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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   宋赢松了口气。

      他也说不准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比分落后、体力耗尽,一旦输了,拿不到推荐信,这就是他的最后一场比赛。

      可就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因为这一剑的胜利而有些得意的高兴。尤其是看见黄曜光一言不发地转剑时,那点高兴竟然压过了对未来的担忧,让他神清气爽。

      凭他对黄曜光的了解,这家伙现在应该很不爽。

      而恰巧,黄曜光不爽,宋赢心里就舒服了。

      他喘了两口气,退后几步,正打算转回剑道另一头休息,一阵些微的不适感却突然缓慢地从右腿后扩散开来,逐渐蔓延到整条右腿。

      这感觉……这感觉不是过度运动后的酸痛,而是之前那不知从何而来的奇怪幻痛!

      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来不及反应,下一秒剧痛就贯穿了宋赢整条腿。神经抽痛,肌肉紧绷,宋赢被这来势汹汹的疼痛淹没,难以控制地发着抖。疼痛愈发剧烈,他膝盖一软,重心失衡,往前扑去。

      ……前面站着的可是黄曜光!

      宋赢胡乱地虚抓了两把,想稳住身形,可双手空空,眼看就要跪在黄曜光面前,斜刺里却忽然伸出一只手,架住了他的胳膊。

      “抽筋了?上场前不知道先热身吗?”与那只手同时到来的是个嘶哑低沉的男声,语速奇快,字句像炮弹一般劈头盖脸砸下来,“你父亲怎么教的你?”

      宋赢一头冷汗,压根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只感觉那人扶着自己坐下,又有一只手伸来,利落地取下了他的护面。

      下午三点多的阳光即将由盛转衰,却要拼命贡献出最后的热度,隔窗烤得剑道发烫,厚重的击剑服裹在身上,像个大蒸笼。宋赢从头湿到脚,分不清是热汗还是冷汗,视线都被泡糊了。

      朦朦胧胧的视野里,他只看见了黄曜光那双黑沉沉的眼睛。

      他倒吸了一口冷气,缓缓地、用力地抓紧了击剑服。

      黄曜光脱了击剑服,蹲在宋赢眼前,凝视着他的脸。

      宋赢的情绪起伏一直不大,脸上表情也少,生气到极点也就是几声冷笑。黄曜光只见过他皱眉和翻白眼的表情,基本都是在表示不满。而现在宋赢眉心蹙起,嘴唇抿紧,睫毛软塌塌地耷拉着,显得无精打采,像是棵蔫哒哒的小树苗,分毫不见方才的锋芒。

      跟之前的表情都不一样。

      可他偏偏很熟悉,并且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个人是在忍耐,忍耐某种剧烈的痛苦。

      问题是,他为什么会这么了解宋赢?为什么他能解读出宋赢每个表情下潜藏的暗号?

      “没法打了吧,”搀着宋赢的中年男人在黄曜光肩膀上拍了一记,胸前的铜哨闪闪发亮,“带你朋友走,关门了。”

      黄曜光把思绪从宋赢脸上撤回来,懒洋洋向上一睨,勾出个似笑非笑的嘲讽表情:“老钱,赶客啊?”

      被称作“老钱”的中年男人有一张板正的国字脸和一口大白牙,个高身壮,眼带笑纹,依稀能看出来那张照片上的轮廓。现在他眉心和唇角处分别多出了两道又深又长的纹路,立马从意气风发的金牌教练变成了苦大仇深的中年大叔。

      老钱一看黄曜光这个表情就头疼。他浓眉倒竖,连连摆手:“你也不是客,该走就走。这地方迟早要关门,别折腾了。”

      “少说废话,我心里有数。”黄曜光睨着他,眼里那点笑像汽水罐里的一缕凉气,在夏日阳光下迅速散去。他本就是锋利俊美的长相,面色微沉时如藏刀出鞘,很有些上位者的压迫感:“别对我指手画脚。”

