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止心动指令》明昀

6、电子镣铐

　　第二天，温以安醒来时，阳光正透过老旧窗棂，空气中浮动着细小的尘埃，一切都安静得像一幅静物画。

　　她昨晚睡得并不好。闭上眼，脑海里总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傅之年深不见底的眼睛。

　　那件仿佛还带着他体温的西装外套，此刻就随意地搭在床尾的椅子上，在她的卧室里，像一个极具侵略性的无声宣告。

　　温以安起身，将外套挂进了衣柜最深处，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它的存在感。

　　她走进厨房为自己煮了一杯黑咖啡。

　　氤氲的热气中，她看着手机屏幕。屏幕上是她和江临的聊天界面。

　　江临昨晚给她发了三条信息。

　　第一条：“到家了吗？”

　　第二条：“宴会还顺利吗？傅之年有没有为难你？”

　　第三条：“安安，看到回个信息。我有点担心。”

　　温以安端着咖啡，靠在窗边，慢慢地打字回复。

　　【已到家，一切顺利。别担心。】

　　她没有多说。这场交易的复杂性和危险性，她不希望把江临过多地卷进来。这是她的战场，她必须自己面对。

　　刚放下手机，门铃响了。

　　这个时间，会是谁？江临今天上午有专家门诊，不可能过来。

　　温以安走到门边，通过猫眼向外看。

　　门外站着傅之年的首席助理秦川，以及一个提着银色工具箱的技术人员。

　　开门。

　　“温小姐，早上好。”秦川微微颔首，语气公事公办，“打扰您了。傅先生吩咐，为您送一些东西过来。”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丝绒盒子，打开，递到温以安面前。

　　盒子里一只设计极简的黑色手环。表面是磨砂质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只有一个微不可察像呼吸灯一样闪烁的蓝色光点。

　　“这是α-Capital最新款的生命体征监测手环，”秦川介绍道，“它可以实时监测您的心率、皮电反应、血氧饱和度以及压力指数。所有数据将匿名化处理，仅用于优化我们的合作模型。”

　　温以安看着那只手环，像在看一副精致的镣铐。

　　“如果我拒绝呢？”

　　“根据协议补充条款，乙方需配合所有必要的技术测试。否则，将被视为违约。”秦川平静地陈述，“违约金，是您预付款的十倍。”

　　温以安心里冷笑。

　　果然，他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用契约和金钱，封死了她所有说不的可能。

　　她伸出手，从盒子里拿起手环。触感冰凉，像一条高科技的蛇。她没有犹豫，直接把它扣手腕上。

　　咔哒一声轻响，镣铐合拢。

　　手环内侧的传感器微微一震，开始工作。蓝色光点有节奏地闪烁起来，像一只正在窥探她身体秘密的眼睛。

　　她活动了一下手腕，抬起头，对秦川露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还有别的吗，秦助理？”

　　秦川似乎对她的顺从有些意外，但很快恢复了常态。他指了指身后的技术人员。

　　“为了保障温小姐的安全，以及方便后续工作的远程协同，傅先生安排了安防系统的升级。”

　　技术人员走上前来，打开了工具箱。里面是几个小巧白色的半球体。

　　是摄像头。

　　最新型的广角针孔摄像头，带夜视和动态捕捉功能。

　　温以安脸上的笑容，终于淡了下来。

　　手环，是监控她的内。

　　摄像头，是监控她的外。

　　他要将她整个人，变成一个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全方位的数据采集实验室。

　　“傅先生的意思是，要把我的公寓变成他的监控室？”她的声音很平静，但熟悉她的人会知道，这是她怒意升腾的前兆。

　　“是为了安全。”秦川面不改色地重复着这个苍白的理由，“您的身份已经公开，可能会面临一些潜在风险。这套系统连接的是α-Capital的最高安防级别，任何异常闯入都会触发警报。”

　　温以安看着他，又看了看那些冰冷的摄像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往后退了一步，让开了门口的位置。

　　“好啊。”她说，“那就请便吧。不过，麻烦提醒一下傅先生，我的咨询费是很贵的。像这种沉浸式二十四小时的行为观察，按市场价，他付的那点预付款，恐怕不太够。”

