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天》九疑

35、【035】画纸棋局（四）

　　“师父，师父，我拿到了。”带着娇憨的声音由远而近。
　　其实若是别人这么说话，若鸿听着都会觉得肉麻。可偏偏她自己这么对师父说话，却又感觉是理所当然的。兰若闻声转过身来，就看到带着笑意跑过来的若鸿，本来冷然的眼中也多出几分温暖笑意来。
　　“慢点，慢点。”这个徒弟啊，明明都十六了，怎么还是一副六岁的样子。
　　“原来那图还有一半呢，两个拼起来才是一张图。”若鸿把另一张图拿出来，递给兰若，“师父怎么样，我够快的吧。”
　　兰若将图拿过，仔细看了看，与记忆中的另一半拼合一处。半晌，兰若才开口：“为师好像想起藏宝图中所绘为何处了。恐怕是在苍茫道内。”如果没有记错，应当是上次与因若鸿与魔尊到了甘渊，路途之中见过与图中所绘的相似之处。
　　“苍茫道？”若鸿暗暗道，那可不是个太平的地方。
　　作为人间与鬼界魔界的交界处，那个地方可是人迹罕至的。而且各种各样的妖魔鬼怪定然不少，还有其他的，可以说是人间绝域了。
　　“对了，鸿儿，你是如何拿到图的？”兰若仔细想了想，确定了具体的位置之后，又想起这个问题来，转而问若鸿。
　　“这个……”若鸿沉默了一小会儿，如果是告诉师父真相，师父说不定会生气；可是如果隐瞒的话，却又更是不好。思量了一会儿，若鸿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用了出窍之术，搜遍了将军府，在书房找到的图。”
　　兰若眉头皱起，语气间怒气隐现：“你还记得，你出去之前为师跟你说过什么么？”
　　若鸿低下头去，沉默。师父说的也不全对啊，一来这是为了寻剑，不得已而为之；二来凡人也未必都是好人，这叶雨年如此翻覆，自己这么做也算是替天行道。虽然心里这么想，可若鸿也还是不敢抬起头来面对兰若。
　　“为师告诉过你，你要记住，纵然你是仙人，也无权干涉凡人的自由。你以为是仙人，便可以肆意妄为，不以凡人为意？”若鸿还从来没有见过脾气那么好的兰若发火的样子，听得这充满火药味的声音全身一颤。兰若接着怒道：“跪下！”
　　若鸿呆住，啪得一下就跪在地下，甚至连膝盖直接着地的疼痛都感觉不到，只是呆在兰若的怒气面前。兰若也暗自轻轻调息，好半天才缓过来，一下子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发了这么大的火。也说不清是为了自己的徒儿不争气还是因为自己没有教好自己的徒儿，让她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

　　呆呆跪着，若鸿开始神游起来。忘了是听桃末还是听门中弟子说过，师父是出了名的好脾气，哪怕当初徒弟战死，也不见他伤心；门人叛逃，也不见他愤怒。他的样子永远都只是淡淡的，安之若素，处之泰然。
　　“你还笑……”兰若看到若鸿莫名的笑意，就要气得岔了气了。
　　“师父，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么。”若鸿回过神来，轻轻嘟嘴，做出一副痛苦的样子，用手揉着膝盖，然后再瞪着可怜兮兮的眼睛看着兰若。
　　兰若看着她，皱眉。
　　若鸿微微抬着头，可怜兮兮的眼神看着兰若，像是只得不到食物的小狗在望着主人。
　　没一会儿就轻声道：“起来吧……为师不该这么罚你。你不明白事理，是为师的过错。为人为仙，都是生命，没有高低贵贱之分。而但凡是生命，便有自我的权利，容不了他人干涉。即便是仙，也不能够随意干涉他人，以仙家之力肆意窥探。你我都曾是凡人，可曾愿意让自己的内心让他人窥探？”声音比刚才已经要平顺多了。
　　“是，师父。”若鸿依言乖乖站起，仔细揣摩兰若话中的意思，明白确实是自己错了。等了一会儿，确认兰若已经不生气了，若鸿才慢慢抬头，可怜兮兮地盯着兰若：“师父，那我们还去不去苍茫道？”听说那地方可是很好玩呢，能看到鬼与魔，都是自己不曾见过的。
　　看着若鸿这副样子，兰若也把刚才的事情暂时抛却脑后了，轻轻笑道：“出发吧。”
　　“师父……”一路上兰若都不开口说话，而且表情凝重，若鸿害怕他还在生自己的气，只好嘟着嘴尝试着扯他的衣角。
　　“怎么了？”兰若被她的叫声喊回神了，问道。
　　“师父你是不是还在生气？”若鸿不安地戳手指。
　　兰若看着她的样子，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后来就明白她所指为何了。她那装可爱讨喜的样子，倒还真是百试不爽：“没有生你的气，只是在想那图中所绘之地，似乎离甘渊很近。”为何越靠近苍茫道，就越有不祥的预感，挥之不去。兰若说到此处，眉头又皱了起来。
　　知道他不是在生气，若鸿也就放下心来了，改为专注地盯着他思索的样子。
　　师父不管什么样子都很好看呢，若鸿暗想。

