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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仙人工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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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人月成仙后,踩过长长的仙阶来到了南天门,望不到至高点的天门巍然立着,两侧柱上密刻着仙兽雕花,祥云环绕柱身,真可谓一派恢弘壮观之景。
他莫名觉得眼前的景象十分眼熟,大约是在梦里见过吧。
教习他的夫子曾说,闻人月天生有一道仙缘,幼时他已在梦中被神仙点化。
既有了成仙机缘,走上这条长生路也是因果必然。
在闻人月能用仙法点燃煮饭的柴火前,他总觉得夫子是个疯人。
这一番说辞好像大侠掉下山崖捡到一本绝世武功一样离谱,定是在骗他。
那时,他的父母虽觉得夫子不大靠谱,但闻人月幼时经长辈溺爱,实在无法无天,气走了好几位教习先生。
他成日在家闲闹作乱,愁得他们只能病急乱投医,请了那位远近闻名的疯夫子过来,让他不论方法,好好管教闻人月。
疯夫子虽看似疯癫,但人不傻,只是教习办法有些神神叨叨,不为世人所容。
于是夫子终于不负父母所托,将他坑上了这条修仙路。
可惜,闻人月真的只记得小时候偷鸡抓鱼,全然记不起自己曾见过什么神仙。
不论夫子如何引导,找来风铃、木铃、果铃一齐给他催眠,也唤不醒他对那道梦中仙缘的印象……
直到闻人月得道成了仙,夫子才终于放下心结,承认他那道机缘就算想不起来,也没有神仙赶来骂他,更无碍他成仙。
闻人月想到夫子,不免有些怀念这位有趣老头,神色显得轻松了些。
他望向南天门后那条幽静仙路。
寻常神仙似乎鲜少往南天门来,唯有新生的仙人会越过门槛,最终走上这条仙路前去天庭。
他又看着身后逐渐消失的那条仙途,略有些感慨。
大道三千,每个神仙要上至天庭,历经的仙途都不同。
据夫子说,闻人月是个执拗的无道仙,修行期间怎么也找不到自身道途,他教也教不会。
一般这种人的“道”,不受天道承认,除非自己悟到无情道或是红尘道,不然很难顺利成仙。
像闻人月这种老天爷赶着让他成仙的,连一道天雷都舍不得劈,只管铺好天阶迎他上天,这实在是极其少见的情况。
他还听夫子说,无情道的那条道途上,总是挤满了神仙。
有太多人选择修那一条无情道,都是奔着道途修行简单而来。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条道上神仙实在多,通常又都长着一副好模样。有些神仙在升仙阶上彼此看对了眼,当即道心破碎,再也做不成神仙了。
像他这种无道仙,身旁则无一人作陪,免了这烦恼。
但是话又说回来,这里也未免太过寂静了。
话本里常写道,南天门有把守的天兵天将,闻人月在此地等了半天,却连个人影也没见到。
周遭唯有两只威风凛凛的灰毛狮子,站在那里抖着鬃须。
见了闻人月,它们不知为何十分亲切地围过来嗅闻,绕着他的衣襟,像是想让他伸手摸一摸脑袋。
闻人月站在南天门的门槛外,尚且迎着人间的春风。
在人界时,他就十分招阿猫阿狗的喜爱,如今仗着自己仙法了得,当即冲它们伸出了邪恶的手,将两只狮子脊背摸得呼噜震天响。
正在此刻,他似有所闻,抬起头去看。
不知何时,通往天庭的那条路上静站了一位仙君。
那人蹙着眉,手掌下意识扶在腰间的石剑上。
对方望着他,那眼神似乎在辨认什么,又好像带了点怀念。
那神情没有停续太久。
闻人月觉着自己眼睛里进了狮子毛,大抵是瞧错了。
随着闻人月投过去的视线,手下的两只灰毛狮子也察觉到来人,瞬间在他手底下变得僵硬。
片刻功夫它们便石化成了石狮子,又一跃蹦到了南天门的柱子上,变回了狮子雕花。
难怪是灰毛狮子,原来是柱上雕花!
闻人月来不及细想两只狮子为何落荒而逃,面上赶忙浮上一点笑意。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一招,他在人界时百试百灵。
“它们怎么这么大的反应!我还道来的是什么洪水猛兽。没想到是一位俊俏仙人。”
“……”
来接人的仙君正是杨岁卿,他仍然皱着眉,审视着这位即将成为他徒弟的倒霉蛋。
他似乎正在心里做着心理建设,许久后才直截了当地转身。
“随我来。”
“敢问仙君是?”
