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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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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凉,望舒高挂。
孟礼躺在床榻上,辗转反侧,愣是没睡着,幽幽月光将窗花映到了地上,也映到了床边那玉白的剑上。
他侧过身,伸出手去触摸,却在碰到那冰冷剑鞘时,很快缩了回来,想起日里商时序所说的。
商时序:“这剑…你欲唤作何名?”
“师父没有为它取名吗?”他原以为,这是商时序的剑,应当是起了名字的。
商时序又唤出了烟斗,转在手里把玩,指尖灵活,思索了一会才道:“如今剑在你手,自当由你来命名”
“仙器之名,乃寄托与期望所系,不可轻视。如今四大仙人之器,各有其意:鹿韭仙之‘秀器’,形似折扇,斩妖时亦端庄雅致,纤尘不染;水华仙之‘涟器’,轻若无物,挥如水影,无声无迹;延年仙‘哀器’,意断悲除念,传闻可斩情丝,心如止水,方可抵达劍心通明之境”
“至于疏影仙那把仙器……太费银钱,不提也罢”
孟礼半知半解,看向商时序手里的烟管问道:“那师父呢,师父的仙器叫什么名字”
男人顿了顿,也看向手中的玉器,他并非仙人,起名于他而言,不是必须,不过这一烟一剑,似乎是有名字的,可他记不清,好长一段记忆模糊,于是随口一应:“序器”
“以名字来命吗,我觉得和师父特别相配!”孟礼笑咪咪道,后又低头看向腿上长剑。
半响,少年仍觉不妥,闷闷的道:“师父,所有妖怪都会害人么?不能只杀坏的妖怪么?”
孟礼细想,先前山脚下的妖怪,真是害他?若真想杀他,为何他在林子里走了这么久,却迟迟不下手?甚至不见影。
商时序抬眸,心绪不知飘到哪儿去:“清明时节,阴雨飘零,群魅街头狂舞,唯有此夜,妖魔得化人形,潜入人间。有者为探亲入世,有者则满街嬉戏,偷得浮生半日欢。沿龙潭江而行,自水越城起,至临江仙止,将举行一年中最盛大的游行,自日落西山,至晨光初照,川流不息,热闹非凡。”
“这一日,妖魔皆失法力,与凡人无异,与众生同乐,世人称之为——百鬼夜行。因天人一念慈悲,妖族反抗之意亦渐消,那时正如你所想,並无‘格杀勿论’这一说。”
“安分的妖怪静静栖息于角地,偶有作乱,方才诛之。然而千年前的百鬼夜行,却发生了意外…”
言至此,商时序顿觉太阳穴凸凸的疼,他难受扶额,血腥的场景在脑海中一段段闪过,狐火沿着长江蔓延而上,身边那些还是‘人’的男女,忽然双眼猩红,笑声转为惊恐的尖叫。身体自背后裂开,妖怪爬出现形,撕扯□□,蚕食魂魄,鬼火四散,江水染得如血般赤红。狐火在空中引领妖怪狂舞。那声音温柔而诡异,幽幽低语:食了他们的灵魂,便能化作人形重生。
呼啸的风仿若天地哭泣,万鬼哀嚎,杀戮持续了整整一夜,直至东方破晓,妖怪们才如力竭般,疲倦归林,陷入长眠。
三界动荡,人心惶惶,由此下命缝妖必诛之。
“那一夜,血腥至极,妖怪不仅杀人,更撕碎魔鬼残魂,仙魔两方结下共同的敌人,换来了近千年的和平。自此,血河祭夜结束,天降九日九夜洪雨,方才将血水冲刷,便沒有举行过百鬼夜行。”
“那为什么会突然这样呢?”孟礼面露难色,这故事疑点实在太多,为什么忽然发狂,事出必有因,在此前没有过妖怪失控,那么这么大规模屠杀,真是它们自愿的吗?
