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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请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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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魏如今只有一位世子,他们都知道那是谁,两人惧是笑意消失,不约而同地循声望去,只见那宫道上的太监宫女都齐齐退到两侧跪下,以头碰地。
见着他,不仅李福,就连尚书令胡嵩也是要跪的,在赵羌谪快到时,胡嵩跟李福一块屈膝。
赵羌谪连看都不看,他的脚步不徐不疾地走到长灵殿的丹樨前,从袖中拿出草诏,作势要跪 。
这可不得了,这一跪自己可就倒血霉了!李福眼皮直跳,连伞都顾不得打了,赶忙起身跑过去虚扶着人:“哎呦我的世子啊,您这是做什么?”
赵羌谪顺着台阶下,也就不跪了,他声音极淡:“请旨。”
李福极快地给了李安贵一个眼神,李安贵顿时心领神会,他带着宫女娴熟地撑起大伞,再抵开给赵羌谪撑伞的顾南庭,又端来椅子手炉跟热茶。
李福满面笑意:“圣旨嘛,您知会一声,三省保管一个时辰就能给您圣旨。”
“奴婢扶您先去歇着,天这般冷,要着了风受了寒,圣上……”
他话还没说完,听到消息的皇帝就已经赶了过来,他走得快,撑伞的太监险些没跟上:“雨大风寒,圣上。”
皇帝李知行直赶到赵羌谪身旁,见人衣裳单薄,就把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给他披上,担忧道:“我刚下朝。病好些了吗?怎的不多养几日?”
他声音极轻,像是说重了都担心压着人,又随手免了周围人的礼。
“请圣上治臣僭越之罪,以正法典”赵羌谪神色淡淡“关北大旱民不聊生,臣擅作主张先赈灾后请旨,请圣上治罪。”
“事情你清楚就行了,治什么罪?关北天灾此前并无消息,饿死四十万百姓一事实在耸人听闻,此事骤然,恐有异数,我想着这灾等查清楚了再赈也不迟,”皇帝拿过草诏,一眼都不看就丢给李福“送去中书让他们拟,再让裴老代签,即刻下达执行,若有贻误,朕先治你的罪。”
李福双手接住,飞快后退离开,李知行从随侍的宦官手中拿过柿油伞,带着赵羌谪同行:“好几月不见,怎么还是衣裳单薄?我派几名太监宫女去伺候你。”
赵羌谪病恹恹的,看上去极其脆弱,他声音虚弱地说:“臣不喜人伺候,圣上。”
李知行难得地露出点笑,他说:“那以后我要再看到你不分冬夏地作践自己,就先治你个祸乱君心的罪,让你面壁思过,把你关在府里抄书。”
赵羌谪低眉,清淡道:“臣没有。”
李知行笑起来:“到暖阁驱驱寒气,晚些再回府。”
两人一起走,身后跟着御辇,以及静默撑伞的数人。
胡嵩还有事要同皇帝商议,所以并不离开,同时,他也是想找机会试试赵羌谪到底搞什么名堂。
冷风凄雨让顾南庭的心更冷,他在人堆里看着前面的君臣和睦。
把赵羌谪送进暖阁,李知行就换常服去了,只留众人在暖阁等。
李福知道此事事关重大,因此不敢有丝毫含糊,直到送别八百里加急的马,才沉下眼回宫。
胡嵩跟赵羌谪隔小案而坐,抬手给他倒了杯热茶:“久闻世子病重不愈,近日天冷,还应当心保重。”
赵羌谪神色冷淡:“再睡下去,怕四海的安宁就让你们给搅了。”
被讽刺了,胡嵩也笑面和善:“世子这是从何说起?”
“昔日我父应许顾氏屯兵关北,先帝准可,每年军饷是一百二十万两白银,军粮十万石,先帝体谅关北贫寒,特许税比下州少收三成,可我怎么听说关北到手的钱粮居然不及旨意的一成,税还比别地儿重?吃这么多,也不怕把自己撑死。”赵羌谪并不喝茶,整个人只是淡漠。
“竟有此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我这就着人严查,若有贪赃枉法中饱私囊,刑部定会严惩不贷!”胡嵩蹙起眉。
关北天灾,圣上已经派了刑部去查实,只要后续不把事儿闹大,这件事就会顺理成章落在刑部手上,而刑部,是胡嵩的。
赵羌谪开口道:“近岁末,胡公兼掌礼部,大事小事都需过目,开年又是科考,虽这是你我共同主事,但我毕竟生疏,万事还需由你准备,你办事妥帖,圣上才放心让你去办,科考才是大事,此事就不分胡公心了。”
“世子生分了,倒是你病重,安心养病才是当务之急,此等小事,三司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若叨扰了世子清养那才是得不偿失。”胡嵩说完,端杯喝茶。
赵羌谪声音如同他的神情般清淡,却透着不容置疑:“我已决心让大理寺主审刑部陪审,顾氏随同办案,已示公正。”
胡嵩搁茶,极快地扫了一眼赵羌谪,明白他这是不肯轻拿轻放了,于是开口:“世子主查何事?如果关北天灾属实,此事干系重大,理应由三司共审。”
“查该去关北的钱粮去了哪里,查关北死了这么多人奉阳为何一点消息都没有,这其中到底是关北玩忽职守还是奉阳有人知情不报。户部如此行事,再不严查,逼反了关北,你们去平叛。”赵羌谪转着菩提子,慢悠悠地说“四十万条人命,总得给百姓、给关北一个交代。”
胡嵩敏锐地嗅到了那最后一句话才是重点,人命算什么?被贪污的钱粮又算什么?只要把户部拿出来给天下人一个交代,只要关北不反,赵羌谪就会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胡嵩慈和地笑,说:“世子素来周到。”
皇帝换好衣裳,也不等人,自己快步就去了暖阁。
他人还没进屋,众人就先听到了他喜悦的声音:“你府上太冷清了,今年过年到宫里来 ,百官宴后是家宴。”
“家母年前身死,臣应解官,归家居丧,圣上夺情使臣留住京城,但依礼,臣不能参与宴会。”赵羌谪低咳起来。
听着咳,李知行几乎是赶过去,担忧道:“谁敢弹劾你?你这身体养这么多年也不见好,都是庸医。”
“前些日子染了风寒,病体面圣,若扰了圣体,臣万死难赎”赵羌谪剧烈地咳起来,李知行轻轻给他顺背,宽慰道“你自小爱病,哪次病了不是我陪着你?放心。”
一直到那咳声停了,李知行才收回手,他看了眼小桌,拿勺子挖点心喂人:“你这小性子也不改改,要我喂你才肯吃些,这在外面怎么吃得饱?”
