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天》九疑

17、【017】深情惟有君知（三）

　　昆仑山距苍梧山的距离不算太长，可等回到三千楼中，也已是月上中天了。兰若领着若鸿回了乾坤殿中，已在殿中住了半个月了，自然还是很熟悉的。兰若也不多说，只是吩咐她早些休息，明日还要早起行收徒典礼。送别了兰若，若鸿捶了捶自己已经疼到不行的腰板，朝随阳阁走去。折腾了一天了，是该好好休息。
　　第二日，卯时不到，天已亮了大半了，若鸿慢悠悠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头都还晕晕的，连衣服都懒得动手穿。幸好虽然失忆，仙术什么的却已根深蒂固了，元婴之境也不是白修的。于是右手捻了咒，便把清洁整理工作一瞬间搞定了。只是人还没醒过来，迷迷糊糊坐在床边，还摇摇欲坠。
　　“起得还早。”兰若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浑然未觉。兰若不禁失笑，衣服什么的是穿好了，只是头发还没梳，远远望去就像顶着一头杂草。
　　“尊上……”若鸿终于发现了兰若，有气无力地叫道。实在是，困啊。也不知道昨晚是没睡好还是什么的。
　　兰若不说话，只是顺手把旁边台子上的木梳递给她。若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梳头，于是匆匆跑到镜子前面，简单地梳了梳，挽了个髻，然后乖乖地站在兰若面前。
　　“先去剑冢。”兰若说着，便向外走去。若鸿这才发现，师父今天仍旧是一袭白衣，只是看起来相比于平时正式了不少，腰间还佩着剑。“这是为师随身的佩剑，名‘沧浪’。”兰若感觉到了她的目光，随口说。“你尚无佩剑，便在剑冢中挑一把吧。剑亦如人，须灵犀相通为好。”
　　前些日子若鸿在乾坤殿中闲晃的时候，也经过过乾坤殿的剑冢，这入内却是第一次。推开沉重的钢门，只见里面只是一片荒地，寸草不生，而地上横七竖八插着全是剑，各式各样，各种大小。原来所谓剑冢，真的就是埋剑之冢。各样的剑有不同的灵属，色泽气度什么的，也相差甚大。一下子把若鸿看花了眼，也不知道要挑哪一把才好。
　　“你已有元婴之境，不妨闭目一试，看看哪把剑能与你相通。”兰若说着，若鸿便轻轻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元神出窍，在剑冢中寻觅着。
　　忽然，似感觉到一个角落处，有轻盈的鸣叫声，声声都打在自己心上，泛起阵阵涟漪，不自觉地，若鸿便随着这鸣叫声而去。那个角落里斜插着一柄细长的剑，剑身宛若冰凝，晶莹剔透，剑柄上也无花，朴素之际，连剑坠都没有。靠近也不觉得寒冷，反而觉得身子都温暖起来。下意识地，若鸿把剑从地中拔出，睁开眼，便看见剑已在手中。也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若鸿仿佛在兰若嘴角看见了一丝释然的笑，一闪即逝。定睛再看，尊上的脸仍旧平常，没什么不同的。
　　“此剑名‘无心’，是柄好剑。”兰若微微颔首。
　　“是。”若鸿将剑入鞘，而后配在自己腰上。剑身细长，正与若鸿微瘦的身材相配。
　　“剑亦如人，可为挚友。”兰若道，“然须记住，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是。”若鸿心里微微一震，牢牢把师父所说的话记住。