“惊秋,世事如烟,和需执着为何?”商时序深色暗了下来,“千年前的事了,查的人自然有,只是无果而终,渐渐地也都淡忘了。”
“如今斩妖已成常事,无人想打破这份和平。”
孟礼失落低头。这世界远比他所想的更为纷杂。现世虽然也有坏人,不过总归是同一种生物,而此地仙妖魔共立上还有天庭,恩怨错杂,善恶难辨。
他望着腿上那柄玉剑,五指悄然收紧,轻叹了口气后抬眸,隐有几分决意:“这把剑——起名为‘和’器,和平之‘和’,和睦之‘和’。”
商时序微怔,神色一时有些古怪,彷佛听闻什么稀奇趣事,片刻,他掩唇,笑意从嘴角蔓延至眉梢。
“师父你笑什么!”孟礼本就脸皮薄,方才听完那段旧事,心中尚有几分忧虑感慨,商时序一笑,他后知后觉出一股难言的羞涩,耳尖都泛起一抹薄红。
他忙不迭出言辩解:“我……我只是希望这把剑能带来太平,若人人安好、世间无战,那便最好不过……”
这圆圆的脑瓜里装的东西太过可贵,商时序声音低缓温柔:“为师觉得极好,万物和谐天下和睦——正是惊秋会起的名”
回忆至此,孟礼闭困意上涌,缓缓闭上眼,身子一侧,沉沉睡去,耳边还回响着商时序低沉而温雅的嗓音“——那么,愿此剑所及,真能带来一世安宁吧”
夜风轻抚过窗棂,一室静谧。
次日,朝辉唤醒枫山色。
孟礼迷迷糊糊的从床榻上爬起来,揉着眼角,便听见院外传来动静,他拉开窗,外头商时序正手执竹帚,缓缓清扫那一地飘零的落叶,可他姿势都不正确,扫得有些笨拙吃力。
在这深秋的晨里,单薄的身影显得清冷孤寂。再他来到这之前,商时序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他随手套了件外衣便跑了出去:“师父!现在几点呸…何时了?我起晚了吗”
“尚早,为师担心你不大习惯,不忍打扰”
“我没事的师父,我睡的可好了!今天可有什么任务呢!”孟礼顺手夺过扫帚,理所当然地接下了打扫的差事,动作自然。
商时序抬手一招,示意孟礼过来。少年乖巧应声,凑了过去,冷不防被他屈指轻敲了下脑门。孟礼吃痛地瘪了瘪嘴,委屈巴巴地道:“师父为什么打我!”
“修仙之人,仙器不可离身,此为为师教你的第二课。去,把剑背好,切莫让仙器离开视线。”商时序正色道,不过这最后一句才赶人回去的真正原因:“洗漱妥当了,再出来”
孟礼捂着脑门往屋里走去,方才急急忙忙跑出来,闻言才回过神——自己衣襟松垮,内袍歪斜,胸膛半露,长发披散,这具身体虽说瘦而不弱,肌理分明,比他现实中那副常年久坐而这痛那痛的好太多,可如此失仪模样终归还是…不太妥。
待他整装束发完,背上玉剑,走出厅堂,一地落叶已被细心整理成一叠叠小丘,静静依偎于院角。商时序则倚坐于庭中老树下,手茶盏氤氲,他轻轻吹着气,见人来了,才悠悠的道:
“今日教你运气之法。若学得好,午后便带你去临江仙,赏景尝鲜,可好?”
少年猛的点头,静下心来开始冥想打坐。
孟礼非常庆幸自己先前拜读了不少仙侠小说,满腹诗书学习速度之快——引气、练气手到擒来,商时序的指导实在温柔,他心中悄然生出了“你是我带过最好的学生”这样的自信。
不过话也不假,毕竟商时序真只带过这么一个学生。
两个时辰过去,商时序不由感慨,孟礼这身体原先的主真是天纵英才,即便为经商世家,也不怠慢锻炼,这要是生在仙城,早日修道,本不至丧于方才那妖物之下。
奈何世间并无如果。
他双手一挥,“行了,今天先练到这、下山去吧”
二人走着下山,孟礼一路上东瞧西瞧,问这问那,商时序皆耐心回答,他亦被这股活力情绪感染,嘴角含笑,转眼便到了目的。
按孟礼的话来说,临江仙又作‘水上乐园’。
城门口旁。
竹林变得稀疏,商时序拾起地面一落叶,轻吹口气,至于发顶,发丝如霜雪消融,墨色自上而下蔓延,一头白发转瞬间变的乌黑。
孟礼盯着忘了说话,若说銀发的商时序是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妖姬,那么这一头黑发,便是书香门第中,手执香扇、低眉浅笑的大家闺秀,如池中清莲,有股不可以亵玩之禁欲。
“怎么了?”商时序问。
孟礼忙摇头,“没有师父,您黑发也好看”真诚的道,而商时序则因为他粘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不由得侧首掩笑。
“走罢”
商时序已然迈步向前,孟礼小跑紧随其后,却未留意前者微微仰首,望向天际。那一瞬,他似有所觉,神色短暂凝滞,旋即恢复如常,彷佛风掠眉梢不留痕迹。
二人才走至城门口,卻被拦了下来。
“城主出城,都先让让”
孟礼盯着大道,果然见不远处仪仗森然,百姓避道,骏马金辔,玉辇缓行,一群人風風火火。他乖巧的退回到了商時序身側。
马啼声碎,尘土飞扬,谁知那大部队里忽然窜出一青衣少年,纵马疾驰,身影一下从孟礼眼前窜过,孟礼似乎和他对上了眼。
旁人皆在议论这鮮衣怒马的少年:
“城主家小少爷还是这么帅气呀”
“哎呦小男孩太闹腾了”
“闹怎么了,年轻人就应该这样”
待到旌旗远去,商时序孟礼二人,才得以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