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我之时》涩祈

2、矛盾

　　夜里下了场大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早上。天空仍然不见晴，外面风吹的树枝胡乱摇曳着，窗户外阴沉的光线挤过窗帘的缝隙在房间的地板上刻出一条线。
　　客厅里的电视里播报着天气预报已经到了结尾的部分。
　　戚棠欢只感觉脑仁儿隐隐作痛，头又晕又沉，她翻了个身，意识还没彻底清醒，脑海里隐约又两个小人叽叽喳喳地吵架，弄的头更疼了。

　　房间的门被从外面轻叩了两下，接着传来道不轻不重的音调：“承安，起床了。”
　　她还眯着眼，下意识地嗯了声。
　　过了十多分钟门外的人见没有动静，又敲了敲门：“快起来，汤要凉了。”
　　“嗯。”
　　戚棠欢这次边应边起身。

　　她是被脑海里的小人吵得睡不下去了才起的。
　　戚棠欢端过床头柜上准备好的冰水仰头灌了几口，吵架声才渐渐淡下去。
　　房间又陷入一片安静，外面的风吹得窗户呜呜地响，像是暗处的妖兽在嚎叫着。
　　昨天晚上的事她记不太清了，只知道反正最后周璟年来把她带走了。
　　她低着头踢了踢还立在床边的行李箱，行李箱挪动了几厘米，停下了。

　　这套房还是她姐姐去世前一年给她买下的，今年应该是第四年，这房子终于住进来人了。房间还是姜栩明帮着她一起收拾的，也就表面上看着差不多了。因为是她自己一个人住，他们就把收拾完的乱七八糟的东西都堆在了客卧，所以只留了主卧让她自己收拾。
　　戚棠欢环视一圈，屋子里还乱得一团糟，没有收拾的痕迹。
　　她看得心烦，下床趿着拖鞋去房间里的洗手间洗漱。洗漱完出来，刚拉开门，就和第三次要敲门的姜栩明对视上。
　　姜栩明今天很憔悴，不知道是不是昨天晚上店里太忙的原因。他一个三十多岁的老男人往常都年轻的像是二十出头，一夜之间，她竟然真的看出来他三十了，就连那一头新染的荧光绿的头发都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发型，现在像是一堆杂草一样被人用一字夹禁锢在了头顶上。

　　他看了她一眼，脸上说不出的表情，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语气，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起了啊，快去吃饭吧。”
　　她知道，姜栩明对她最纵容。要是换了周璟年站在她这里，姜栩明根本等不到今天早上，最轻都得在昨天晚上被骂一顿了。
　　“你吃了吗？”戚棠欢预期的暴风雨没有到来，本来该松一口气的，却还是莫名地难受。
　　姜栩明笑了笑，拍拍她的头顶：“没呢，刚刚在忙。”
　　戚棠欢点点头，绕过他走到餐桌旁。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一碗排骨玉米汤，她记得这汤挺难煲的，小时候他一直爱喝，没有人给她做。一直到了后来，她被她姐姐带走，才能经常喝到。
　　姜栩明拉开椅子坐到她对面，脸上难得严肃了一回：“吃吧，你边吃我边说。”
　　戚棠欢这才注意，那碗汤的对面还放了台笔记本电脑，他就坐在笔记本面前。

　　果然还是他姜栩明，第一顺位永远是他的工作。
　　戚棠欢边想着边不冷不热地应了声，拿起桌上的三明治往嘴里送。
　　姜栩明淡淡开口：“明天这边第一天上学，跟周璟年一个学校，你在十班。”
　　戚棠欢点头，这些周璟年早早就给她说过了。
　　工作狂姜栩明与她说着话也放不下工作，看着电脑，再一次缓缓开口：“下个月我不再给周璟年零花钱了，你给他说他要用钱的话让他给我写申请，我看情况给。”
　　戚棠欢吃面包的动作顿了顿：“为什么？”
　　虽然姜栩明对他俩一些事情上管理的是有点封建，但是他给零花钱生活费的一直都很大方，因为姜栩明不差那两个。

