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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清流 ...

  •   1.
      你难得睡了个好觉。

      没有失望,没有误解,没有决裂。一切你所预想的坏情况都没有发生。你头一次发现命运能如此慷慨,那朵被压伤的小花不仅没有凋敝,竟还让“金子般的心”这样一个至高的评价,透过空白的信封,从你最顽固的政敌口中脱出,冠在你身上。

      仿佛有什么你一直缺少的东西获得了巨大的满足,而那不是杀多少只狼王、打赢多少场战斗可以比拟的。你确定自己没有多心或是看错,那人的黑眼睛还是那么深不可测,锁在你哥哥身上只如墨刃般锋利,但当你倒映其中时,你只觉得有星光被海浪揉碎,铺洒在了你眼中。而也正是那一刻,被看见、被注视的感觉前所未有得真实而强烈,你从未如此确定自己的存在。

      你活着。

      而他认得你。

      你从来没有像这样松快过。

      “你已经笑了一早上了,阿尔图。”女人的声音在你耳畔响起,随即是胸前的一丝痒意,你发现梅姬正提着画笔在你胸口涂抹,“在想什么开心的事?”

      淡红与青紫在你前胸后背晕开,你想了好几秒才意识到她是在给你画吻痕。实际上,自你从自家暗室醒来,你的嫂子就等在一旁,准备为你画人体彩绘。你拗不过,自父母去世,你的嫂子在你眼里如同一位母亲般威严,但即使如此你也难免露出一丝赧然。

      “一定要画吗?”你不太自在地动了一下,又被梅姬按住,“多穿一点也不是不行。”

      “会好好穿衣服还是你兄弟俩吗?”梅姬像是想到什么好笑又好气的事情,“我还未与你说过,昨天他可是顶着一身痕迹在外面转了三圈,先是在流民聚集地外的募捐摊子溜达,再是在宫中汇报,最后又去了宰相府——你可不知道奈费勒大人的脸色有多好看。”

      哦你可敬的哥哥。哦。奈费勒。你可以想象你亲爱的政敌看到阿尔图顶着这副尊容,从他的募捐摊子一路挑衅到他的敌人府里,眉毛会皱成什么样。换作是昨天的你,也许会拎起剑,把你哥哥从黑曜夜光里揪出来扔擂台上单挑,但今天的你已经完全不会为这种事情忧心。还有什么能比那双漾着笑意的眼睛更能说明问题?他信任你,相信你,知道你,便不会为假象所惑,你也由此免于忧惧。

      “我相信奈费勒不会真的杀了他的,”你笑了笑,“如果哥哥又惹祸,我帮您把他的藏酒都倒了,再把他锁在黑曜夜光里,让他出不了门,对外就说阿尔图大人在家里发酒疯。”

      “你也学会你哥哥那套了,”梅姬点了点你的鼻尖,停下笔,坐在你面前,又仔细端详起你的脸,“真像。”

      “什么?”

      “阿尔图年轻的时候。”

      你有些错愕。在你的印象里,你和你的哥哥从未分开过,更年轻的时候,你们从外貌到行为都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直到这个世界上只剩下一个阿尔图,也没有人能分得清你们俩,那之后也没有分清的必要了。

      当然,除了奈费勒!嗯……还有你青梅竹马的嫂子。

      “为什么这么说?”你看着梅姬,只觉得她看向你的目光,终点并不在你身上,而是透过你,看向不可言说的深处,“我们……那时候不一样?”

      “当然是一样的绅士般阳光帅气有礼貌,又像个猴儿似的喜欢上树打鸟刨狗洞——”

      “停停停姐姐这就不用强调——”

      “——还喜欢这样,想着心上人傻笑。”

      ……啊!!再听不出来她在打趣你,你的脑子就白长了!

      “我……!”被戳破心事的羞耻心让你下意识想扯理由来反驳遮掩,但你顿了几顿,终究没有说出一个“不”字。

      你没由来的想到了昨晚的梦。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也许是一种征兆,也许是一场心灵的蜕变。梦里一片漆黑。无声亦无影。苍苍幽境,无边的虚无似要将你吞噬。你本该恐惧,孤独,彷徨。但你没有。微凉的触感落在你身上,似乎有什么人在轻抚你的背脊。在感知到的一瞬间,熟悉的锋利劈开了静默,你感到那声音似乎有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你所熟知的坚定。于是黑暗褪却,你走了出来,步入晨光。

      “……是啊,这本就是一件开心的事情,”你坦然地笑了,尽管镜子里你的脸让烛光映得有些过于鲜艳,“就像您总能认出我哥哥,只有他找到了我,而我…也因此找到了我自己。”

