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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娶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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歧白这才发现,大家似乎都觉得日子快要好起来了。
哪怕一切尚未尘埃落定。
他坐在花园中,最先发现的是往来的侍女。她们虽然行色匆匆,头也低着,却时常有着眉眼的交流,看着笑吟吟的,好不开心。
他第二个发现的,是来宫里头办事的官,眉飞色舞,意气风发,全然没有了前朝的老态。
……诸如此类,他见着的每一个人,似乎都开心得不得了。
大部分人并不晓得鸿天珠是什么。他们只听说新帝仁厚,纳谏听劝,开国库济贫民,据说还要准备亲驾南北,去见众生相。
老皇帝昏庸,天下生灵涂炭。而新皇帝,还惦念着天下。
每一位皇帝,在刚坐上这个位置的时候,是最想干出一番业绩的时候。
歧白要见的是刘澜和乔世昌。
这二人没什么脑子,也没什么心眼,扶逐便也不再寸步不离,遇见一些熟人,还会离开一会,去攀谈几句。
他不像一个妖怪,而像一个开国功臣,在朝廷中如鱼得水了。
刘澜是听到了消息匆匆赶回来的,他身侧没有乔世昌,只有他一个人。
刘澜哥俩好地把胳膊架在他肩侧,又是盯他的脸,又是瞧他的身量,随即老气横秋叹出一句,装作老头样:“……瘦了,也高了。”
歧白无言,拍开他的手,睨了一眼。
刘澜大概是不晓得歧白被抓进过鸿天珠的塔里这件事。他问歧白:“你这些日子去哪儿了?”
刘澜如今已经是王爷,封了什么号倒不晓得,只是尚且居在皇宫中,没有自己的府邸。天下尚未太平,新帝事务繁多,倒也能理解。
刘澜:“我们那天自乔府出来后,直接被押进了一个庙里头,要不是燕将军来救我们,我们早没了!”
他说这话,确实是夸张成分,只是还摇着那个折扇,分明讲的是落魄事,倒还要掐他那王爷风度,听起来全然不可信。
歧白:“我也差不多吧,去外头逼了避风头。”
刘澜用折扇掩面,问:“你不好奇燕文霜?”
歧白无语凝噎:“他如今是皇帝,你还这么叫他?”
“那有什么,”刘澜俊眉一挑,“也算出生入死过了。”
他倒是想的好,燕文霜对手足相残没兴趣,他也乐得逍遥一生。本就是个没什么本事的闲散皇子,如今这个结局对他再好不过了。
歧白鬓边的发散了,他边编着小辫,边询他:“乔世昌呢?”
刘澜脸色登时一僵。
歧白看他那表情,倒也不出意料,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歧白:“……乔世昌死了?”
刘澜:“……嗯。”
他这个迟疑有些缓慢,歧白眨了一下眼,看到刘澜身边有一丝鬼气,很薄很弱,兴许是一只小鬼落在他身上的,大概猜到了。
乔世昌变鬼了?
他在心里说了这句,面上只是说:“……到时候一起去上坟。”
歧白的掌心落在了这个王爷身上,配上那张稚气未脱的少年面,有些荒诞。
歧白:“他怎么了?”
刘澜:“不清楚,我们被救出来之后再拜访乔府,白事都办上了。”
歧白:“节哀。”
刘澜身上还残存着一丝鬼气,他刚刚应该拜会过乔府,还见过乔世昌。
歧白没有掸去,也没有提,权作视而不见了。
他垂着眼,心想,自己也应该不会去见乔世昌的坟了。等哪天他修炼成了鬼修,再见便是。
刘澜觉得他是个天师,不敢多提乔世昌的事。只打个哈哈揭过,随口提到:“皇兄正在给我挑王妃呢,画册都送入宫来了,你替我挑挑?”
歧白也无事,就说好。
歧白:“你都要娶妻了。”
刘澜:“你也迟早要娶妻的。”
他跟侍女说:“如果见到扶逐,就跟他说我在王爷那儿。”
其实他多余说这句,他在哪儿,不可以掩藏气息的情况下,扶逐很容易便能将他找出来。
但在寰天活久了,他倒是也觉得自己有点像个人,做事也周全起来了。
这么一想,妖界和人界还是不太一样。
紫阁丹楼,璧房锦殿。燕文霜即位后,他刘澜的日子确乎是好过了不少。
侍女端来了处理好的果盘,被刘澜推到歧白眼皮子底下。
歧白只是来做客的,挑王妃的事,他自然只能瞧瞧,不能怎么插手。
他便一口一个果,去看那画册一页一页得去。
刘澜的喜好太明确,那画册翻得飞快,很快就挑出来了几人。
歧白低眼一瞧,都是些长得温婉的姑娘,皆有才名在外。
刘澜笑道:“挑到这儿……就差不多了。”
歧白圆目:“不还剩几个?”
刘澜也圆目,扬扬脸:“笨!哪儿能只凭这些就定人?后头门道多着呢,和你这个小天师说了也没用。”
他瞧着歧白纳闷,绷着脸的模样,又调笑:“——你还是先小心,燕文霜的那沓画册里有没有你吧!”