　　两人步至三千楼中正殿之前，便见大典差不多即将开始了。刚入门的凡人们亦换上了修仙之服，各自立在自己师父之后。第一项是三尊训话，见人齐了，也就开始了。所说内容，无非是妖魔二界、除魔卫道之类。若鸿听着觉得无聊，又不敢随意乱动，于是便仔细打量自己身旁的另外二位尊上的弟子。尘霄尊上的大弟子司辰非，昨日已经见过，身着黑衣，神情高远。二弟子云悟晖据说是在凡间有任务，未能赶来。而夕未尊上的徒弟，除了昨日收入门中的江遥之外，还有碧萋萋。若鸿见她一个亭亭玉立的女子，身着碧色衣裳，神色悠然，略带笑意地看着夕未。
　　夕未尊上说完之后，最后是兰若尊上上前，正词道：“除魔卫道，义不容辞。惟愿仙众戮力同心，方可得大道。”面对众仙仰视的目光，兰若淡然，若鸿站在身后却觉得格外不自在。原来万众瞩目的感觉也不是那么好受的，若鸿心想。
　　第二项乃是祭神的大典，格外肃穆的九爻之舞。仙女们手持白练，凌空而舞，美则美矣，却肃穆得让若鸿觉得极为压抑。好容易大典结束，仙众们纷纷归位，若鸿才舒了一口气。其间偷偷看了看兰若，却发现兰若自始至终都聚精会神，没有半点不耐的神色。
　　至于第三项，却是由收了徒弟的师父们各自执行的，是向天地立誓收此徒弟，必将悉心教导，视如己出；也是及时考验徒弟的人品究竟如何，以免误收入门，败坏门风。
　　“跟我来。”兰若轻声道。若鸿发现，这个方向不是往兰若所居之乾坤殿的，而是往三千楼中的祖师殿。一段不算太长的路程，就这么在若鸿脑袋里一片浆糊的状况下过去了。等到了目的地，若鸿还是迷迷瞪瞪的。
　　“师父？”一阵凉风吹来，然若鸿一个哆嗦，才反应过来原来已经到了。
　　“进来吧。”兰若立在师祖殿门口，回身看了一眼若鸿。
　　“是。”若鸿乖巧地跟在兰若的后面，进了庄严肃穆地师祖殿。
　　大殿内，墙上皆是历代祖师之画像，正中则是三千楼之创始人的塑像，前面摆着香案之类，一看长相，便知什么叫做仙风道骨了。而地上铺满青砖，青砖之地则上空无一物，连个蒲团什么的都没有。屋上则雕梁画栋，却风格素雅，隐隐透出香气来。木头的香气和香烛的气缭绕在一块，味道还颇为好闻。
　　“跪下。”若鸿听到兰若的吩咐，依言跪下。

　　“历代祖师在上，弟子三千楼第十六代掌楼兰若，执掌本楼八十余年，今欲将凡人颜若鸿收入门下，为亲弟子，诸事悉心教导，望其能得大道。”
　　一字一句，都敲打在若鸿的心上。她知道，这一刻，眼前的人便是他的师父了。还来不及感慨感伤，若鸿就看到兰若竟就这么硬生生把头往青石地上磕过去。就算是神仙，这不带这么折磨自己的吧？可若鸿又阻拦不住，只能听着任之。兰若的头磕得格外卖力，若鸿忽然觉得，这个师父也许骨子里比任何人都倔强，并不是那么仙风道骨的。
　　“莲，莲花？”若鸿看着兰若头触到地面的时候，青石板无端端竟开出莲花来。那莲花，花茎色青，花瓣色粉，以青石为根，大殿之中本来无缝，那莲花却摇摇摆摆，似摇曳风中，美到了极致。兰若磕了三个头，面前三朵莲花并立，又转瞬凋零，不留痕迹。
　　磕完三个头，兰若才直起身子，依旧跪着，也不回头，就这么对若鸿说道：“在这祖师殿中，须得静心诚意，头触地生莲，方说明你心正意诚，祖师之灵可受。”
　　“是。”若鸿一听，赶忙默念静心之咒，把那些繁杂的念头赶出自己的脑袋。
　　“不用刻意为之。”兰若道，“顺其自然就是。”
　　“是。”若鸿轻吸了一口气，说道，“弟子人界颜若鸿，得此仙遇，能上天界，实是大幸。又得蒙师父不弃，收之门下，以后定当听取师父教导，静心修道，凡事不行差踏错，以期大道。”
　　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诡异想法，总觉得这个头要是磕下，自己的人生便从此波澜。可又有什么理由不磕呢？至少师父是那个对自己好的人。既然天下之大，自己一无所有，索性就选择信他。似求死，又似赌注，一个头重重磕下，直起身来发现，面前莲花摇曳。一连磕了三个，若鸿才全然直起身来，看着前面的兰若。
　　兰若优雅地站起，动作轻柔，飘飘欲仙，一身白衣仍旧是半点尘埃不染：“起来吧，给祖师上香。此香亦为心香，唯有沉心静气，方能点着。”
　　若鸿闭目凝神，香头便一道火光闪现。三根香燃着之后，若鸿稳稳将之插于香炉之中。
　　跟着兰若走出了祖师大殿，若鸿忽然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就像是放开了一切之后的，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要，反而感觉神志无比清明。看山，便山朗气清；看水，便波光摇曳；天地万物都可亲起来。