      “我不知道这是否与您和我哥哥的感情相似,”你自然地向这位最亲近的长辈吐露思考,哪怕是那些你平日无暇、乃至不敢深想的细节,“最开始我以为自己只是不甘于在朝堂上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人指着鼻子骂,更何况那个人还是被我拉进的黑曜夜光。

      “后来我执着于与他争个胜负,但他实在能说会道,我只能每次回来和哥哥吐苦水,拉着你们想对策。想必你们都烦死我了。

      “再后来…我发现他是对的。至少大部分是。但我们已经是敌人了。而更可悲的是,我意识到自己只是想引起他的注意,我一点也不想与他为敌。

      “那些笑话,多么荒唐……这个宫廷里,只有他把我当回事。”

      你深吸了一口气,看着梅姬在你身上描绘的痕迹随着呼吸起伏。

      “然后,就到了现在,我真讨厌这游戏,它甚至让我越来越讨厌自己。但是他在看着我。您知道吗?他在看着我!他和我说,想不想结束这一切——

      “我做梦都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握住他的手。”

      “紧接着,最荒唐的事情来了,”你情绪激动起来,“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我开始害怕这是一场梦,害怕一切有机会摧折这个同盟的可能。我竟然开始庆幸有这样一场游戏,天呐,我甚至庆幸在玩游戏的是我!而我想尽办法踩着期限折断卡片,只是希望这样的时间,他看着我的时间能更久一点……”

      “可是这又如何能说?我又如何能说,我摸着纵欲卡,想到了他的脸?那样就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之后,你们替我折断了这张卡,”后怕,自责,愧疚,失魂落魄同时出现在了你的脸上,“你们牺牲自己,却把我救了出来。”

      “我们是家人,不要谈什么牺牲。”梅姬安抚着你,吻了吻你的额头,“就像你说的,为了计划——而且你哥哥也没有那么不舒服,看得出来他挺享受的,嗯,夏玛教得好,我技术也不错。”

      “嗯…嗯?啊?”

      你显然有些反应不过来,而梅姬已经笑得用头巾掩面。

      “我们的好弟弟终于长大了,可还这么不禁逗,这可怎么行?”她又拾起画笔,在你身上修饰,“当然是在说怎么收拾杀手了。你今后可是要面对奈布哈尼的呀,这样,可教我怎么放心呢?”

      你盯着自己身上被谱写的痕迹,看着那些愈合、褪色程度不一的斑块,悟了什么。

      “这有什么难的?他是花花公子,更是一位贵族,一名剑客,”你说,“于他而言,床笫之欢与战斗又有什么区别?无非是征伐与荣耀,斗争与伤痕,给自己冠以崇高之名。可我们又为什么偏要与之争锋?我要做的,不过是与之进行口头上的剑术交流罢了。”

      梅姬被你逗笑了,她收起画笔,将你摆在镜前。

      “有趣的发言,不过很有精神,”你看着镜子里自己爱欲交错的身体,不敢苟同,但你依着她将你拉起,推开那扇镜子,“去吧,阿尔图。去迎接新的一天。”

      贵族不需要劳动就可获得收入,这是常识。

      骤然从昏暗的暗室移步到镜子后明亮的主卧,阳光刺眼得让你有些不适应。当然,同样不适应的还有侍候在卧室门外的法拉杰。

      这位年轻的贵族,是最早追随阿尔图的人之一。他不仅有自己的领地要去操心,竟也替你打理着家业。他像往常一样,抱着一大沓文件,在休沐日来到你的宅邸,向你汇报近期的事宜。

      梅姬见到他,便打了声招呼,吻了吻你的额头,转身走向后厅准备茶点。自从你被要求接续这一场苏丹的游戏,你便对很多事情都无暇他顾,忽然想起真的好久没有好好和这孩子聊一聊。于是你也像以往那样,自然地摆出一副阿尔图式好兄弟间熟稔的姿态,勾着这孩子的脖子往前厅走。只是你发现,平日见到你就迫不及待地向你讲述近日见闻的年轻人,竟罕见地不敢看你,甚至一句话也没有说。

      “怎么了?”你歪着头,奇怪道,“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不舒服?”

