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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七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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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宝获脸色骤变,紧紧盯着伸手。
他一定是找了这银票很久,如今终于听到一点线索,努力压抑着胸中的鼓涨。
伸手有些不好意思。
唐宝获当时还未穿着这身奴仆的衣服,只胡乱套件很不合身的旧衫子。形迹可疑,双手明显时时护着什么东西,不是银票就是宝贝。
鬼鬼祟祟的有钱人,伸手是绝对要凑上去捞一笔的。
她一偷,果然摸到了几块碎银,和一张一千两的银票。天知道,她刚偷到这银票时,是真打算自此金盆洗手的。
“大人!”洛厌眼前一亮,道,“罗府本就亏空,如果他带了钱逃跑,罗府当然有理由收留他!而他之所以呆了这样久,就是因为,他的钱半路没了!”
一旦有了这钱,一切就都说得通。
“小姑娘,你方才说,曾在他身上摸走过银票,”罗铮沉声道,“岂不是偷?”
伸手不语。当然是偷。
“小偷说的话,终究不可轻信。”
罗铮已看出,伸手多半不是什么世家小姐,而是明褀找来的证人,平民百姓,无权无势。要推翻她的供词,很是简单。
众人齐齐盯着伸手,伸手嘶了一声,暗道不好。这阵仗如此之大,就算神捕想保,自己也是在劫难逃。
满院静寂之中,她的头似乎已经被一根麻绳子无声地圈起来,一点点往上吊,要勒断她的脖子。
此时,沉默许久的明祺忽道:“她不是小偷。她是明光堂的捕快。”
话掷地有声。
罗铮没料到,一失态,变了脸色。
伸手亦是一愣,幸而心念一转,当即接道:“我……我以为还要等些日子,原来今日便可以说了。”
明祺嗯了声。
伸手心中想笑。
这神捕大人还真是上道,她说一句,他就接上。
罗铮很快镇定下来,道:“她既然是明光堂的人,又早就确认他便是唐宝获,为什么还放任他离开?”
“当时还不到时候。”伸手胡乱答道。
她看说书时,也有这种刻意纵容犯人,顺藤摸瓜的桥段,便顺口学了过来。
“即有银票,那银票现在何处?如此数额,不是桩小事。”
他一双眼盯着伸手,似乎看穿了,她话中迟疑的部分。如果她手中握着银票,那么,现在早已拿出来了,不会只是说说。
“银票如今并不在我身上,原是因为……因为……”
其实她已把那银票扔了,但是,此时显然不能这样说。
只得挑些能说的说。
“因为我去南淮钱庄分号时,他们说……那银票是假的。”
“什么?”唐宝获再也按捺不住,失声叫了出来。
这一叫,彻底暴露了他的身份。
任何人听到这样的消息,都不会太镇定。
伸手将双手背负身后,故作镇定模样,对上唐宝获惊愕的目光,娓娓道:“自半年前,南淮钱庄改了规矩,高额银票暗处都加了标记。手中能握有如此数额银票者本就不多,标记起来并不麻烦。他那张上面就没有,已用不了了。”
这还是点金穴那老头告诉她的。唐宝获自己一定不知道这银票是假的,才会如此宝贝这银票,连带伸手,都骗过去了。
如果唐宝获真拿出了假银票,倒不知道罗家能不能辨别出来……
又或者,唐宝获一掏银票,罗家就会立刻撕票,杀他灭口。放他逃走,对罗家可是百害而无一利。
这样想来,他竟然还是多活了几天。
唐宝获听罢,如遭雷击,双手颤如筛糠。
半月来,他朝思暮想,只等有一日忽然从衣袖中抖出这张银票,给了罗家,让他们差一条船,混在船队里送自己北上逃走。
他一直不知道,自己时时刻刻护在怀中手心的银票,怎么会一到罗家,就忽然消失不见了。
有时犯了癔症,他就把被褥掀开,或是钻到床底下找那银票,甚至想冒险出门去,盼着能在哪条小路旁的角落处捡回这张银票。
银票怎么可能会是假的?
这银票明明是他给自己的。
“不、不对!这崽子、贼骨头、小混球!”他仿佛明白过来般,也不再遮掩身份,站起身,直叫道,“姓罗的,钱都在他身上!你……你们也是,去抓他!这都是他指使的——”
他口中囫囵,听不清在骂什么。
众人瞠目,却没一人搭理他。
他一气急,一口气没喘上来,脸一歪,身子跟着一倒,登时昏了过去。
院中一时没了动静。
片刻后,洛厌上前,探了探他鼻息,一惊:“他死了?”
