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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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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高悬中天,炽热的阳光如烈焰般倾泻而下,水面在阳光的炙烤下蒸腾起袅袅热气,仿若即将被高温融化。
关鲤慵懒地歪靠在竹筏之上,粗糙的竹节硌着她的肘弯,却也未能打断她的酣眠。
伴随着均匀而舒缓的呼吸,细密的汗珠如晶莹的珍珠,顺着她泛红的脸颊缓缓滑落,沾湿了额前的碎发。
睡梦中,搭在竹节上的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
突然,一张恐怖至极的脸毫无征兆地在她睡梦中浮现。
那张脸惨白如纸,毫无血色,唇色青紫,一张一合间,气若游丝,阴森森的话语钻入她的耳中:“最该死的人就是你,你怎么还不去死?”
腥湿的气息裹挟着无尽的惊恐,如汹涌的潮水般钻入她的鼻腔。
关鲤猛地睁开双眼,胸腔剧烈起伏,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裳。
河水不知疲倦地拍打着竹筏,晃动的人影在她眼前重叠交织,如梦似幻。
她顺着人影望去,一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那人正稳稳地握着竹篙,棕色短打早已被汗水浸透,深色的汗渍在布料上晕开来,束发的麻绳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是父亲,是那个本该葬在河底、在她记忆中消逝的父亲。
关鲤的指尖死死地抠住竹筏,上一世的记忆汹涌澎湃地漫过脑海。
父亲沉入河底的那年,仿佛是一场噩梦的开端,从那以后,她家破人亡,命运的齿轮无情地碾压着她的人生。
她做过帮佣,在雇主家起早贪黑,受尽白眼;做过纺织女工,在作坊里,与机器为伴,日夜操劳;做过浣衣妇,在冰冷刺骨的河水中,搓洗着堆积如山的衣物;做过医馆助手,在充斥着药香与病痛的环境中,小心翼翼地学习着医术……
直到遇见了那个人,她的人生才终于有了一丝转机,勉强过上了自己曾经梦寐以求的生活。
“阿鲤醒了。”父亲那熟悉的声音穿透热浪,缓缓传来,“把渔网收了,该回家歇了。”
关鲤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薄茧的手,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青色粗布衣袖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麻花辫不经意间扫过肩头,这是再熟悉不过的渔家女打扮。
与上一世在宫墙里,身着绫罗绸缎、养成的柔弱姿态相比,此刻的她仿佛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两种姿态在此刻显得格格不入。
她试着起身,却因一时的不适应踉跄了一下。
“发什么呆呢?”父亲转过头,露出憨厚朴实的笑容,脸上的皱纹格外明显,“再磨蹭,这些鱼都要被晒成鱼干了。”
关鲤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塞了一团不明所以的东西,发不出半点声音。
滚烫的阳光如火焰般落在她的背上,晃得她睁不开眼。
她这才如梦初醒,原来真的回到了一切开始之前,回到了父亲还活着,自己还是那个无忧无虑渔家女的日子。
关鲤踉跄着冲向船头,指尖悬在父亲汗湿的衣角上方,不住地颤抖。
那道曾在记忆里永远定格在河水中、血淋淋的背影,此刻却真实地、活生生地站在她面前。
“爹......”她的声音颤抖。
“怎的?”父亲用粗粝的手掌抹了把脸,竹篙在水面划出半圈涟漪,荡开了涟漪。
关鲤如同木偶般转身,她使劲掐了把自己的手背,剧烈的刺痛瞬间涌上心头。这不是梦,这一切都是真的!