      “没,没有,只是好久没看到您……”年轻人本没有脸红,听了你的话却涨红了脸,“之前奉您的命去平息城外的骚乱……”

      “怎么?伤到哪里了吗?严不严重?怎么不和我说?快让我看看——”

      你假装没看到年轻人的窘迫,只觉得他这反应着实好玩儿,一连串的关怀炮弹似的自你口中蹦出,勾着他脖子的手也放了下来,改为探究似的摸索,作势要在他精赤的上身探寻。

      年轻人顿时一副吾命将休的表情。你看他的样子,应该是要躲开的,却又不知道为什么,那孩子竟立在原地,挺着胸膛,绷着背脊,没有往后退一步。你忽然咂摸出一丝不对味,想着恶作剧的爪子是不是该收回去,就被什么人敲了脑袋。

      “又在欺负年轻人了,”梅姬将法拉杰带来的卷筒敲在你头上,“像什么样子。”

      “只是关心一下,我什么都没干啊。”

      你立刻双手投降。年轻人如蒙大赦,任梅姬把自己拉到榻上坐好。你顺势坐在法拉杰另一边——嗯,稍微远了那么一点点,你害怕再近这孩子要断气了。

      “好孩子,别理他,尝尝这点心,有什么事儿吃完再说,我记着你总爱这口味。”

      梅姬倒了杯花茶——你闻着有股玫瑰露的香气,又将备好的曲奇承在银盘里——是开心果味,你跟你哥前几天偷偷尝过——递在法拉杰面前。你看着年轻人羞涩拘谨的模样,怀疑他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是前几日的骚乱,已暂时平息了。”也许是曲奇太好吃,年轻人的情绪城外终于稳定了些许,“那位贵妇人一切安好,包围她的流民着装过于讲究,不像是普通人……”

      法拉杰的语气逐渐流畅,开始有条不紊地汇报近日的日程。你也悄然松了一口气,听这孩子是如何把你家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把那些试图找茬的好事者忽悠跑、替你在宰相面前完成那些你不便出面但不得不做的。你看着这孩子,忽然有些惭愧,又觉得有些愧疚,没有等他讲完他是如何根据现有的资源为你整合接下来的行程安排,你就揉了揉他的脑袋。

      “做得真好。”你看着他认真的眼睛,“有你真的是我们的幸运。”

      年轻人蓦地红了眼圈。梅姬安抚地描了描他的鬓角,为他添了杯茶。

      “好了,好了……你说不是普通人,难道是私兵之流?”

      “啊,是的,夫人,他们过于行为有素,不似流寇,那位贵妇人将我们引到了袭击者的巢穴,看样子,是一座庄园。”

      庄园……你思索着,背后主人定不简单,这样便不好冒进,哪怕有什么,也得寻个好时机……你想到昨晚回来前做的交接,你的哥哥替你抽到的又是一张铜征服。啊,太好了,又能多活七天了。

      “看样子我们的法拉杰大人真是个侠客,”你的肯定中带着一丝打趣,“这行侠仗义,打抱不平的先锋,非你莫属了。”

      “您总说要行好事,行善事,我只是按您的意志在做。”他认真地看着你,“就像您之前说要资助科学家玛西尔的实验,您说不该让理想落空。”

      这可一点都不阿尔图。你有点想摸后脑勺,但忍住了。只有你知道,其中有那么几分是在学奈费勒。

      “咳,话说回来,玛西尔的实验如何了?”

      “研究出了一个叫做星空之镜的东西,鲁梅拉小姐很感兴趣,这几天都在看看星星。”

      也许可以造个天文台,鲁梅拉一定喜欢……啊,又要没钱了。你心里扒拉着算盘,还没算出个一二三,又被年轻人有些担忧的声音打断。

      “不过宰相大人那边实在逼迫得紧,”法拉杰说着,又有些气闷,“穆尔台兹大人一直处于忧惧之中,要我说他是有些不识好歹,我按您说的前去安抚了他,但他似乎因为您总在宰相面前周旋,阿卜德又邀请您今日去他府上赴宴,而觉得你们是一丘之貉,对您的成见更深了。”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你沉默了一会儿,“被人误解是常态,只要不影响大局——穆尔台兹已至此境地也只是孤愤地活着,成不了气候,时不时关注一下,不要让他做傻事。”

      一瞬默然。

      “时候不早了,男孩儿们,”梅姬拨了拨一旁的水钟,看向你们,“收拾收拾,去赴宴吧。我去看看鲁梅拉那孩子。”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2.

      马尔基娜负责了你和法拉杰的着装。你仍是一身宝蓝,只是今天这身相比之前多了几幅埋着金丝的鹰隼绣纹,而法拉杰则是与你相合的戴胜鸟。年轻人面对绣娘的巧手显然有些害羞,红着脸与你一起乘马车去了宰相府——其实你们更想骑马,但是没办法,在一个讲排场的地方还是得合群。

      宰相府离王宫近一些,与你们家还有些距离。你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景色,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策略。不过很快你就想不下去了,哪怕再小心掩饰,常年幽影的经历让你无法忽略任何注视的目光。

      更何况那目光正来自你身边。

      “怎么了?”你奇怪地回头看着法拉杰,“我脸上有东西?”

      “不,没、没什么,大人,”年轻人迅速低下了头,眼神有些闪烁,半晌才又抬头看你,“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什么事呢?”你把身子侧过来,“有关于我?”

