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猎巫行动存活》十希成

29、漫漫长夜

　　后半夜，王宫。

　　青石路光滑锃亮，在月光照应下像是一滩滩小水洼把建筑物倒影映在上面。

　　高处哨岗的卫兵身形一顿，靠着石柱不声不响缓缓滑落倒地，颈部淌出来的鲜血染红地面。

　　宫墙内的每一座建筑被悄无声息的入侵者包围，夜风吹动树叶唦唦声足以将一切异动掩盖。

　　寝宫的门被轻轻敲响，国王放下手中的书卷，“什么事？”

　　没有应答。

　　国王再次提高音量，“什么事？”

　　他倍觉疑惑，任何反常都足以让本就不松弛的神经高度紧绷，他拿起剑轻轻走到门口。

　　开门，将剑刺出，被对方躲开，继续发动进攻……所有动作在数秒之内一气呵成。

　　最终君王不敌来者，被剑抵住脆弱的脖颈。

　　“进屋。”覆面者发号施令，一把将门紧闭。

　　“你是谁？”国王小心翼翼向后退去，直至退坐在王座上。

　　覆面者一袭黑衣，面部只露出眼睛，身形高大，他们一站一坐，视线一高一低。

　　国王被存在感极强的气场压制着，让他不得不放下君王的骄傲，耐心而谦卑，“你想要什么？告诉我，只要我办得到。”

　　对方似乎哼笑一声，但幅度极小像是错觉。

　　他有神的眼睛自上而下俯视者国王，情绪晦涩难懂，只是这双眼睛有些似曾相识。

　　“我们见过吗？”国王发问。

　　这次覆面者终于做出回应，“当然。”

　　国王一怔，脑海里闪过千百种可能性。

　　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暴露身份之际，覆面者竟一把取下面罩，露出那张令人意外的脸。

　　国王瞪大双眼，难以置信。

　　“为什么？”

　　“想跟我王聊聊。”丹尼收回架在君王脖子上的剑，入鞘。

　　“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完美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表情供人揣摩，语气更是毫无波澜，“取决于我王。”

　　一国之君被大祭司半夜闯入寝宫死亡威胁，简直荒诞至极！

　　国王深深呼了一口气，对自己的处境有了判断，必然是非常不乐观。

　　“想跟我聊什么？”

　　丹尼在王座旁的台阶坐下，动作优雅闲适就如与老友叙旧，“那年攻打凯勒王朝，我王还记得吗？”

　　时间遥远如上辈子记忆，但那次战役非常难忘，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你不妨直接说出目的。”

　　“我王大可不必心急，天亮还有好几个时辰，慢慢聊。”丹尼不以为然，掌控着节奏。

　　“那次战役之后凯勒改朝换代，旧王被刺杀，王储也被下入监牢，那里自此之后一蹶不振……是我们间接促成了凯勒王朝的陨落，一个半死不活的邻国，的确是我们想要的。”

　　一向不问不说，寡言的大祭司，以这种吓人的方式找他忆往昔……诡异，难以言表之诡异。

　　“后来邻国新王上位，愿与我国交好就主动提出和亲，我王得偿所愿与心悦已久的那位公主成亲，并恩爱至今。”

　　国王依旧不明白大祭司想表达什么，“所以？”

　　“脏卜师就是跟随公主和亲而来，他后来深得我王重用。”

　　话说到这似乎有点眉目，这是心有埋怨来诉苦了？国王揶揄，“难道祭司大人为此而来？”

　　丹尼没搭茬，“不知我王有没有想过，为何您的爱妃要将脏卜师一同带来？”

　　当初摆在面上的理由是脏卜师作为公主的老师兼占师，必须作为随从，出于对公主宗教信仰的尊重，国王必然是准了这番请求。

　　“有什么问题吗？”国王一副奈我何的表情，作为君王他有权利决定任何事。

　　丹尼忍不住冷笑，“因为脏卜师是您爱妃的姨夫。”

　　国王瞬时眉间紧促不愉。

　　“看来我王对此事并不知情，那关于王妃的姨母身份……我王更是一无所知。”他收起唇边笑意，“当年被打入监牢失势的安德里娜王储，就是您爱妃的亲姨母，脏卜师的亡妻。”

　　一字一顿清晰的告知如震耳欲聋，国王顿时怔愣，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好像没有。

　　丹尼看他这副模样，根本按耐不住就要破土而出的嘲讽之心，“最信任的两个人，爱妃与亲信，一个想要你的命，另一个谋划王朝复辟……我王也是配合，送钱送人头，感天动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国王难以置信难以接受难以平复。

　　呵这就不行了，丹尼继续刺激道：“我王上次中风昏迷数天，都以为是饮酒过量导致，直到下官的人意外发现了些东西……非常有意思。”

　　“把人带进来！”

　　门开了，一个被五花大绑的小吏被两个黑衣人咚的一下推在地上。

　　小吏四肢被邦得结结实实，嘴巴也被堵得连一个声调都发不出来，唯有满脸肿胀的伤痕和布满泪水的眼睛诉说着他的惊恐。

　　“虽然花了点时间，但最终还是收获颇丰。”丹尼示意黑衣人将东西递上来。

　　是一小包药材，他拿出其中一根棕褐色看起来像干蘑菇的东西，端详道：“丹参，桑卡拉特没有的珍贵品种，领国境内有存在少量野生，用于活血的特效药材，口服立竿见影，但与酒类同服风险性极高，长期服用会导致……”

