间那柄显眼的堪舆尺上停顿了一瞬。

      “咳咳……”谢椒映以一方素白丝帕掩口,轻轻咳了两声,声音带着久病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平稳:

      “扶工正、萧少主、姜医正,三位贵客临门,椒映有失远迎,家父抱恙,实难亲迎,怠慢之处,还请三位海涵。”

      谢椒映的语调不高,语速不快,每一个字都吐得清晰,带着一种世家小姐应有的礼数周全,却又隐隐透着一丝超乎年龄的沉稳,甚至疏离。

      谢椒映微微抬手示意侍女不必再搀扶,自己缓缓在主位落座,动作虽慢,却自有一股不容轻视的气度。

      那双过于沉静的黑眸再次看向扶登秦,唇边似乎勾起一个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昨日虎跳峡之事,府中已有耳闻。堂兄……覆舟他行事莽撞,让扶工正见笑了。幸得工正与诸位巫工无恙,否则,家父心中更添愧疚。”

      谢椒映称呼谢覆舟为“堂兄”,语气自然,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悦。

      昨日萧督政明明是那番不好的脸色,今她又巧妙地用“行事莽撞”四字,将昨日谢覆舟的涉险之举轻轻揭过,将谢府的姿态放得极低。

      扶登秦迎上她的目光,那双黑眸深处,仿佛有漩涡在静静旋转。

      谢椒映放下茶盏,语气同样平静无波:

      “谢小姐言重了。令兄昨日于危难中出手相助,于巫工部有恩,何来见笑。倒是督政大人贵体欠安,我等叨扰,于心不安。”

      厅堂内的气氛,在两位女子平静的对话中,悄然绷紧了几分。

      药香,茶香,无声的交锋在沉静的空气里缓缓弥漫开来。

      厅堂内的空气仿佛凝滞,唯有谢椒映手中那方素白丝帕偶尔掩唇的细微动作,以及空气中越发清晰的药香,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扶登秦的目光沉静地落在谢椒映身上,那份挥之不去的异样感愈发强烈。

      谢椒映的应对滴水不漏,礼数周全,言辞谦逊。

      谢椒映感谢扶登秦对自家堂兄援手的肯定,又为父亲谢督政的病体告罪,甚至主动询问起虎跳峡测水的进展,语气平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

      然而,扶登秦那常年与冰冷数据、湍急水流打交道的直觉,却捕捉到了对方平静水面下的暗涌。

      每一次视线交汇,谢椒映那双过于沉静幽深的黑眸里,似乎都藏着一丝难以名状的东西。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沧浪缚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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