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渊深处》滚河放舟

11、第 11 章

　　晚上。
　　夏锦仍旧睡在母亲的床上。
　　这个假期也不知道还能不能见到母亲，她有一点点儿绝望，继而变得心如死灰。
　　不知道什么时候，熟睡的她被外面的动静惊醒了，卫生间传来了接二连三的呕吐声还有马桶哗啦啦的抽水声。
　　第一反应，就是母亲回来了。
　　她心里顿时一热，激动起来。
　　可意识到自己还在母亲床上，慌得一下子就弹跳了起来，胡乱整理了一下床，装作镇定，走了出去。
　　十几年来，母亲像今天这样醉酒也不是没有过，只是不经常发生。
　　过去都是差奶奶来伺候她，夏锦只远远地看着。
　　现在差奶奶不在，只能自己出马了。
　　她走到母亲身后，远远地站着。
　　“妈，你喝醉了？”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自己简直是在犯蠢。
　　事实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还需要问。
　　夏维华狼狈地跪在地上，头埋在马桶里，双手抱着马桶，胃里扔在一阵阵地翻涌，吐的她眼泪鼻涕一把把。
　　她不敢扭过头去，让女儿看见这狼狈的样子，只把手朝后伸去。
　　“水，给我拿瓶水来。”
　　“哦。”
　　夏锦接到指令，慌忙跑向客厅，在那里堆放着的瓶装水里抽出了一瓶来。
　　她又忙不迭地跑到卫生间门口，保持着距离，把水递给她。
　　“再去拿包纸巾来。”
　　夏锦这才发现，卫生间里的卷纸，已经被母亲抽到只剩下了黄色的卷轴。
　　她应了一声，慌忙跑出去，又跑回来，找不到卷纸，她只好拿来一包抽纸。
　　夏维华哗啦啦地拽着抽纸，抹去嘴角的污物，抹去脸上的鼻涕和眼泪。
　　卫生间里弥漫着发酵的酒气，还有酸腐味。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冷漠，我吐的时候，就不知道过来帮我拍拍后背？还有没有良心。”
　　恢复平静后的夏维华，才回过头去看了夏锦一眼，冷冷地责备。
　　夏锦一怔，低下了头。
　　帮母亲拍背，自己就怎么没想到呢，过去看见差奶奶那样做过的呀。
　　难道自己真的像母亲说的那样，冷漠的没有良心了吗？
　　“你这孩子，真是呆的可以。”夏维华起身整理了下衣服，又变成了往常那个强大、体面的人。
　　“我……”夏锦不知道该如何反驳，她甚至找不出可以反驳的理由。
　　母亲认为自己呆，那就一定是呆的。
　　呆滞的自己，真是不可爱。
　　站在母亲跟前，就像一个挨训的学生，夏锦只有沉默和反省自己的份。
　　“好了，去睡吧。”夏维华不耐烦地说了一句，挥手驱散夏锦的存在。
　　夏锦低着头，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心里甚至开始担心起，母亲卧室里没被完全整理好的床。
　　躺在床上，她久久无法入睡。
　　她脑海里忽然出现程语菲一家人，她想，要是程语菲妈妈吐成这样，程语菲会怎么做呢？
　　她一定会紧张的嘘寒问暖，不等妈妈喊叫，就准备好了她需要的东西，还能趴在那里，为母亲擦拭脏东西的吧。
　　自己好像什么也做不到，就连紧张的反应，都是小心收敛的。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和母亲是存在一堵无形的墙，明明想要靠近她，却被阻挡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她想不明白。
　　迷迷糊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母亲房间传来了叫喊，虽然隔着门，她还是听见了。
　　隔着的，是母亲的房门，她睡觉并没有关门的习惯。
　　“妈，怎么了？”夏锦忐忑地推开母亲房间的房门，站在门口问道。
　　她以为母亲是刚洗完澡，发现自己的床被她搞乱了，要兴师问罪，吓得腿都有些发抖了。
　　母亲并不会打她，甚至连大声的喝骂都没有过，可她还是感到莫名的恐惧。
　　夏维华躺在床上，房间里并没有开灯。
　　夏锦只看见一个模糊的人影躺着在。
　　“我好像发烧了，你去拿酒精来，帮我退烧。”夏维华有气无力地说着，跟刚才大为不同，光是听声音，就能感到她的虚弱。
　　夏锦的心揪了起来，转身去客厅。
　　东西拿来后，她打开了房间里的灯，看见了母亲那张与往日完全不同的脸。
　　像是黯淡了光芒的太阳，令人感到真实。
　　她看到母亲向她投来了可怜的求助的目光，里面还包含着痛苦，她的心痛了。