“船家,还渡人吗?”一道清冽的男声突然传来,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打破了原有的宁静。
关鲤反应了一会儿,随即僵在原地,那声音裹挟着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袭来。
她缓缓抬头,只见岸上立着个灰衣男子,皮肤黝黑,身形挺拔——是侍卫颜竹。
父亲将竹篙横在竹筏上,歉意地摆摆手,说道:“正值晌午,大船尚未靠岸,公子不妨稍等些时辰。”
颜竹眯起眼,上下打量着竹筏,目光扫过关鲤父女,说实话,他没怎么听清楚父亲的话,还以为是被拒绝了。
关鲤攥紧粗布裙摆,上一世的颜竹善良正直,却命运坎坷,没有一个对得起他的结局。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酸楚。
“劳烦老伯行个方便。”颜竹突然扯出一抹笑容,说道,“在下有急事要去对岸,船资翻倍。”
父亲还未开口,关鲤突然跨前一步,深吸一口气,扬起渔家女特有的爽朗笑容,说道:“这位公子,我们这小筏子可载不得重物,您瞧这渔网都还没收呢,等收完再回去换船恐怕来不及,不妨您去寻寻看周边是否还有船家?”说着,她故意晃了晃湿漉漉的渔网。
话音刚落,颜竹身后出现一个身姿挺拔、穿着黑色束袖长袍的青年男子,他面容英俊,气质不凡。
“船还没开,等等吧。”那男子淡淡地说道。
颜竹点了点头,转过身,目光在关鲤脸上停留了片刻,忽然拱手道:“既如此,在下便不打扰了。”
关鲤的手指抓着渔网悬在半空,喉间发紧。眼前熟悉的身影,却又像是隔着一层纱,看不透,摸不着。
傅屿的声音依旧清冷,长相完全没变,与记忆中无数个深夜里,他批完奏折抽空来看她的画面重叠在一起,恍若隔世。
竹筏随着水波轻轻摇晃,父亲已经开始收网,鱼在竹篓里蹦跶的声音格外清晰,可关鲤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死死盯着岸边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直到那抹黑色身影消失在视线尽头,她还呆呆地站在原地,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回程的竹筏划得很快,岸边的杂草随着风摇晃。直到竹筏重重撞在岸边的石头上,剧烈的晃动让她踉跄了一下,这才如梦初醒。
“阿鲤?”父亲担忧的声音传来,可关鲤已经提着裙摆,直冲冲地朝着岸边跑去。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一定要找到他,一定要再见到他。
也不知道找了多久,关鲤才渐渐回过神来。
她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傅屿根本就不认识她,自己这样盲目地寻找又有什么意义呢?
上一世,她在琰王府做洒扫婢女时,傅屿总是忙得不可开交,再加上两人身份相差悬殊,要不是她被选到了书房,和傅屿见面的次数多了些,恐怕上一世就不会成为皇妃,养尊处优半生了。
此刻的傅屿,还不是那个权倾朝野的琰王,而她也不再是王府里低贱的婢女。
夏日的炎热仿佛要将人融化,关鲤的汗水浸湿了她的衣裙,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陛下……”她轻声呢喃着这两个字,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
“阿鲤!阿鲤!”父亲迈着不太利索的步伐向她走来,累得气喘吁吁。
“爹,你怎么还跟来了?”关鲤连忙扶住父亲,她深知人老了,就再也禁不住折腾了。
“你这丫头跑得挺快。”父亲抹了一脸汗,气还没有喘匀,就拉着关鲤往镇上走。
“爹,这不是回家的方向。”关鲤看了眼父亲拽着自己的方向,脚步却没有跟上。
父亲佝偻的背影在阳光下晃了晃,掌心的老茧蹭过她手腕,这让她想起前世父亲就是在那艘运货的船抵达没多久去世的。再加上父亲此刻的反常举动,不禁让她心生怀疑。
“爹,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她紧紧盯着父亲,眼里泛起泪光。
父亲抹了把汗,憨厚地笑道:“傻丫头,爹能瞒你啥?这许久没下馆子,想带你来尝尝鲜!”
说着说着,他拽着关鲤穿过一片荒草,拐进街角。石板路两旁飘来阵阵面条香,不远处茶棚的伙计正大声吆喝着新茶水,热闹非凡。
关鲤望着熟悉又陌生的街景,鼻尖突然发酸——上一世她被迫离开小镇时,根本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这些充满烟火气的景象。
“到了到了!”父亲在“宜春楼”前停下。
关鲤望着那楼的牌匾,金光闪闪,仿佛是用金子做的,丝绣的帘子在风中轻轻晃了晃。
他们父女俩站在这里,与这奢华的楼阁显得格格不入。
她见过比这更奢华的楼阁,可此刻却像是被钉在原地。前世她作为皇妃时,每天一睁眼看见的就只是那小小的一方天地,没什么新鲜的人和事,日子过得毫无盼头,还要整天提心吊胆,提防这个,提防那个,那样的生活简直烂透了。
“客官里边请!”小二热情地迎上来时,关鲤正盯着楼的牌匾发呆。父亲没顾得上她在干什么,推着她就往里走:“放心,爹带够了钱!”
厅内突然涌过来一丝凉气,让人顿感舒服,果然贵有贵的道理。
关鲤刚在木凳上坐下,就见楼梯拐角闪过一道黑影——是傅屿。
还是那件黑色的衣服,腰间玉佩随步伐轻晃,熠熠生辉。
虽然不知道他来干什么,但是关鲤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就在她思考时,父亲已拍着桌子点了七八道招牌菜。
小二笑着应下,这阵仗有些大了,以至于傅屿在楼上停住脚步,目光淡淡扫过关鲤,又在她的脸上顿了顿。关鲤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慌忙挪开眼,耳边却听见父亲说:“楼上有雅间?”