　　“你已突破分神之境了。”二人朝乾坤殿而去，半道上兰若开口。
　　“师父？”若鸿吓了一跳，真的么？！原来修仙境界，还可以跳着过得啊。
　　“历遍甘苦，尽克心魔，方能大化。你心魔已净，自然神识亦跟着飞跃。”兰若依旧不紧不慢，淡淡说。其实若鸿早在入魔之时便已至出窍之境，而今达道分神，也不算是太快。若鸿应了是，暗暗闭目试了试。果然神识出窍更为自由，且可随山赋山，随水赋水，与之同化。最为直观的感受是自己的五感好像都没那么强烈了，心静平和，与世无争，不喜不悲。这便是分神之境么？
　　“本门出入自由，并无太多门规。虽然你为凡人，尚未成仙得道，但入门之后须守仙规。若有朝一日你有行差踏错，为师定将严惩不贷。”
　　“弟子知道。”若鸿乖巧应道。
　　“你要记住，本门无什规定，不是宽松。只是心静如此，自当随心所欲而不逾矩。日后你便　　随我居于乾坤殿内，你不必随其他入门弟子照课修习，有何不懂的问我就是。”兰若淡淡道，“为师已数十年没有与人打过交道，亦没有收过弟子了……”后面半句，却似诉似叹。
　　“师父……”若鸿抬头看着兰若，本欲出言安慰，却见兰若的依旧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如水无波。是呵，仙界之首的上仙，哪里会那么多愁善感。
　　“无论为人为仙，贪、嗔、痴皆为三毒，须戒慎！”兰若话锋一转，听得若鸿浑身一颤。
　　“是。”贪、嗔、痴么？若鸿自嘲一笑。
　　“你随为师回乾坤阁，先饮过拜师茶，为师再言其他。”说吧，兰若便沉默了。
　　“是。”若鸿应是之后，便沉默地跟了过去。
　　一个瘦弱的身形就这么跟在前面飘飘欲仙的男子后面，亦步亦趋地走着。男子白衣，女子红衣，可两人看来就觉神似——无论是面容还是眼神，都是一般清冷。

　　“拜师茶，不是应该师父饮的？”若鸿不明白，眼前这三碗茶，竟是要给自己喝？
　　“此三茶，名曰三毒。”兰若轻一扬手，茶杯便稳稳落在了若鸿的面前，无毒者饮之静心，有毒者饮之去毒。”
　　“是。”若鸿便将三小杯茶，一一饮下。
　　贪毒之茶，饮之甘凉，那甜味和凉意仿佛从舌尖到四肢，若鸿饮过之后都忍不住舔了舔嘴唇；嗔毒之茶，饮之微涩，却又清香，饮过之后舌尖回甘，回味无穷；唯有痴毒之茶，饮之如酒，而且是至烈之酒，一路从嘴里烧到胃里，奔腾如千军万马。
　　“味道如何？”兰若收起茶碗，问道。
　　“贪毒之茶甘凉，嗔毒之茶微涩……”若鸿喝过之后，眉眼不知为何带了些笑意。
　　兰若微微点了点头，追问：“那痴毒之茶呢？”
　　“痴毒之茶如酒，至烈。”若鸿轻咬了一下嘴唇，仍在回味。以为会很难喝呢，想不到这么好喝。若鸿没法想起自己在什么时候喝过酒，可这明明就是印象当中酒的味道，浓香回味，经久不绝。
　　“……”兰若一阵沉默。
　　“师父？”若鸿觉得兰若有些不对，“是否有什么不妥？”自己做错什么了？
　　“无事。”兰若应道，“很好。”若鸿见他不说，也只能答应。
　　像酒的滋味呵，兰若淡笑，福祸天定，既然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就顺着走下去罢。
　　“你的身体仍未完全复原，这几日便多看看书，权当休养。”兰若道，“而这里有本楼心法，名曰“沈魂”，你多记一记吧。至于其他的，等你痊愈再说。至于吃食……乾坤殿之大，你寻一处自己做吧。至于食材，从下界自取就是。”
　　师父看起来面冷，却是心热，无时无刻都不在关心自己。能得此师父，是人生之大幸吧。若鸿明明就看见了兰若眼中的关切，兰若也未刻意隐没。他人都说师父冷心冷情，自己倒是看不出来。
　　自己其实，从来没有多想什么。
　　什么都没有，还能守住自己的心，也好。
　　告诉自己一定要记住，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作者有话说

　　话说这一章自己YY得巨爽无比，就不知道大家是不是愿意看了……
　　下一章继续yy，请大家继续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