　　看样子，母亲病的不轻。
　　焦急之下，伸出手，试着摸了摸母亲额头。
　　很烫。
　　她赶紧在床边坐下，将酒精倒在毛巾上，为母亲擦拭额头。
　　渐渐地，母亲似乎睡着了，只是身体还时不时地会抽搐几下。
　　反复擦拭了大概有半个小时，夏锦感到母亲似乎已经恢复了正常体温，便停了下来，只呆坐在那里，盯着她的脸看着。
　　半晌以后，她觉得自己这样好像也不大合适，应该回屋睡觉才是。
　　她起身想要走。
　　“楚云，别离开我……”一只手抬起来，突然拉住了她。
　　“妈，你说什么？”过于紧张的夏锦，只听到她说叫她别走。
　　意识到母亲的手正拉着自己的手，夏锦下意识地甩开了，好像那是一个吓人的虫子似的。
　　母亲没有别的反应，她只是翻了一个身，又睡去了。
　　夏锦却被自己刚刚的反应惊到了。
　　明明那么渴望靠近母亲，甚至想象被她抱在怀里，可真当彼此有了肢体接触，身体却是那么诚实地抗拒。
　　母亲像是某种禁忌，是不能被触碰的。
　　夏锦脑子很乱，坐在床边不知所措。
　　她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了内心深处的痛苦和矛盾，并为之感到愕然。
　　不知什么时候，夏维华醒了过来，目光又成了那种冷淡的严肃的。
　　“我好多了，没事了，你去睡吧。”
　　“嗯。”
　　夏锦起身，像个发僵的人，一步步挪到了自己房间，在床上倒了下去。
　　第二天。
　　夏锦醒来的时候，母亲破天荒地没有出门，而是在厨房里忙活着什么。
　　“我做了鸡蛋姜丝面，你吃吗，不吃的话，你就去外面吃热干面好了。”夏维华朝站在厨房门口的夏锦说道。
　　鸡蛋姜丝面，是差奶奶做来驱寒的吃食，家里有人感冒的时候，她才会做。
　　夏锦看见母亲正在往炸好了鸡蛋的黄澄澄的里下挂面，手里犹豫着，是在等待她的回答。
　　“嗯。”她点点头，母亲手里的动作得以继续，有一把挂面被投进了汤锅里。
　　“我今天在家休息，中午你想吃些什么？”夏维华端出两碗面来，刚坐下，就朝夏锦问道。
　　夏锦抬起头来，盯着母亲的眼睛，心中雀跃。
　　“吃什么都行。”
　　她最想吃母亲做的藕汤，可是做这个菜很费劲，她不想在母亲难得休息的日子里麻烦她。
　　吃着面，她想起了昨天晚上醉酒、发烧的情形，忍不住劝说道：
　　“妈，你以后还是别喝酒了，伤身体。”
　　夏维华苦笑了一下。
　　“你以为酒很好喝，我很喜欢喝啊，在外面应酬，有些时候，身不由己。”
　　“妈，你都这么厉害了，还有谁敢不听你的，要灌你喝酒？”夏锦不解地问道，小心地舔着嘴唇。
　　夏维华笑了笑，什么也没说。
　　不说不问，是这个家的默契，夏锦便没再发出疑问，只是心里有些嘀咕。
　　她心中生出了一个早就有过的念头，等长大了，要去替母亲挡酒。
　　她想要把一切伤害母亲的事，都挡在门外。
　　吃面的时间，长达漫长的十几分钟，可两个人都默契地闭嘴，再没有说一句话。
　　夏锦希望母亲关心的问问她在学校里的生活，可又觉得那些东西又有什么可说的呢。
　　可是，她还是想找些话跟母亲说。
　　“妈，昨天我去同学家里了。”
　　“哦。”
　　夏维华明显不感兴趣，好一会儿后，她想起来什么，才问道：“没有空着手去吧？”
　　“我买了两瓶茅台。”
　　夏维华皱了一下眉头，异样地看着夏锦。
　　“怎么了妈？”
　　“哪有去同学家里玩，送茅台的。”夏维华早看过夏锦□□空间里发的那些照片，有在各个景点游玩的，也有在程语菲家里吃饭的。
　　夏锦还不知道，母亲会关注自己的□□空间。
　　“哦。”
　　夏锦悔不当初，心想，早知道送礼之前，先问问母亲呢。
　　“送了就送了吧，两瓶茅台而已。”夏维华满不在乎地说道，“以后要注意关系的亲疏远近，不是谁都要送贵重的东西的。”
　　“同学之间，送点儿水果就差不多了。”
　　“嗯。”夏锦这才意识到刘雪她们不是小气，而是做的很得体。
　　中午。
　　夏锦从房间里看书出来，闻见了熟悉的香气。
　　“妈，你在做什么？”
　　“藕汤。”
　　夏锦心里一下乐开了花，脸上却保持着镇定，简单地“哦”了一声。
　　母亲肯定是特意为自己做的，她应该是还记得自己的喜好的。
　　她这样想着，心里格外暖洋洋的。
　　“你想不想出国留学？”夏维华听说江大有国际交换生项目，如果女儿想的话，也不过她一句话的事。
　　夏锦的反应很迅速，她立刻摇头道：“不，我不想。”
　　“我只想大学毕业，早点儿去社会上闯荡，我想作出自己的事业来，像妈你一样。”
　　“好吧。”夏维华客气的笑笑，返回了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