　　“他抽烟被我逮到了。”姜栩明好歹愿意脱离电脑抬眼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你也一样，下次不准去喝酒，那边很乱，你刚来不清楚。”
　　戚棠欢被说的心虚，眼神不停飘忽着，就是不往他身上停，讪讪道：“我又没出事。”
　　姜栩明本来想压着火气好好跟她谈，她这一句话是真撞他枪口上了。
　　他平常对她放纵得很，就算知道她也抽烟喝酒，他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戚棠欢你要是真出事就晚了。”
　　他这一嗓子把戚棠欢吓的哆嗦了下。姜栩明没几次叫她大名，就只有那几次他俩吵的最凶的时候叫过。
　　“要不是那家店的老板知道你是我妹妹给我说你去那里喝酒了，我都不知道你出去。”
　　键盘声静了下来，整个屋子安静的可怕。
　　戚棠欢不愿出声，低着头干吃的三明治。
　　怪不得她昨天去店里的时候那个前台大叔总是盯着她一直看。

　　她脾气就是倔，以前那些事她要是认错态度积极一点，姜栩明不至于跟她发很大的火。现在要是周璟年在她旁边的话，早就恨不得在桌子下暗暗踹她一万次了。
　　姜栩明感觉到了自己语气有些冲，端起桌上的水喝了口，又重新看向电脑屏幕，平缓了语气：“你酒量不好你不是知道的吗？”
　　戚棠欢被说的不愿意了，筷子一拍抬起头来就顶嘴道：“你带我来这边你就是为了把我关在这里的吗？为什么连我要出个门都需要向你报备？我在南城的时候也没见过你问过我出没出门啊？怎么现在又需要了？开始心疼我了？”
　　她说的话字字带刺，扎的姜栩明不敢说话。
　　南城那些事他一直很自责。他不知道戚棠欢怪不怪他，但他是怪着自己的。从事发开始，他内心对她的愧疚和对她姐姐的愧疚从来没停止过，每每想到她，内心就像白蚁般的侵蚀般的难受。

　　过不去的不止戚棠欢，还有他姜栩明。

　　戚棠欢自小经历的就多，心智自然比同龄人都要早熟。大大小小的道理她其实自己心里门儿清，但她偏要跟姜栩明对着干，怎么让她哥不舒服她怎么来。
　　她最后索性把心一横，不打算在听他继续讲话，捧着碗把汤喝得呼呼响。

　　姜栩明叹了口气，没多说：“我没想关你，我说了，那边乱……”他想给她解释，但话说半截就没往下说下去：“承安你好好想想吧，我先走了。”
　　他收拾电脑，关机前看了眼刚刚编辑的文档，在文档名字那里沉默了两秒，最后按了保存键选择关机。
　　文档名字是居中写着九个标红加粗的大字：青春期女生教育方法。开头第一条就是要有耐心。
　　他摇摇头。
　　耐心这种东西，他还得在练练。

　　姜栩明收拾完就带着电脑下楼，钻到车里看了眼时间。
　　早上10:37
　　这个时间周璟年不醒也该醒了。他二话不说给周璟年拨过去一通电话，那边过了十多秒才被接通。
　　“怎么了？哥。”周璟年回笼觉被吵醒，懒声懒调的拖着腔，带着没睡醒的沙哑。
　　姜栩明揉着胀痛的太阳穴，降下窗户点了根烟：“我跟承安吵架了，你去看看。”
　　“好。”周璟年眯着眼，答应得很痛快。
　　他常年在姜栩明和戚棠欢外加裴京这三个火药桶中间生活惯了，自己的脾气倒是在几个人之间磨得越来越好了。
　　“让她把汤喝完。洗衣机里还有衣服，想着晾一下。”
　　周璟年问：“那你又去干什么？”
　　“学——习——”
　　姜栩明拖着长腔捻灭手里的烟，动车钥匙，认命般地接着说：“学习青少年心理学。”
　　周璟年听了小声嘟囔一句：“那教育我的时候也没见您这么上心还学什么心理学。”
　　姜栩明懒得跟他在这里扯皮条：“行了，她要是问起来，你就说我去公司了，别给她说我学什么心理学去了。”
　　他哥的性子周璟年也是清楚的，他这人哪哪儿都好，就一个好面子，要是他不这么要面子，他和戚棠欢之间的相处模式就不是一天到晚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了。
　　周璟年冷笑两声嘲讽道：“得，哥你就不说吧，到最后阿承真不理你了你就真不说话了。”
　　“闭嘴啊，你的账我还没给你算呢。”面子王威胁道。
　　“好了哥我该去看阿承了你慢走。”
　　周璟年及时止损一气呵成，啪的一下趁着那边没反应过来挂断了电话。
　　气姜栩明，戚棠欢最有招。
　　但论对付姜栩明，他周璟年最有招。
　　不然怎么在他哥的魔爪下摸爬滚打十七年？