“仙号隐石,”杨岁卿顿了顿,“今后是你的师尊。”
“师尊……”
闻人月一看对方衣着朴素,身佩石剑,想起夫子常说的那句话: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他一拍脑袋,这位出尘谪仙的师尊准是个能抱上的大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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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岁卿没和闻人月多说几句话,将人带到石剑后面站着,飞去了仙印司。
他身板消瘦,让身后的闻人月吃了一嘴子冷风。
若非此人被夫子练得仙法十分扎实,一定会被杨岁卿这狂放的飙剑速度甩下去。
杨岁卿一想到要领着对方去领仙牌、登记仙名,还有诸多成仙事宜需教……心里就难免升起滞闷。
余光里他瞧见闻人月好奇盼望的模样,想着要怎么才能随意又不失礼貌地,把这位徒弟塞给一位路过的神仙。
闻人月并没察觉到,他的大腿师尊正在尽力想象要怎么把他这个累赘丢掉。
他眺望着天庭的仙班罗列、陈设新奇,途中既见到一些神仙规规矩矩地御剑飞行,也瞧见有些神仙双足立在剑尖上一点,凹出了个帅气造型,还有几位踩着细长木杖的白胡子神仙,疾行的速度竟比杨岁卿还要快。
“师尊,我们——现在——要去哪里?”冷风灌嘴的闻人月忍不住开口问道。
“仙印司,到了。”
杨岁卿停下剑,将石剑重新插回剑鞘,他回头扫视闻人月一眼,移开目光,仿佛看到了什么无法接受之物一般。
“师尊,你怎么了?是我脸上沾了什么东西吗?”
杨岁卿摇头:“无事。”
他叩开仙印司大门,想了想又说:“……长得未免太过正常了,让人好难适应。”
“?”
闻人月手指着自己,神情莫名其妙。
难道他应该长得丑一点、普通一点,才能符合这位师尊的期待吗?
这要求好生奇怪啊!
闻人月轻轻捏了一把自己的脸,他想起自己修炼时,也经常引来些倾慕的目光,夫子也奇怪他天生俊俏,怎么算不来一道桃花劫。
这么一想,他的心情又明朗起来,只当师尊嫌弃他生来帅气倜傥,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高人嘛,总有些自己的小脾气。
而且他是来天庭修行的,又不是来比美的。
师尊不喜,定是怕他引来众多仙女瞩目。徒弟难免代表师尊的形象嘛,他少出去张扬就是了。
很快,他就把此事抛到了脑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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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印司作为天庭的成仙门面,近百年来重新装点过不知多少回了,干净无尘的长阶里嵌着一层星芒,一直延伸至顶楼,一路拾阶上行,可见步步伴星,群星绕足。
“师尊,为何他们要将仙印司修得这样高呢?”
闻人月望着高高的台阶,想起了自己走过的仙途,那会儿虽然也是这么一层层长阶踩上来的,脚下却没有这般华丽的景象。
那时的登仙长阶十分素寡,踩上去的脚感,如同他与夫子同住过的小楼木阶,好在身侧残阳与浮云并肩,飞鸟绕阶啼鸣,心里并不觉无聊。
如今虽有星芒为伴,却因楼高空寂,显得这华丽仙阶无甚必要。
“走不动了?”
杨岁卿侧身看了一眼,瞧见闻人月的宽肩厚背,眯了一下眼睛,似乎也察觉到,对方不是在提问这台阶太过难走的事。
他大发慈悲地解释了一下:“哦,别的神仙都是飞上去的。”
“你没来过,让你体验一下这里的面子工程。”
“……”
闻人月觉得自己有点多余问了。
但是片刻后,他又想到新问题了:“师尊,什么是面子工程?”
杨岁卿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回身看着闻人月真诚发问的眼睛,眼神略有些冷淡的意味:“无用,但必要的……”
仙印司的管事仙君在门前笑眯眯地探头,道:“我听见隐石仙君在说我司坏话。”
“有本事参我一笔。”
“没本事、没本事,我封晖一介小小的仙印司管事,哪里敢与隐石仙居作对呢?”
与管理仙印司的封晖仙君说话,总像是拳头打在棉花上,杨岁卿没和他纠缠,让出了身后的闻人月。
“我早早听天帝和仙使说了,隐石仙君终于给文泉司选了个好徒弟过来。瞧这位小仙君,真是一表仙才啊!”