      老钱松开宋赢,动了动嘴唇,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反倒拍了拍黄曜光:“行了,等会带你朋友把衣服换了就走吧。别跟你爸犟。”

      黄曜光一动不动,眉头拧起,像是根本没听到他的话。老钱也不愿多说,摆了摆手,转身就走。

      “你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忽地有人开口,声音又低又哑,语调轻而断续,像一声叹息。

      老钱下意识回头看去,坐在剑道旁的那个少年脸色苍白,也不看他,只是安安静静地垂着眼,面无表情地对黄曜光重复道:“原来你也有做不到的事啊。”

      黄曜光闷声不语。

      这两句话说完,俱乐部内一片死寂,只能听见中央空调运转的轻微嗡鸣声。老钱心头一跳,本能停下脚步,转回去要劝和,却看见黄曜光唇角一撇,向宋赢伸出手:“缓过气了?”

      语调冷冷,可听起来看起来竟然都不像生气。老钱松了口气,心说这小兔崽子成天用鼻孔看人,居然还有交情这么好的朋友,也是见了鬼。他摇了摇头,大步流星地进了办公室,把场地留给那两人交流感情。

      “咔哒”门一关,宋赢将视线移回黄曜光伸来的那只手上。他右腿还在疼,疼得他动也不敢动,生怕自己是骨头断了。

      好在宋赢也习惯了疼痛,脸上表情照旧波澜不惊。只要痛感能一直保持在一个差不多的水平,他就能说服自己缓慢适应。起码只是疼,不是真的受伤。疼久了,身体也就麻木了。

      黄曜光还冲他伸着手,袖口上卷,露出那道淡粉的疤痕,平平整整的一条,在他结实修长的小臂上颇显触目惊心。

      宋赢眼睫一垂,慢吞吞握住他的手。

      肌肤相触热度传来的瞬间,之前在宋家他似有若无的怀疑,他最不愿意相信的猜测成真了。

      ——那剧烈如火焰焚身般的痛楚,在碰到黄曜光的时候,竟然彻底的、完全的消失了。

      *

      哗——

      宋赢拧开水龙头,掬了捧冷水扑到脸上。

      凉意透过皮肤渗进去,水珠一颗颗沿着下颌线条滴落,在贴身的白棉短袖上泅开小片小片的水痕。清冽的皂香味从衣领处若隐若现地蔓延开,宋赢恼火地扯了扯领口,轻轻啧了一声。

      这家俱乐部外表破落,内里的设施倒齐全,还配备了更衣室和独立淋浴间。宋赢临时冲了澡,临了发现没有换洗衣物,只能向黄曜光借一身衣服。现在他自己身上都莫名沾染了那股清冽的香味,闻起来简直浑身不适。

      宋赢深深吸了口气,又掬了捧水,把脸埋进掌心。

      “你的腿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可以当作是某种突发性心理疾病。”宋赢闭着眼,闷声道。

      黄曜光抱臂站在宋赢身后,借着洗手间的镜子打量他的脸。他头发是湿的,眼睫是湿的,因为面颊上覆着的那层水光,肌肤呈现出几近透明的质感,衬得眉眼乌黑,显出一种利落干净的英气。

      这会宋赢正躬身用冷水洗脸,上半身压在洗手台上,背部线条在贴身的纯棉T恤下格外明显,有几处布料被发梢上的水珠打湿,隐约透出皮肉的颜色。

      黄曜光的目光仿佛被火燎了一下,赶紧从他拱起的脊背上移开往下看。宋赢借了他的衣服,但身高却隐约比他矮一点,黄曜光的运动长裤在他身上有些松垮,于是他将裤腰收紧,愈发凸显出那节劲瘦的腰。

      再往下——

      还要往下看什么?黄曜光一激灵回过神,偷偷在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暗骂自己真是疯了。

      他心虚地咳了两声,故作平静地追问:“病因是什么?”