他自然猜得出,燕文霜当时对歧白表达的喜爱不过是为了攀近乎。
可这个调笑歧白的机会可不多,他俩难得见面,过段日子他要成婚了,见的时候又不多了。
刘澜:“还记得他当时怎么说的——?”
歧白难得也呛点笑出来:“……新帝要是真好男风,新朝怕也完蛋了。”
“大老远就听见你们编排朕。”
他俩嬉笑着,倒是被缓缓踱步来的燕文霜听个正着,燕文霜眉梢一挑,黄袍一甩。
“该当何罪啊?”
他要用指去挑歧白的下巴,被扶逐硬生生截停。
扶逐比燕文霜高上不少,宽袍罩来,眉目清冷,倒是流影照,有点孤高了:“陛下,别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燕文霜并不恼这位“开国功臣”的冒犯,眉眼含笑:“自然记得,先来瞧瞧我这皇弟挑的王妃。”
他指一指画册:“这位已经芳心暗许了徐家公子。”
又指另一位:“这位的才名都是庶妹那抢的。”
随后又指向最后的那张:“这位给我递过情笺。”
刘澜:“……够了。”
他气恼了,连带着看歧白也不顺眼,一把抓走了他果盘里仅剩的葡萄。
刘澜纳闷地看着满掌的葡萄:“你不爱吃这个?”
歧白眨眨眼:“不想剥皮。”
刘澜难得爆了一句粗口,道:“你都被扶逐惯成什么样了……”
燕文霜清了一声嗓。
扶逐掀了一下睫。
刘澜:“……”
他僵硬地扭头,与此二人对视,迟缓地将葡萄送回果盘。
……
歧白最终在刘澜的欲哭无泪下和扶逐离开了皇宫。
他着实不争气,都当上王爷了,还是怕扶逐一个“小小天师”。
燕文霜见扶逐要走,表现得很惊讶,还假惺惺地挽留了几下。歧白觉得他似乎和扶逐有些不对付,倒不是观念上、立场上的不合,单纯是性格上不太对付。
扶逐一个活了不知道几百岁的老妖怪,怎么会和一个毛头小子计较。哪怕燕文霜是新帝即位,权倾天下,也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
燕文霜:“下回再来做客,妖君。”
扶逐没回话,掌心抵着歧白的后背,只是顿了一步:“陛下,鸿天珠无几日可存了,如何与妖鬼抗衡,可想好了?”
歧白听得一愣一愣,刚要别过脑袋去看燕文霜的表情,就被扶逐摁着脑袋转回了。
扶逐轻声:“走了。”
燕文霜没有再拦,笑吟吟地:“至少青丘会避世到底,不是么。”
扶逐:“——若逢灾乱,无族会避战。”
歧白没听懂,迈着小步子跟上,他在扶逐身侧,便敛尽了一身锋芒,又做回那无忧无虑的五陵年少。
等出了宫,马车轮转起,车厢顺着路的颠簸而晃。歧白才问:“那话是什么意思?”
扶逐一身茶香尽数充盈在马车逼仄的空间中,化去了寰天融在土里的兵戈冷:“新帝有野心。”
“他在试探我,如果有一日对妖族出兵,青丘是否会应战。”
歧白捉了扶逐的袖摆,把脸埋了进去,揉出一个又一个襞结。
少年只留了一个毛茸茸的发顶:“——妖族会斗不过人修?”
“斗不过。”
扶逐疲倦地一阖目,空出来的手摁着鼻梁:“妖族比鬼族败落得还早,歧亦死了以后,就只剩下他设过结界的青丘还不断有子嗣繁衍。人修境内,连除妖师都绝种了。”
“……仅剩的几族大能,定会被族中老弱妇孺桎梏。”
歧白又用颊肉一蹭:“……我知道了。”
鸿天珠碎裂之后,三族的气运都会回归本初。十有八九,天道会重新孕育出三枚崭新的鸿天珠来。
但此时妖族仍需修养,鬼族的小鬼也修不出神智,十有八九还在内乱。
对于燕文霜来说,这会儿趁机蚕食掉一些妖鬼的地盘,培养一批除妖师和天师,会轻易很多。
歧白:“如果我能有我父亲那般强……”
扶逐:“你还太小了。”
歧白抬头看他。对上了扶逐低着的目,扶逐也在定定瞧他,重复了一遍:“你还太小了。”
“不出意外的话,歧亦现在还应当正值壮年,你也还是一个神兽幼崽,天道留了足够的时间让你长大、修行。”
“我予你妖丹,本就已逆天而行。等回了青丘,你先修行个几百年。”
歧白:“……”
他说不过扶逐,只好冒一小团火,燎了他的袖摆。
扶逐即使察觉,二指夹着歧白的腮帮子,陷入软绵绵的颊肉中,卡着他,迫他抬头。
扶逐很淡地一句:“学坏了。”
歧白被卡着腮帮子,有点说不出话,但还是很含糊地呛了两句:“我用不了这么久。”
他这话实在有些自信张狂,眼睛也很亮,扶逐很想再说什么,望进那双眼里,也一下忘却了。
扶逐:“……”
那双眼睛太亮,太漂亮。
扶逐松开手指,把那张脸蛋摁进怀里,耳根罕见地有些红。
清而冷的声音,或许是因为在这马车的颠簸下,也有些不稳了。
扶逐说:“……大话别放那么早。”
听着倒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