众人“啊”的一声,伸手也吓了一跳。唯有明褀不为所动。
唐宝获本就饿极,又动了肝火,这也是可测的不测。只是他口中的“崽子、贼骨头、小混球”,再也问不出是谁了。
众人面面相觑。
犯人在当场被气死,这是几百年也遇不上一次的,偏偏今天眼睁睁看到了。
明褀淡淡道:“唐宝获死前认罪,洛厌,请桓州知州来。”
洛厌应了一声,马上出门。
罗铮还想再辩,也没了力气,只在原地站着,面色阴沉,似在思考脱身之计。
不多时,桓州衙门的衙役便到了,一连来了六个,足见重视。洛厌上前,一一说明情况,把案卷移交当地。
明褀差府中小厮买副棺材,把李阿婆好好安葬,小厮收了钱,当即便去了。明褀戴上黑帷帽,遮上铁面孔,对伸手说了句:“走吧。”
伸手迟疑道:“我……我和李阿婆的女儿约好了,她可能还来找我。”
明褀不语,等她动作。
伸手估摸着自己是不会再回罗府了,便对罗府众多婢子小厮道:“劳烦各位,如果见到李阿婆的女儿找来,叫她去第一次见面的地方等我。”
只一天后,此事沸沸扬扬。
第二日正午。
青天朗朗,白日昭昭。
伸手跟着洛厌再出门,听书摊上已经换了最新的明光堂传奇。
讲的是边关将军被害,虎符失窃,明褀一路追查,先是西上取回虎符,又是归京查清主谋,于桓州将其抓拿归案的故事。一路上,明光堂众人各显神通,但要说到最关键处,还要靠新捕快——妙手。
我?
伸手一愣,这里还有我的戏份?
新角儿登场,台下人格外捧场,纷纷起哄。
说书人讲,这是一个从小养在明光堂,能钻进别人影子里的人。她蛰伏已久,终于在本案派上用场。
她先于桓州车马驿故意偷走了唐宝获的银票,只为了引他去罗家,借机彻查罗家贪腐及包庇之事,可称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又在罗府偶遇孤女小芒,断出无名尸身的身份,难得细致入微,体察人情。
伸手:“……”
这都把我说成什么神仙妖怪了?
明光堂有意揪出驾部司及罗家腌臜是真,但唐宝获被偷,滞留罗府却是巧。如果她真有这本事,最该做的,是把小芒的娘偷出罗府,叫她别死。
她想苦笑,却变成叹气。
这时,又有人拉拉她的衣角。小芒站在她脚边,背着双手,歪头道:“小偷,我知道你了。原来你是捕快,是神捕大人的属下。之前你对我,可不是这样说的!”
伸手不认:“我可没说过我和他有什么关系吧?”
小芒哼了声:“你那是故意误导我,让我误会!”
伸手:“……”
她倒真是很聪明。
小芒道:“但是,我没看错,你就是小偷,是不是?”
伸手道:“捕快取证,合理合法,那就不是小偷了!而且那一日,我也没在偷——偷偷取证。”
“呵!”小芒一撇嘴,扬了扬眉,又道,“你真能从别人身上,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东西?”
伸手长长嗯一声,方道:“是啊。”
“我之后不在桓州待了。”小芒忽道,“你给我的银子,够我用很久了,但是我老在这里,住得不高兴。我也不想同人讲一辈子,我娘是怎么没的。”
字字刚硬,铿锵有力。
她只有七八岁,别人听到“不高兴”三个字,大多劝她留下,伸手却道:“我支持。”
活得不自在,才是天底下最难受的事。
小芒又道:“但是,这银子再多,也不够我活一辈子的。”
“啊?”伸手咂嘴,“可我真没有更多钱了。”
“不,我是说,我要从你身上偷走一样东西——”小芒定定看着她,“这样,那东西说不定就能保佑我,之后定会万事顺利,逢凶化吉。”
“你试试。”伸手挑眉。
偷东西是不能预告的。一旦预告,就变成“盗帅”,而不是“小偷”了,难度会增加太多。
小芒说要偷,却迟迟不下手,她没偷过东西,没有经验,不知该从哪里开始,只是呆呆打量着伸手,忽觉她身上简直一点破绽都没有。
小芒急道:“你别看着我,我才能偷。”
伸手笑道:“放弃吧,看来你没有做小偷的天才。”
小芒:“……”
身后,洛厌高声叫她:“伸手!过来。”
“来了!”
伸手一跑,衣袖间抖落了一枚铜钱。
小芒赶快扑过去,从地上捡起来,喜道:“我偷到了!”
伸手没说知道,她也没告诉伸手,这一定就算偷了。
一想到自己洗清嫌疑,重获自由在即,伸手忍不住微笑,频频转头看着身边的洛厌,终于忍不住热切道:“洛大人,案子既已查清,小的可以走了吗?”
洛厌却道:“不,你得跟我们一起回汴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