      “……您昨天没让我跟您一起去宰相府,但我听到很多流言。”

      “哦?”你挑眉,“什么流言?说来听听。”

      年轻人欲言又止,止言又欲,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我听说了您折纵欲卡的经过,您不让我跟着,但很多人都在传,他们有些人说得太难听,我忍不住教训了几个,可是有一些……我不明白,大人。您昨天去了宰相府,我听说阿卜德送给了您一件披风,上面…”年轻人有些难以启齿,“上面绣着活春宫……您、您还说要拿回家放在展览柜里!我不明白大人,那些都是真的?为什么一定要遵循阿卜德…以前就算…也不会…如果是这样,您和夫人都…那么好,为什么还要……”

      ……我靠。你心里痛骂你哥真是个做戏做全套坑人只坑弟的大祸害。这要你怎么解释。法拉杰虽然追随你们最早,但并不知道阿尔图实际上是两个人,更别谈分得清楚你们俩。你迅速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更接近哥哥的状态。

      “所以,连你也误解了我。”沉默半晌,你学着你哥的样子苦笑着,一副受伤的表情,“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带着你么……就连你也会觉得我实际上是那样的人?”

      “不是的大人!我没有…我知道您不是!您是如此的高尚、闪耀,那些诋毁、攻击您的人都是有眼无珠!”年轻人慌乱地抓住了你的手,急于证明些什么,你想…那大概是忠诚?“您可以带着我,我会守护您的荣耀!请您不要丢下我……”

      你有些震惊,甚至不明所以,年轻人妥协得太快了,你都还没开始表演,对方就直接丢盔卸甲。不过最后的祈求让你咂摸出来话题似乎要往一个不太对的方向发展,你立刻摆出一副正色的神态。

      “这正是我要说的,法拉杰,”你就势握住了他的手,“你也感觉到了……这场游戏开始就很难结束。我们要面对的东西早就不只是误解和流言。我需要你。但我更需要你保护好自己。我不想带着你,因为我认为那些肮脏的话语没有必要污你的耳朵,但对你的感受…我确实有些欠考虑了。”

      “所以,今天我带上了你。”你看着他,感到握在掌心的手生出一丝薄汗,“你需要这样的舞台。”

      年轻人眼神颤了颤,握紧了你的手。你觉得他还有话要说,但似乎被他咽了回去。马车里的气氛终于松了下去。接下来的路程你们又闲扯了许多话题,包括但不限于近日闹鬼的可疑宅邸,租借房屋的异国商人带来的新货,流民赈济和闹事侵占问题,最后又绕回了宰相党羽的恶心嘴脸。不过说真的,你们全家没一个人喜欢阿卜德,要不是暂时没有到合适的时机,就连你哥哥都不想给他好脸色。但也正是时机未到,你们还是得赴宴。

      很快你们就到了宰相府。阿谀奉承,虚与委蛇,乏善可陈。嗯……好吧,还要算上对以奈费勒为首的清流之辈的诅咒痛骂。这简直可以说是永恒的主题。虽然你觉得这群人比当年的你还要可笑——当然不是说还没有你当年骂的有技术,而是你一走进去,就听见有人想捉弄你的好政敌,正在向宰相进言献策,而这居然还要六块金币才能入伙。哈!六块金币!

      “大人真是好兴致,”宰相熟稔地招呼你进来,让你自便,你携法拉杰对宰相见了礼,转而笑眯眯地看着那人,扔出钱袋,“那老榆木顽固得紧,您还能让他开花不成?”

      “这个嘛,就要大家静候佳音了……啊,看看这是谁来了,雄伟的阿尔图大人!”那人本来还垫量着钱袋,笑得神神秘秘,看见你,眼神唰得亮了起来,“您可是我们这儿的传奇!”

      那人盯着你的吻痕,添油加醋地赞叹你前天晚上的光辉事迹,语言浮夸,形容夸张,很快你们周围就围了不少人。你听了几句,原来是昨天你哥哥去了宰相府,于是阿尔图夜御二女折断纵欲卡的事情在一众党羽中传了个遍。

      法拉杰皱了皱眉,你不动声色地在年轻人手上敲了几下。指尖下的皮肤颤了颤,很快退至你身后,悄无声息地融入人群。

      在这间隙里,你挑起眉毛,朝那人敬了敬酒杯,摆出一副适当的傲慢与自得。

      “诸位过誉了,这是陛下赐予的权力与荣耀,”你笑得很恶心,狗腿与骄傲齐飞,“你们该崇拜的是如太阳般的苏丹,这一杯,敬陛下!”