闻人月在心里作答,哪里哪里,一表咸菜还差不多……
以他多年在人堆泥潭里打滚的经验来看,这辉煌显耀的地方,应是接待神仙的第一处风水宝地。
这封晖仙君打从一照面,就是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家伙,这地方又这般奢靡绚丽,一定是第一油水之地。
而我这位师尊不受仙印司待见,以后日子怕是难熬喽!
面上他仍然带着笑:“小仙刚从人间过来,不知天庭规矩,还请仙君指教一二。”
“规矩不多,仙君跟我来仙人案前,落个印即可自行离去了。”
封晖仙君先邀着闻人月走了两步。
闻人月似有所觉,又回头朝杨岁卿看去,那人摸着腰间石剑的剑柄,仍是一副极不满意,也很不耐烦的模样。
外人看来,杨岁卿只是很厌烦来到仙印司。
或许是某种还没建立起来、但又初具雏形的师徒默契,闻人月莫名看懂了师尊的言外之意。
大约是这层意思:既然他俩相谈甚欢,不如把徒弟托付给封晖,自己甩锅走人。
闻人月拿不准是不是自己误解了他,于是出言试探:“师尊,你不必跟来吗?”
听他这么一问,杨岁卿拇指一顿,放开石剑,沉默着跟上了他们。
看来他们的关系还有救,闻人月在内心默默给自己加了个油。
唉,都说仙人成仙时的年岁模样都会定格,早知道上天庭之前先让夫子给自己毁个容。
这样一来,也不至于遭师尊记恨了。
杨岁卿见闻人月一步一停,走得很不专心,用石剑柄戳了他的后腰。
闻人月赶忙快走了几步,被封晖带到了仙人案前。
那张仙人案遥遥地浮现着许多金灿灿的仙名,隐石与赤玉并列呈在最上方,压着群仙的诸多仙名。
闻人月见到他师尊的名字位列榜首,顿时又端正了态度,看来封晖仙君那一番言论不是在阴阳怪气,而是真的无力与杨岁卿抗衡。
大名鼎鼎的隐石仙君正望着那仙人名字池,似乎在找寻着什么,但他很快收起了目光。
封晖仙君笑呵呵地看着他:“小仙君,你瞧见最上面的名字了?那便是你师尊的仙号,想当年,两大金鳞战将征南战北,其中一位便是隐石仙君——……”
“封晖,发牌子,”杨岁卿又去摸他的石剑,“那点陈年旧事,他后面有的是时间听。”
封晖仙君知道杨岁卿不爱听别人提他在天南征战的事。
众仙都猜测,这是因为隐石仙君看到赤玉仙君正在继续守卫天北,他却待业留在文泉司闲度年华,大概也有些面薄,不愿听人提起这事。
但只有封晖不信这个传言——每月依照惯例,拨了那么多仙草份额给文泉司,对方竟还时常传令来要新草!
这隐石如此厚脸皮,怎么看都不像个面薄之人!
封晖还是闭上了嘴,他问闻人月:“仙君可想到了仙号?每一位仙人皆有尊号,有了仙号,我才可为你发放仙牌。”
“不知这仙牌是何物?”闻人月问。
“仙人工牌,简称仙牌。”杨岁卿简答。
封晖仙君点头:“是这么个意思……不过这仙牌还有些别的作用,正如隐石仙君方才所说,仙君可先领了工……”
封晖差点被杨岁卿带跑,忙找补续道:“……仙牌,届时自能领悟各种妙用。”
“哦。那我的仙号……”
“映月。”
杨岁卿直接道出这两个字。
封晖仙君办事麻利,话音尚未落地,他的手里顿时现出一个刻着“映月”的仙牌。
闻人月了悟,原来仙号一问,并非在问他的想法,这也是由他师尊直接决定的。
他接过那枚玉质的牌子,拇指抚过那两个字。
“今后,你便是映月仙君了。”
封晖仙君手一挥,闻人月看到自己名字出现在了仙号名列中。
“映月”二字一闪而过,如流星般乍然而失,没入群名之中了。
闻人月跟着杨岁卿离开仙印司时,恰巧遇见仙使领了另一位仙人初步来访,也是一个仙君带着徒弟来领仙牌。
他回身望去,听见那句惯例询问的仙号,那小仙却站在仙人案前,想了许久自己的仙号。
闻人月垂眸思索,他又想错了,仙号确是自己取的,只是他的却有所不同……
他望着面前杨岁卿的背影,默默念着“映月”二字,面色凝重而认真。
出了仙印司大门后,闻人月也没想出一个更适合自己的仙号……
他只好在心里承认,师尊的文采略胜他一筹,没再多提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