　　周璟年边想边推开房间门，正好碰上屋子主人回来。
　　裴京昨天的那件黑色外套给戚棠欢披上了，自己不知道从哪又摸了件深蓝色的外套。看样子还有点小，袖子短了半截，露着一小节白得发亮的手腕。估计也是穿着难受，刚回家就脱下扔沙发上了，露着里面套着的白T。

　　“你才回来啊？你不会昨晚没睡吧？”周璟年收拾中顺便问了一嘴。
　　“睡了，在我小姨那里。”他看了眼周璟年准备出门的架势，问道：“你去哪儿？”
　　周璟年露出一副命苦的样子，哀怨道：“我妹跟我哥又吵架了，我去看一眼。”
　　裴京现在对他妹自动带入那个叫阿承的那小女孩那张脸，看样子比周璟年小不了哪里去。
　　“都这么大了，还用看啊？晾她两天就老实了。”裴京边说边在冰箱顺了罐冰可乐，扣开拉环靠在桌子上，一副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样子看着他。
　　周璟年犹豫两秒，刚想解释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辛酸地抹了把泪，摆着手出门道：“算了，和你们这些独生子女说不清。”

　　戚棠欢状态还算稳定。周璟年打开对面门的时候她还在餐桌前老老实实地捧着碗汤喝，听见他来了也不出声，像个小木偶一样坐在那里。
　　“阿承——”
　　周璟年把最后一个承字的尾音叫魂一样拖得老长。他自觉地去厨房拿了碗，盛了碗汤端出来坐到她面前。作为两个人的御用调解员，轻车熟路地开口道：“给我说说吧，和咱哥又怎么矛盾了？”
　　戚棠欢抬眼瞥他一下，心虚地收回目光，小声嘟囔道：“没什么，不过就是昨晚那点破事儿呗。”
　　破事儿？周璟年再好的脾气听见都要气了。
　　“那你心可真大啊。”
　　他语气里带着笑意，低着头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玉米粒，陶瓷碰撞的清脆声在寂静的客厅显得格外明显。
　　她之前闹脾气的时候周璟年都能理解，要么就是生病生的难受，要么就是想让姜栩明多陪陪她。
　　在她眼里，姜栩明几乎等于她大半个爹。

　　他和戚棠欢算是一起长大的，戚棠欢的过去没人比他更清楚也清楚。虽然两个人是一起被姜栩明这个大哥养大的，但根本还是不一样。
　　他是从小娇养长大，他父母趁他大了才把他留给姜栩明这个表哥自己小两口甜蜜蜜的出国度蜜月。
　　而戚棠欢这个苦瓜，长大的历程一波三折。
　　自打出生起就不遭家里人待见，三岁的时候就被送到南城姥姥家去了，一直到她六岁，她妈妈也没能来看过她一眼。
　　到了上小学的年纪，姥姥得了阿尔茨海默症，开始忘了一些事，偏偏就还记得她，但只记得她的名字。老人整日“棠欢，棠欢”的唤，等到戚棠欢来到她面前，她又扬着扫把要把她打跑。
　　姥姥家也没法住了，她妈妈把她送到城乡下一家寄宿小学。
　　其实和孤儿院没差。
　　那边条件很差，戚棠欢常常被人欺负和排斥。但偏偏她性子坚韧，被打了也不吭声。
　　这样的日子一直延续了很久。
　　她那时也不清楚自己多大了，只知道自己五年级了。那天和往常一样太阳高挂在天上，不一样的是校门口突然出现了两个人，一男一女。
　　女人穿着黑色长裙，一头长卷发散在身后，身旁还跟着一个长得五大三粗的黄毛。

　　那是她姐姐戚婉那时刚留学回来，她和姜栩明两个人一块把她带了出来。
　　戚棠欢一开始很讨厌姜栩明，但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姜栩明在她心里悄无声息地已经成为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