      众人哈哈大笑,齐呼陛下万岁。你又顺势讲了几个从哈桑写的荒唐情诗里看来的笑话,想着差不多了就转移话题。而那人明显不满足,继续追问你贵女与妓女哪个更销魂。你晃着酒杯,一脸高深莫测,说着这真是个好问题,得容你想想。正当你的思维从维持形象与就地砍了之间的天人交战,逐渐滑坡到思考为了维持形象而饶这人一命值不值得,法拉杰回到了你的身边。

      “您许久未做抉择,莫不是在等这位?”那人看着法拉杰,一副恍然大悟,“年轻,忠诚,蓄势待发,真是暴殄天物,更别提那未经事的——唔!咳咳咳咳——嗬——”

      法拉杰懵了一瞬,随即错愕地看着你。等不及年轻人发问,一枚金币射入了那人不断噪响的喉咙,你扣着那人的脖子,按倒在了地上。

      “嘘——”躁动的宴会顿时消声,你在他耳边吐气,“我说过吧,这是陛下赐予的荣耀,我是被陛下选中的人,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揣测我。”

      “还是说,”你的语气突然恍然大悟,还带着一丝毛骨悚然的兴奋,“其实是你想试试?我这人一向宽容,你……”

      那人顿时一脸惊恐,看着你上下打量的眼神,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连忙摆手求饶,生怕你蹦出一句“你也不是不行”。你轻蔑地把他扔回地上,站起来招呼法拉杰。

      “让他解脱吧。”你说。

      场上一片哗然,宰相却仍坐在原地,仿佛正在发生乃至可能发生的一切都在他的默许之中。早已迫不及待的年轻人大步上前,揪住那人的领子往下一磕——

      卡在喉咙的金币掉了出来。

      “还有谁想听故事?”你漫不经心地擦拭法拉杰为你捡起的金币,笑了笑,没注意年轻人看你的目光复杂,“老规矩,六块金币。”

      这个浊流肆意的宴会很快成了你的个人秀。宰相非但没有因为你的行为而为难你,反而将你拉入了更核心的圈子。你在宰相身边掂着钱袋,眉飞色舞地讲着你从哈桑的故事集里翻到的鬼话,直到宾主尽欢,你们才在众星捧月中离开。

      而很快线报就到了你的手上。

      附赠几十枚透着脂粉香的金币。

      这下有钱了。

      “真是有意思,”你与法拉杰舍了马车,骑马去了白鹳破晓,坐在酒馆的包厢里,看着手里的纸条,“收买了个男妓去流民赈济摊子上调戏奈费勒。哈。”

      还要一个人六块金币!

      六块!

      ……你天天去捐钱都没有调戏过!

      “蛀虫是这样的,他们没有本事,只会掏空根基。”法拉杰从酒窖上来,拉下了包厢的幕帘,为你和自己各斟了一杯,“这是您之前提过的茴香酒,庄子里最新酿的一批,比那老匹夫的更醇厚。”

      你看了一眼,是你哥哥喜欢的口味。你对酒实在没什么兴趣,之前宴会上你也只是晃晃酒杯装装样子。你抿了一口,用阿尔图的口吻赞了一声,让年轻人入座。你不再看他,晃起酒杯,也没有喝,一边平复心绪,一边思索接下来的对策。约莫是半支蜡烛的时间,等你自觉能约束好胸中那股怒气,决定去找奈费勒,你才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看向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年轻人。

      而他眼前酒杯尽空,法拉杰拽着幕帘,竟是已喝得面色酡红。

      “谁让你喝——”

      “您终于看向我了。”那孩子声音闷得让你心惊,打断了你的质问,“您为什么不用我……”

      “什么……?”

      “纵欲!”他拔高了声音,“您有这个需求不是吗!那些人对我说……您完全可以找我!但,您为什么不用我……”

      你脑子一翁,目瞪口呆。一时没捋过来是要先看看酒里是不是加了什么料,还是先质疑三人行和上了自己好兄弟哪个更下流。但这都没有这孩子实际上想和你纵欲这件事来得震撼你。你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言行是否对年轻人造成了什么不良影响,还是刚刚的宴会有哪个该死的虫豸给他灌输了什么污秽,但你看着那双眼睛,忽然意识到,那些都不过是你逃避的借口。

      他爱慕你。

      确切地说,是阿尔图。

      如果说早上的孩子是看起来要哭了,现在则是你真的看到他眼里有泪水正在积蓄。此时有一颗真心正与迷欲纠缠。你意识到自己必须审慎处理。你迅速把你们兄弟和法拉杰之间的点点滴滴都回忆了一遍。小到与你们相似的卷尾短发、清凉穿搭,大到你亲手教的格斗招式、行为标准,甚至精细到每次向你汇报时那充满期待的眼神,今早不敢看你时的羞赧,宴会上听见羞辱时的错愕与欲言又止……你身上那么多痕迹!天呐,你居然还逗人家,你真是自找!