　　进了苍茫道境内，刚刚靠近甘渊，两人却见熟悉的面孔从西南方向过来，同样也是朝甘渊的方向去的。看着眼前的一对人儿，若鸿忍俊不禁，兰若眉头反倒皱起。
　　“别那么看着我，师……兰若上仙。”梦疏皱眉，怎么甩身旁人儿的手，都甩不掉。狐狸爪子化成的人手牢牢缠绕在他的手臂上，就差没有整个人都贴过来。
　　梦疏无奈地看了一眼桃妖妖，你这到底是五尾狐狸精啊，还是牛皮糖啊？
　　若鸿倒很给面子地直接笑出声来，笑得梦疏更加尴尬了。好容易才收住笑，还是兰若先开了口，打破尴尬：“梦疏上仙，这是怎么一回事？”
　　自五白楼出事以后，全楼上下连一个活人都找不到，包括梦疏与颜潇山在内。此时梦疏在凡间此处出现，身旁还有个妖孽……
　　“这……说来话长。总之五白楼的事情与……与她无关。”梦疏无奈地看了一眼身旁的牛皮糖，后者一脸满不在乎，紧紧地扒拉着梦疏，“五白楼出事那日，我不在楼中。等知道之后回到楼中，就已经那样了。但我似乎隐隐能感觉到，潇山他还活着，而且去了凡间，我这才追来，在路上碰到这家伙，就被她粘上了。”
　　兰若的眉头松了松，若鸿则笑眯眯地问桃妖妖：“这次又是因为什么看上人家了？”
　　“因为好吃的啊！”桃妖妖的舌头从嘴唇上一扫而过，“你们都不知道，他的手艺有多好。这次我绝对不放，说什么也不放。”
　　若鸿窃笑，兰若无奈地看着二人，这算是师弟的劫数么？不过好在这个女子心地不坏，虽是妖类，也可成仙，二人倒不失为佳偶。
　　一个回神，兰若想：怎么最近自己老爱给人做媒啊。
　　梦疏顿了顿，正色道：“我在曲州发现了潇山师兄的踪迹，但是却始终追不上他。后来碰到了妖妖，便借用妖妖的灵嗅一路追踪至此了。看样子，师兄是要往甘渊而去，怕是要找魔界之中报仇。”
　　说到这里，若鸿与兰若都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梦疏也叹了口气，接着说：“你们猜得不错，此行……师兄留了张字条给我，让我不要去追他。他说，五白楼覆灭都是他的过错，他一定会担起这个责任，承担这个过错，也会让那些人付出代价……此刻，怕是已经到了甘渊了。”
　　“他要找魔界报仇，为什么不直接去甘渊，而要绕到曲阳道？”若鸿一时口快，问道。
　　兰若也有此问，看向梦疏。
　　“那是因为……”梦疏顿了一顿，“说来难以启齿。那是因为潇山师兄要借用曲阳道中的巫蛊之法，以邪术对邪术。他说……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荒唐！”兰若一听，大袖一甩，眉头紧锁。早知五白楼主喜欢意气用事，却不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荒糖？那是什么糖？好吃么？”桃妖妖完全听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倒挺清楚了这一句，惹得大家哭笑不得。有桃妖妖在，兰若也无法将寻剑一事告之。不过也不着急，不如干脆先同梦疏去寻颜潇山，以免五白楼主出事，仙界再受打击。梦疏欣然点头同意，有了兰若帮手，希望便更大。桃妖妖的鼻子嗅了嗅，果然，离甘渊越近，颜潇山的味道就越浓重，证明方向是对的。
　　“师父，若是我们也去追五白楼主，那其他的事情不就来不及？”看着左右为难的兰若，若鸿轻声道，“放心吧师父，怎么也是一楼之主，做事应该有些分寸的，这是人家的事情，便让人家自己解决好了，师父。”
　　兰若宠溺地看了看若鸿，把刚才的阴霾气氛一扫而空，轻笑道：“也好。”
　　若鸿背对着梦疏，却看不到此刻梦疏脸上的哀伤与眼神中的无奈。

　　两人在甘渊周围搜寻着与图中相符之处，来来回回几次，终于寻至一个名曰“开流”的峡谷之中。两山高耸，中有开流河，与图上所绘倒是一致。若鸿松了一口气，能找到这把太阿之剑的话，仙界的胜算也能多几分。只是这偌大之地，也不知剑所藏究竟是在哪一处。
　　“师父，那张图的左上角有一凤凰标记？”若鸿忽然想起这个，“叶宅的暗格之中，除了信之外还有一只凤凰金钗，图案正与图上相符。若徒儿没记错，金钗长四寸二分，所指之处，正是峡谷正中开流河里。”
　　兰若暗以知微之术查探，果然，河中地下似别有洞天。
　　“洞中似机关密布，且不是普通的洞穴。为师下去就是，鸿儿，你在此处守候便好。”兰若知道，此洞恐怕并非是人所设，哪怕是仙魔二界中人进去都轻易讨不了好。
　　若鸿嘟起嘴来：“不要！徒儿要与师父同去。”
　　“鸿儿别闹，”兰若失笑，这都什么时候了，又不是去玩，“洞中危险。”
　　“就是危险，才必须要与师父同去！”若鸿知道，师父恐怕又把她当成了小孩子脾气了。当初发过誓，要与他并肩而立，此难当前亦不例外。
　　两人相视，若鸿笑得坚定，目光一片毅然。
　　兰若只得让步：“好，跟着为师，要小心些。”
　　两人都入了河中，此时峡谷之上却站着一人，身着青衣，冷冷望着开流河中。阳光之下，雕着凤翼的瑜绛玉轻轻摇晃摇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