赵羌谪不说话,李知行笑着。
两人聊至午时,一道喝过粥,赵羌谪才起身离宫,李福替他打伞。
顾南庭则不快不慢地跟在赵羌谪后面,始终跟他保持五六步的距离。
也是这时,顾南庭发现赵羌谪走路很奇怪,他每一步的步子大小都一模一样,就连走出的脚印都是笔直的,即便落脚要落在低坑中,他也不会改变。
官道上没人,因为雨大。
直至玄武门外,赵羌谪止步,李福便识趣交伞:“风大雨急,世子当心。”
赵羌谪神色冷厌,在李福回宫后随后将伞丢给顾南庭,冷淡极了:“撑伞,湿成这样像什么话,进京带了行李?”
顾南庭接住伞撑稳,如实说:“原本有几身,赶上天灾,卖了赈灾。”
雨珠砸在青石板上,溅湿了赵羌谪的鞋,赵羌谪沉默片刻:“这是大案,又牵扯甚多,你们今年回不去。关北天灾,奉阳没有消息,西南也没收到。”
顾南庭自然不敢说明原因。
赵羌谪一步不停:“当年我父准你顾氏屯兵守宁辽防线以北,没有外人想的那么多心思,也不认为天下兵马是我赵氏独有,否则白氏如何能掌十六卫?江氏如何能掌东北?我父只是觉得你们要有那雄心壮志,想守就守,地给你们,也准你们募兵,宁辽防线是重中之重,他们在这城中安生日子过久了,不知晓厉害,竟把你们欺凌至此。”
“我朝繁盛,百国拜服,那是因为他们打不过我们,这些年大梁厉兵秣马,一旦宁辽被大梁踏破,烧杀抢掠必有他们,届时我中原腹地就将直面刀锋,危在旦夕,西南大军能够抵挡,但宁辽一破,北境十座城池千里土地就将拱手让人,而大梁就能越过沙漠,翻越雪山天险,屯兵关北以战养战,西南在宁辽设重兵防的从来不是你们,他们自来守的是中原大门,我赵氏荣华登顶权势至极,没那么小气,眼里不是容不得沙子。”
“你们守关北十年,从没让梁蛮子踏破过你们的防线,这很好,我自幼体弱,有记忆起便药当饭吃,六年前先帝驾崩后,我便常卧病榻,能够清醒的日子屈指可数,我在守孝,朝政大事边关战乱实难兼顾,若非你们走投无路,险些酿成大错。”
顾南庭看向那苍白的人:“世子大善。数十年来,边月遭大梁抢掠,又是苦寒之地,朝中无人愿意去那,也没人为我们做主。”
“当年我们自发防卫,这事很快传了出去,我跟父亲就被押去柳州,辗转之下,我们来到奉阳,从西南将士口中,我们得知西南王是个不那么难说话的人,可也没料到西南王会准许我们募兵自成防线,到如今,关北将士十万,从始至终,我们的目的都是活下去,我们只是想要一条活路,能命不像草一样被随意践踏。”
顾南庭看着赵羌谪的苍白孱弱 。
哪怕这个人残了废了,病重到连风雨的颠簸都受不住,哪怕他这辈子只能靠药物苟延残喘,可只要他赵家这口气不断,大梁就要心惊胆战,附庸百国便不敢痴心妄想轻举妄动。
“你在想什么?”受着那目光,赵羌谪冷冷问他。
“我在边月的老对手梁上燕对世子很是惧怕,”顾南庭走到赵羌谪面前,说“看看能不能学学,将来凭个姓氏就能吓退人。”
赵羌谪垂落的目光看到了眼前挡路的黑色,没有作声。
阮玉秋看着火炉上温着的药,时不时看眼小门,在看见赵羌谪后盛药跑过去:“跟你商量个事呗?天冷了,我不比年轻时腿脚麻利,想找个帮手”阮玉秋递药去,接着就说“我看这关北来的就不错,身子健朗,跑得也快,他有去处不?”
赵羌谪不假思索:“他查案后就得回关北,至多留到明年四月,你若要人,宋寅可以给你。”
阮玉秋赶忙说:“明年也成,入春我腿脚也方便些。”
赵羌谪淡漠道:“他愿意就成。”
阮玉秋立即冲顾南庭挤眉弄眼,顾南庭应声。
这赵府比外面安全得多,顾南庭自然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