      这是你兄弟。是在阿尔图刚开始崭露头角时就追随你们的人。这是法拉杰。你调整了一下呼吸对自己说。你确实对他没有爱情或者利用方面的想法,也不愿意以任何敷衍或者可能伤害他的方式来回应他,你深知他的忠诚,甚至可能在你拒绝他之后仍捧着碎掉的心来侍奉你。这场游戏已经伤害了太多的人,你不想再多一个受害者。

      “法拉杰,请听我说,”你把年轻人攥着帘幕的手抽出来,握在自己手心,“你是我们珍视的人,是我最忠实的伙伴。我很抱歉,自从开始这场游戏,我很少有时间与你交流,很少……看着你。”

      他似乎想要挣扎,但你按住了他。

      “……但是在那一切之前,你是法拉杰。是你自己。不是任何人用来达成任何目的的器物或者玩具。”也许是你的眼神太过郑重,年轻人在你的手里安静下来,“你也看到了……这场游戏是怎么把王都搞得人心惶惶,又是怎么让我不得不做这些荒唐事,甚至忍耐那些人当着我面的羞辱。奢靡,纵欲,杀戮,征服。这里面的每一项都在煎熬着我,把我带向深渊。”

      “这不是您的错,您在尽力改变,而您有我!”年轻人颤着声,“正因如此,您更应该——”

      “正因如此,我不应该。”年轻人还想说什么,却被你抚摸他头发的动作打断,“我不希望再多一个受害者。你看得到……那么多尸体,那么多消失的男男女女,那么多狂热到失去理智的人。我们处在一个对人性的磨灭和沉沦的炼狱中。我不希望你被我牵连、污染,背负上这种沉重的东西。”

      “我不害怕!我不会成为您的拖累,我愿意为您……”

      “但我害怕。”你看着他,“你那么年轻,勇敢,忠诚。你从来都不是我的拖累。反而,你对我很重要,没有你,谁来守卫我们的大后方?又有谁能与我同行?我害怕你不再轻盈,不再感到快乐。你会变成一个顶着我名字的人的傀儡。记得我说的吗?把自己奉献给谁之前,首先要找到自己,在成为我的追随者之前,你首先是法拉杰,是独一无二的法拉杰。”

      年轻人似乎被你的目光定在了原地。他睁大眼睛,看着你拂去他脸上的水光,手指在你掌中颤抖。

      “与您同行……独一无二……”他闭了闭眼睛,深吸一口气后,看向你的眼神不再湿润,“我明白了。”

      你感到年轻人握住了你的手,就像那个雨夜你握住了奈费勒。

      此刻你清楚地知道,世上又多了一个同路人。

      3.
      法拉杰以处理事宜为由离去后,你大松了一口气,瘫在包厢的软呢靠背上,盯着那杯年轻人为你斟的茴香酒。

      浓烈,甘香,纯白。

      但你并不爱酒。

      约莫是过了一支蜡烛燃烧的时间,你终于收起信纸,纳入金币。长叹一口气后,你抹了把脸,提走剩下的佳酿,准备见完奈费勒就带回家给你哥窖着——那家伙应该不会喝酒,就不给他了。

      你走出白鹳破晓的时候,天已近黄昏。你习惯性摸着你日常潜入奈费勒家的路线,一路踩着阴影前行。你不知道他在做什么,又是否在家,其实更安全的方式是派人,比如你们安插在流民中的眼线去投金币传信。但想见一面的念头在你脑海中前所未有得强烈,仿佛亲眼看到那个严肃瘦削的身影才会让你稍稍安心。

      你要见奈费勒。

      你一定要去。

      只是你求索的道路似乎永远都是一波三折。在你偏离原本路线拐进第三个巷子时,你实在忍无可忍,故意猛然站立,露出破绽,只听一声剑风自你背后破来,你侧身提起酒笼一挡——

      镀银藤编的容器在空中转了个圈,随着翻转的剑花落入一只保养精致又布满薄茧的手中。

      “近卫大人尾随我一路,就是为了这一壶酒?”你挑着眉,斜倚在墙头。

      红发如火,在黄昏的风中张扬。酒液乳白,自嘴角淌下。俊美的深肤剑客咂了咂嘴,葡萄似黝黑的眼睛闪闪发亮。

      “好酒!不过咋就这么一点儿?”奈布哈尼归剑入鞘,明显还没喝够,他大步流星地向你走来,好哥们儿似的手臂往你肩膀上一搭,“不然我还能是为了什么?早上去找你你不在,梅姬夫人接待的我,她说你给我留了酒,我这不找你讨酒喝来了?”