　　说完，她转身走回客厅，在沙发上坐下，端起已经半凉的咖啡，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没有再看他们一眼，仿佛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技术人员在秦川的示意下，开始在客厅、玄关、甚至厨房的角落里安装摄像头。电钻发出刺耳的声响，打破了房间原有的宁静。

　　温以安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任由自己的私人空间被一寸寸侵犯。

　　她手腕上的黑色手环，那个蓝色光点，正在以一种恒定的频率闪烁着。

　　而此刻，在城市的另一端。

　　傅之年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他的私人终端屏幕上，正显示着一组实时更新的数据流。

　　【目标：画眉鸟】

　　【心率：78bpm(稳定)】

　　【皮电反应：0.05μS(低位波动)】

　　【压力指数：18(正常范围)】

　　数据平静得像一汪死水。

　　他看着这些数据，眉心却越皱越紧。

　　这不对。

　　一个正常人，在私人空间被强行侵入安装监控设备时，即便表面保持镇定，其生理数据也应该会出现明显的应激反应。心率上升，皮电反应增强，压力指数飙升。

　　但温以安的数据，从秦川进门到现在，几乎没有变化。

　　要么是她根本不在乎。

　　要么是她拥有着超乎常人，对自己身体和情绪的控制力。她可以用意志力强行压制住身体的本能反应。

　　傅之年更倾向于后者。

　　这意味着他引以为傲的电子镣铐，从戴上的第一秒钟起就失效了。

　　它监测到的不过是她想让他看到的、经过伪装的数据。

　　傅之年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

　　他以为自己加强了控制，实际上却只是让她竖起了更高的他看不见的墙。他像一个拳手，用尽全力打出去，却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屏幕上秦川发来了安装完成的报告，并附上了几个摄像头的实时画面。

　　客厅里，温以安坐在沙发上，正在看一本书，姿态优雅，神情专注。

　　玄关处空无一人。

　　厨房中她喝了一半的咖啡杯，还放在台面上。

　　这平静的画面，却让傅之年感到一种被彻底无视的挫败感。

　　他关掉了监控画面，拿起办公桌上的座机，拨通了秦川的电话。

　　“她有什么反应？”

　　“温小姐全程很配合，没有提出异议。”秦川如实汇报，“只是说这种行为观察，需要另外收费。”

　　傅之年沉默了。

　　她甚至不屑于跟他争吵。

　　“我知道了。”傅之年挂断电话，重新走到窗前。看着脚下这座被数据和规则统治的城市，他第一次对自己构建的世界，产生了怀疑。

　　他以为数据就是一切，控制就是一切。

　　可温以安正在用她的方式告诉他：

　　你错了。

　　夜幕降临。

　　温以安洗完澡，换上了一件宽松的丝质睡裙。

　　她走到客厅，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然后，她站到了那个正对着沙发的、角度最好的摄像头下面。

　　她知道，镜头后面，有一双眼睛在看着。

　　她举起酒杯，对着那个小小的黑色镜头，轻轻晃了晃。红色的液体在杯中，像一抹危险的血色。

　　她仰起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然后放下酒杯，抬起手。

　　她的手指，落在了自己睡裙的肩带上。

　　纤细的手指，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挑衅的仪式感，轻轻地向下滑动。

　　丝质的肩带从她圆润的肩头滑落。

　　在另一端。

　　傅之年的办公室里，只有屏幕发出的幽冷光芒。

　　他本来已经准备结束工作，却鬼使神差地又一次打开了温以安公寓的监控画面。

　　然后他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滞了。

　　他看着屏幕里的女人。

　　看着她眼中的那抹玩味和挑衅，看着那根从她肩头滑落的肩带，看着她裸露出在灯光下泛着莹润光泽的皮肤。

　　她就像一个顶级的黑客，无视他所有的防火墙和防御系统，直接入侵了他的底层中枢。

　　他大脑里的所有数据和逻辑，瞬间被清空。

　　只剩下最原始属于雄性生物的本能。

　　他猛地站起身，几乎是冲到终端前，狠狠地按下了代表切断所有连接的按钮。

　　屏幕瞬间黑了下去。

　　傅之年站在黑暗中，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他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一声一声，撞击着他的耳膜。

　　他手腕上的监测手环，正在疯狂地闪烁着红光，发出无声的警报。

　　【心率：135bpm(危险)】

　　【压力指数：89(极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