      病因是什么?

      问的真好,宋赢自己也不知道。

      第一次幻痛出现是他刚刚出院,关曼容提起海城中学,他回想起原主记忆的时候;第二次则是在跟宋旭文比完花剑,他四比零获胜之后;第三次是在山道上,他想帮宋尔雅的时候;第四次是得知玉成私立的选拔赛规则改变的时候——

      第五次就是刚刚,他费心构思的那一剑赢了黄曜光的时候。

      乍看上去这几次经历似乎没什么共同点,有些是关于海城中学,有些是关于击剑,还有一次是因为他见义勇为。幻痛出现得相当随机,几乎没什么规律可言,好像只是单纯给他的生活添点堵。

      但仔细想来,这几次的经历还是有一点共通之处——那就是情绪,激烈的情绪。

      无论是对关曼容决定的反抗、是对宋尔雅的担忧,还是对比赛胜利的喜悦,这些都是不会出现在原主身上的情绪。情绪越激动,疼痛越剧烈。就像刚刚。

      宋赢抹了把脸,冷声道:“不知道。”

      “不知道?那你比赛怎么办?”黄曜光抽了张纸递过去,“打一半,犯病了就认输?”

      “你如果说的是现在,我们可以继续比。”

      “免了,我又不想占你便宜。”黄曜光意味深长地一笑,“况且胜负已分,你难道觉得打了第三局就有转机了?与其在这嘴硬,不如想想你以后要怎么打比赛——还是说你有办法?”

      “……”宋赢张了张嘴,又愤愤闭嘴,只能承认黄曜光说的是实话。比赛时心情激动才是常态,他不可能一直绷着张木头脸,更何况他是真的喜欢击剑。

      可目前唯一能缓解疼痛的方法,居然是……触碰黄曜光。

      避之不及的宿敌是他现在唯一的止痛药,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恶劣的玩笑了。他巴不得黄曜光这个人只活在击剑赛场上,其余场合最好像个沉默的死人一动不动,可现在是宋赢自己需要接近黄曜光,在他彻底解决那莫名其妙的幻痛之前。

      太荒诞了。

      宋赢在镜子里瞥了黄曜光一眼,恰巧黄曜光这时抬头,两人的视线在镜中正正相撞。宋赢瞬间移开眼,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处,让他呼吸不畅。

      再不愿意承认也得说,黄曜光的长相实在无可挑剔。在洗手间雪白灯光的反射下,那双黑曜石般、黑得发透的眼睛流转着粼粼的光,像是盛着冰水的玻璃杯在阳光下折射出光彩。被他这样安静地注视着,会让人生出一种他很在意你的错觉。

      他的确长了一双很会骗人的眼睛,但宋赢绝不会再上当受骗。

      想想看,如果说实话是什么场景?“虽然疼起来很要命但我一碰到你就好了,所以打比赛的时候你跟我牵一下手就行”……不,绝对不可能说出口。宋赢只是想想都难受的像有虫子在身上乱爬。说这种话实在太丢人了,最后的结局八成是被当成精神病,只会让他平白无故被嘲笑。

      “……和你没关系。”他最后只是简略地、坚定地打发掉这句问话。

      黄曜光低头一笑,挤到宋赢身侧,关上了水龙头。哗哗的水声一停,狭小的洗手间里几乎能听见他们俩交错的、融在一起的呼吸声。

      “那我是不是能问点和我有关系的话?”黄曜光不看他,视线定在镜子里,看他们两人肩并肩在镜中的倒影。

      他语调放得极轻,轻到有些许暧昧的地步了。隔着轻薄的衣物,宋赢甚至能感觉到黄曜光身上的温度,和他永远无法忽视的、清淡的皂香味。

      黄曜光转过头,神情认真,一字一句地问道:“现在你是不是能告诉我——”

      “为什么,你觉得我讨人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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