      你听着这人开始喋喋不休地向你抱怨他是怎么按照梅姬的嘱咐在白鹳破晓等了你一整天,结果发现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突然出现在酒馆,和另一个年轻人从同一个包厢先后离开,你还提着白鹳破晓贵宾专属酒笼!还根本没有看到他!

      “我说你也太不够意思了,昨天下朝的时候不是说好了要当永远的好哥们吗这就把我抛弃另觅新欢,你这胃口也太大了我太伤心了。”说着这红□□子就开始假哭起来。你脑瓜子嗡嗡的,心里抓狂你哥到底给你铺垫了个什么剧情,但双胞胎总有些道不明的心灵感应,你咂摸着跟着直觉走总不会出错。

      “啧,知道我胃口大还在这里撩拨,您是想在这里跟我‘比剑’吗?”你又挂上了一副毛骨悚然的笑,嗯,还是熟悉的味道,“您别说,这地界儿又偏僻又幽静……”

      他立刻往后面一跳,双手投降。

      “喝你们家一口酒怎么就那么难呢,我得澄清一件事,哥们儿我还是喜欢女人的。话说回来,你这大晚上神神秘秘,要做啥去?”

      你无意与他闲扯,但浪子着实粘人。如今奈费勒的宅子已不宜再去,你干脆拐了个方向,往自家在近郊的偏僻酒庄走去。

      “美酒自当配胧月,”你高深莫测地看着他,“不这么偷偷摸摸去,哪里能品到个中滋味?不过奈布哈尼大人既捉住我了我这漏网之鱼,还截了我这一批的头茬,想必是也不稀罕那点浊酿。 ”

      “嘿呀!你这哪里的话!”一听真有酒喝,奈布哈尼眼睛更亮了,“莫管那劳什子宵禁了,今日塞里曼代班,他才没个那闲工夫管你。快快快,快带我去。”

      月黑风高夜。你俩一个权臣一个近卫踩着阴影在屋舍间翻飞,时不时还掉落几个风月笑话,你趁机把你哥被梅姬撅了的猜想添油加醋一顿暗示,成功让红发公子的脚步一个踉跄,看你的眼神多了一份同情和嘲笑。随着灯火的稀疏,你们很快就到了黑街外靠河岸的近郊。这里房屋多破败,野草丛生,鲜有人知此处竟还有个酒庄。就在你熟练地穿过各种废弃的建筑,再过两路口即可抵达的时候,你忽然发现,竟有一幢不起眼的宅子,里面某处,亮着微弱的灯火。

      里面还有人声。

      “这就是你家庄子?这又是通向哪里的机关?”奈布哈尼已经被你的路线整无语了,见你伫立发呆,越过你就踏入了那幢宅邸,你来不及阻止,便听见里面传来一声叫骂。

      “那阿尔图简直就是无耻之徒!”

      晚风吹过,屋檐的风铃被晃得叮当响。你俩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呃……”奈布哈尼挠了挠脸,“你家仆人还蛮有个性?”

      不知是该怪夜风太轻,还是你们练武的耳朵太好。你还没说话,就听见里面的话头被压了下去,但很快又溢出了另外针对宰相等人的骂声,内容甚至要往不可说的方向发展。你身边有个近卫,此刻你再掉头走人显然说不过去,你必须拿出态度。于是你佯作愤怒就要往里冲,可这近卫却拉住了你。

      “我们不是要去喝酒吗,这里就算了吧,”奈布哈尼有点退却,“那些人说的话都吵死了,我可不想听。”

      “你怎知内无好酒,”你挑眉,觉得他这副样子有些怪异,冥冥中有一些模糊的想法抓住了你,你感觉他似乎刻意在避开可能的、潜在的、朝堂上说的东西,“来都来了,你可是苏丹的近卫,怎么能放任这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们这么构陷忠良呢。”

      于是你不等他回话,反手扣住他的手腕,大摇大摆地拖着他往里走。

      宅邸从外面看十分简陋,甚至有些破败摇坠,里面的装潢也没有多余的雕饰,却足够结实,至少看着有足够的空间和舒适度供人聚会。这正是一场聚会。而你想了一整天的奈费勒坐在正中间。

      空气在你闯入的一瞬间凝滞。你和他四目相对,那双眼睛下的乌青刺得你一痛。

      黑曜夜光那么静,他没睡好吗?还是你哥哥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你躁动的心得到了些微的安抚,但远远不够。不过你没有机会追问,围在他身边的人群窃窃私语,面色不善地看着你——还有你拉着的近卫。其中不乏有沉不住气的年轻人作势要跳起来指责你们这对爪牙走狗。你眉毛一挑,上去就身体力行地告诉他什么叫谨言慎行。

      “嘘—嘘——注意言行,年轻人。”你搂着那人的脖子,压着声音,不高不低地说,“我们奈布哈尼大人今日夜巡只是例行公事,你还想给他添业绩吗?”