“哎呀爹,不用这么麻烦了,简单吃两口就回去吧。”关鲤连忙说道。
父亲摇了摇头,示意关鲤不要说话。小二见状,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他们带上了楼。
楼梯吱呀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关鲤跟在父亲身后,闻见廊间飘来的香味,好生熟悉,却又莫名觉得有些不自然。
“客官里面请。”推开门的瞬间,关鲤与斜倚在窗边的傅屿四目相对——他指尖正摩挲着茶盏,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等等,这间我们包了,怎么还带其他人进来了?”颜竹喊住小二。
“对不住了客官,今日客人有些多,楼下坐满了,这才想着……”小二试图解释。
“我管你坐没坐满,这间……”
“无妨。”傅屿站直身体,摆了摆手示意小二退下。
“爹,我们还是走吧。”关鲤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么难为情过,满脑子只想着逃离这个尴尬的场景。
“你们是刚刚要坐船的两位公子吧?”父亲却径直走到包厢里面,热情地搭话。
“是的。”颜竹将桌子旁边的椅子搬到关鲤父亲身边。关鲤见父亲是不打算走了,也只好在一旁陪着。还没走出两步,颜竹就已经和父亲聊了起来,“老伯是一直在河边渡船的吗?”
“是啊,都干了快大半辈子了。”父亲笑着回答。
关鲤尴尬地坐了下来,在两人的对话空隙间看向傅屿。
顺着他的目光,只见外面悬挂着好多灯笼,五光十色的。她望着傅屿的背影,不知不觉出了神。
“姑娘。”恍惚间,傅屿忽然开口,目光冷淡,“方才见你盯着这灯出神,可是喜欢?”关鲤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凝固,她望着他眼底似有若无的笑意,与上一世的画面在平行时空重叠了。
“我……不是很喜欢。”她瞬间避开眼神交流,低头盯着桌上的菜,听见自己声音发颤。
傅屿挑眉,指尖敲了敲茶盏,说道:“在下唐突了,不过见姑娘年纪不大,手上的茧子却比寻常人厚,可是常年握船桨所致?”
本应该在和颜竹聊得火热的父亲突然插话:“公子好眼力!我家阿鲤从小在船上长大,一手划船的本事比小子们还利索。”
关鲤猛地抬头,正对上父亲笑眯眯的眼。傅屿也面带笑容,可是眼神却与他现在的年纪不符。
包间外突然传来喧闹声。关鲤转头,看见几个锦衣小姐簇拥着个穿着最为华丽的女子经过——陈朝雪,前世王府的侧妃,是除了她之外最早就跟在傅屿身边的女人,也是害她早年小产的罪魁祸首。
陈朝雪腕间的翡翠手镯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关鲤听来却极其刺耳。
“阿鲤?”父亲见她脸色发白,关切地问道,“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却听见傅屿轻笑一声:“姑娘似乎认得那位小姐?”父亲递过来的茶水不小心泼在关鲤的袖口,她深吸一口气,说道:“公子说笑了,民女哪识得这等贵人……”
“时候不早了爹,我们还要回去呢。”关鲤接过父亲手上的茶杯,拿了一双筷子给父亲。
“是啊,渡船也要到了,两位公子还是抓紧吃吧。”
关鲤望着窗外,忽然想起前世她现在该在河边补渔网,而傅屿也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可如今他却坐在眼前,就像是从时光裂缝里强行钻出来的幻影。
过了一会儿,众人酒足饭饱。
船桨破开粼粼波光,载着众人往渡船方向而去。
日头西斜,天色渐暗,吃饱喝足的倦意裹着湿热的风涌上来,让人昏昏欲睡。
颜竹靠着小船边缘打起盹来了,呼吸绵长而均匀。傅屿屈着修长的双腿,脊背抵着船内侧,虽闭目养神,却因空间狭小,肩背绷得不是很舒服,抬手轻揉了一下右肩。
关鲤握着船桨,目光总是忍不住往傅屿那边瞥。上一世无数个深夜,她为傅屿揉肩时,早已将他这个细微的习惯记在心里。
见他眉间微蹙,肩膀又不自觉地僵硬起来,她自己也跟着不舒坦。
待船桨在水流中平稳摇晃,傅屿的呼吸渐渐平稳,她才轻手轻脚放下船桨,踩着微微晃动的船面挪过去。
指尖刚触到他紧绷的肌肉,一股战栗顺着关鲤的手臂窜上心头。
隔着衣裳,她仍能清晰感觉到他肩颈处如石块般坚硬的肌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