　　“中风。”强调完这两个字，丹尼抬眸望向国王。

　　即便国王内心的防御堡垒再坚固，也架不住接踵而至的信息轰炸，表情已经是遮掩不住的崩塌。

　　国王酗酒，加上长期大量被暗中投喂丹参，突发中风是必然。

　　“是谁要害本王……”他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难以直面，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着蜷缩在地上的小吏，“是你？！”

　　小吏更崩溃了，疯狂摇头，本就像条狗一样被审问了大半个晚上，现在又被一国之君质问，没吓出尿是因为膀胱早空了。

　　“是他也不是他，长期在我王每日饮食中投毒的主谋当然另有其人……我王不好奇是谁吗？”丹尼不加掩饰恶意。

　　“那必然是您的爱妃啊。”

　　少顷的沉默过后，国王诡谲冷笑，所有的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也在意料之外。

　　他看向丹尼，眼神是说不上来的奚落，“她人呢？”

　　丹尼怔愣了下，从来没见过国王这副表情，不免有些惊讶，便示意手下将王妃带上来。

　　王妃外形美艳绝伦，秉性更是桀骜刚烈，被大祭司的人控制之后从未有过一丝一毫屈服，但此刻见到国王之后情绪反倒出现裂痕。

　　眼前的爱妃是他未曾见过的模样，一向端庄的她此刻十分狼狈，国王的嗓音带着不可控的颤抖，“爱妃……都是真的吗？”

　　王妃闪烁的双眸里裹挟着明显的恨意，“是你害我家破人亡，你觉得呢？”

　　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国王缓缓闭上双眼接受现实。

　　“如果不是你，我的国家就不会变成今天这副模样，我的姨母就不会被人陷害失去王位，我的家……就不会只剩下我自己。”王妃湿了眼眶，由于这场变故她的人生陷入至暗。

　　本该养尊处优备受宠爱的公主，在新王即位后饱受折磨，又不得不与桑卡拉特和亲。

　　“新王那个畜生！用我换取与桑卡拉特同盟……你知道我恨你吗？”她歇斯底里得向国王发泄满腔的委屈，“你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难道你不该死吗！”

　　历史上国与国之间征战，成王败寇家国大恨儿女情长是常有的事，君王之术必然存在阴暗面，注定会有人因此牺牲。

　　当年，国王的军队频频告捷，颇有攻占整个半岛之势，但建立新的国家后要着重考虑到维持政权稳定性，万万不能把所有原住国家吞并，必须留下一些国家与其交好。

　　凯勒王朝当时的君王并不主张与殖民者建立关系，秉持敌对反抗态度，国王因此是焦头烂耳好几天，犹豫着要不要打进去。

　　那时凯勒内部有一股势力找上他们，一同策划了544年那场边境战役，里应外合桑卡拉特军队告捷，随即凯勒王朝爆发内乱，史称纳德之乱，也就是推动国家易主的导火索事件。

　　那股势力在桑卡拉特的帮助下，通过纳德之乱处死君王和王储，成功夺取凯勒王朝政权，换句话说，桑卡拉特和易主后的凯勒王朝算是互相成就。

　　这也就是为什么国王总是对王妃有着毫无底线的宠爱与包容，对她本人的喜爱是主要原因，但这其中有多少愧疚感作祟只有他自己心知肚明。

　　——“难道你不该死吗？”

　　他脑中不断盘寻这句质问，站在王妃的角度，他的确该死，不仅毁了她的国家、家庭、更是毁了她。

　　曾经上位的手段确实脏，但国王不会后悔他所做的一切，就算重头再来，他依然会做同样的事，不会因为心爱之人的意愿而改变。

　　“我中风……没死成，你是不是特后悔没趁昏迷杀了我？”国王沙哑着嗓子喃喃，他也不知道究竟想获得什么回答。

　　王妃鄙夷得看着他，并没有打算满足他的好奇心，“马上就到月圆夜了，可惜就差了这几天。”

　　“明明一切马上就能重来了！为什么？你们凭什么阻止？！”她怒目圆瞪看向丹尼。

　　入秋后的月圆之夜，献上国王的心脏和猎巫行动死掉的数百名妇女性命，换取安德里娜公主复活，复辟正统夺回政权。

　　“立场不同罢了。”丹尼冷冷道：“你的那个好姨夫，这几年在桑卡拉特也干了不少事，随便挑出来一个也足够有立场质问你！”

　　“你们策划猎巫行动，是为了攒复活祭品吧？”他自上而下睥睨，“那些白白送死的妇女算什么？你姨母的命是命，她们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谁让她们是桑卡拉特人，血债血偿！”王妃咬牙切齿。

　　丹尼冷哼，抬手指向国王，看着她一字一句道：“冤有头债有主，该死的人是他，是我，关那些女子什么事！”

　　王妃像是听了什么笑话，扯出一个讥讽的笑，“要是计划顺利进行，你以为你能活？”

　　她又火上浇油来了句，“谁让你的国王蠢，我随随便便吹吹枕边风，他就接受了提议，呵呵，他貌似也并没有把那些国民当回事吧……你觉得呢？圣父大人？”

　　叫他圣父，明摆着讽刺挖苦他，在王妃看来他的这番发言，道德高点味太冲，谁又能做到完全清清白白。

　　然而下一秒，丹尼拔剑再次指向国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