      语罢,你又揽着奈布哈尼在软垫上坐下,捻起无花果,命侍从给你们倒酒。“奈布哈尼大人今日是来饮酒的,心情好,不与你们计较。你们说我是苏丹的走狗——对啊,我就是。我倒想听听你们还有什么说的,继续啊。”

      你藏在心里的人目光沉沉地看着你,眼神有些疲惫,冷淡地让众人招待你们入座。“我们在谈的事,和你做过的事相比,没什么不可见人的。”

      尽管奈费勒这么说,你还是能感到场上的气氛克制了许多,仿佛之前对你的咒骂都是幻听。尽管你能感觉到若有若无的目光在你和其他人之间游走,但你没管他们,奈费勒家的酒太好喝了!你尝了一口就惊为天人,清香甘冽的口感瞬间打破了你对酒的偏见,你完全没想到奈费勒这么正经一个人家里的酒这么好喝!于是你兴奋地招呼奈布哈尼对饮。对方本来还有些迟疑,抿了一口之后眼睛又亮了一个度,直夸奈费勒有品位,竟跟你喝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下,人们高谈阔论的声音不那么真切,直到你听见有人喊了一声你的名字。

      “阿尔图大人,您为什么会同意参与那场荒谬的游戏?那女术士一看就是邪教行径——她从来都没有祷告过!如果您拒绝,苏丹陛下说不定会放弃!”

      你隐约看见奈费勒眉心一跳。啊,多么天真的发问!酒精可真是真实之水!你们哥俩被玩了这么多年,陛下有厌倦过吗?但你可不能这么说,奈布哈尼还在呢——虽然此人正在埋头研究酒水和糕点。

      “我为什么要拒绝?”你勾着奈布哈尼的肩膀大笑,“为陛下带来一点微不足道的乐趣不正是臣子的本分?还是说,你嫉妒我?因为陛下选择了我而不是你?”

      那年轻人脸涨得通红,控诉你窃取了苏丹的权柄。你嘲笑他的懦弱与愚蠢,不敢直面自己的欲望,连陛下赐予的荣耀都看不清。

      接下来又有身材肥胖的贵族贴上来向你讨教纵欲卡与后宫女。奈布哈尼这才从酒杯里抬起头,跟你交换了一个暧昧的眼神。原来这清流中也不乏浮浪之徒呢!接下来又是一堆风月场上的故事,只是你警告了那人可要好好掂量掂量自己与苏丹孰强孰弱,不要挥霍君王的宽容。

      年迈老臣的咳嗽打断了你们不体面的话题。对于饥荒与饿殍的忧虑在宴席上卷起一阵哀叹。你发现奈布哈尼开始点头,好像要睡着了。但你完全不觉得这浪子就这点酒量——毕竟你这个不喝酒的人都还没醉呢!就在话题将要往对苏丹的声讨方向倾斜时,你的脑子前所未有得清醒,一杯酒泼上那老臣的脸,揪着他的领子提了起来。

      “是酒太好喝了?”你笑眯眯地看着他,把他提回属于自己的座位上,心想奈费勒这都不管吗,“都开始说醉话了。”

      “我们的苏丹是全知而公正的,”你把老臣按在椅子里,用热毛巾擦着他的脸,脑袋贴在他耳边,蛇一样吐着信子,“如果人人都只考虑自己的领地,借机把国库搅的一团乱,那岂不是都乱套了?到时候,遭殃的可不只是一个人……”

      现场随着你的动作安静了下来,骤然的噤声浮着一丝后怕的气息。你瞥见奈费勒揉了揉眉心,似乎想发作,你别过眼,忽然有点不敢看他,但最终只是听到了一声叹息。

      “真是精彩的发言,”他拄着手杖站了起来,又不无嘲弄地对你说,“这里本就是一个供大家说真话的平台,您今天的话发人深省,真是感谢您的教诲了,阿尔图大人。”

      “今天就到这里吧,”奈费勒命人撤了席面,带诸位大人去休息,又看向你,“至于你……看在近卫大人的份上——”

      “你这破屋,我可看不上。”

      你笑得邪性,尽管奈费勒错愕的眼神让你心口发紧,但是你坚持到现在就是为了这一刻——一袋金币被你扔进了奈费勒敞开的黑色大氅,落入那胸口衣领交叠的缝隙里,你看着他呆住的脸哈哈大笑,架着奈布哈尼扬长而去。

      “——好好装修装修房子吧,奈费勒大人。免得哪天倒了,还要人捞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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