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凤钗》白纸墙

2、oo2

　　亭台高处，受到四方瞩目轻而易举。
　　尽管戴着面纱，隔着高台上不可触摸的距离，依然能看出女子窈窕的身形，妩媚貌美。

　　月兰贞早已习惯了各式各样的目光，羡煞，嫉妒，包括恶心的凝视。

　　一条腿半搭在另一条上，单手撑着下颌，静待着场上搏斗的开始。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多的人涌了进来，人头攒动，除了即将开始的比试，更多的注意却被亭台上的女子所吸引。

　　就连那些被关在笼子里的野兽，也时不时地抬起头，遥望向她的方向。

　　一块芳香四溢的鲜肉，令人垂涎。铁笼中低沉的呼气声此起彼伏，饿了好几日的野兽，磨着爪牙，想要将她拆吃入腹。

　　长公主殿下压了下嘴角，表情有些不悦。
　　若不是不想在这种地方道明身份，她岂是随意让这些人打量观赏的？

　　比试一直没有开始，月兰贞有些失了耐心，烦闷无趣之际，便发现了那道昏暗中的目光。

　　于她而言，是不经意为之，而对于那男子，却是赤裸裸地，毫不掩饰地有意而为。

　　一身黑衣，站立人群最里巍然不动，光线昏暗看不清楚面容，只能隐约窥见身形。
　　还有那双，如狼似虎般的眸子。

　　石壁上的火光落在了他眼底，黑瞳透着亮，直直地锁定了猎物。和那群铁笼中的野兽一样，充斥着对猎物的渴望和撕裂之欲。

　　黏腻炙热，像缠上干柴的烈火，愈燃愈旺。

　　堂堂长乐京的长公主，耀眼夺目的明珠，会仰头注视她的人很多，但是敢这样直直盯着她的人，几乎没有。

　　大概是不知晓她的身份，所以这人才这么肆无忌惮。

　　月兰贞别过眼，没搭理，压根没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放在心上。
　　过了片刻，许是错觉，月兰贞总觉得他还在看她。

　　男子落在身上的目光越发烫人，让人无法忽视，如同烧红的烙铁，融化那层薄薄的隔膜，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透。

　　月兰贞忍不下去，冷笑着勾起一边唇，凤眸轻挑，毫不示弱地瞪过去。等回府，她一定要让子莺找出这个胆大包天的男人，挖掉他的眼睛！

　　猝不及防地，男子默默上前了几步，出现在光影下，好像为了更方便让人看清他。

　　月兰贞愤愤地咬了下唇，这狗东西，不仅还敢看她，竟还走出来正大光明地挑衅她！

　　望着女子沁着水雾又闪着怒意的眼，男子嘴唇似是动了下。

　　隔得太远，月兰贞依旧看不清他的五官，但她能猜到，这人在无声地讥讽她，生怕瞧不清晰他的冒犯。
　　很好，这世上敢欺负她月兰贞的人还没出生呢！

　　随着东家男人的声音响起，斗兽比试立马便要开始，场内众人纷纷安静下来，打量比对着各自手中的货物。

　　“等等。”
　　忽然，亭台高处站起一人。

　　月兰贞整理好衣襟和袖摆，大大方方地立在围栏旁，声音不紧不慢，朝底下众人缓声道：“加一个赌注。”

　　话音落下，底下的人纷纷将视线投过去。

　　“贵人这是何意？场子上的规矩你难道不知？万万没有临时上场才加赌注的做法。”主家男人身形魁梧，淡淡地睨了上方一眼。

　　一个柔软娇小的娘们，也敢在这场子里跟他叫板，在这里，他可不怕那些达官贵人。

　　月兰贞轻笑了声，取下耳边一侧的系带，面纱从眼睑滑过，渐渐露出一张妖艳明媚的脸。

　　看到那半边脸的时候，底下便有人认出了她来，嘴中哆嗦着：“长……公主殿下。”

　　面纱垂挂在耳边轻轻晃动，轻纱拂面，掩在火光下的面容若隐若现，月兰贞扬了下唇，“本宫够格吗？”

　　长公主月兰贞，长乐京无人不知。

　　一方面因为她是当今圣上的嫡姐，二人从小相依为命，感情深厚，身份自然是尊贵无比。

　　二则，她言行荒诞。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美貌，却整日沉溺于男色，不顾身份出入于风月场，更是在府中豢养面首，夜夜笙歌。

　　领头的男人虽没见过月兰贞，但底下人七嘴八舌，都异口同声地认出了她。观其相貌衣着不凡，男人心下有了判断，赶忙俯身跪地：“草民见过长公主，不知殿下可是走错了路？小的这就让人送您上去。”

　　他自然知晓月兰贞是江宁楼的贵客，此时理当在顶层的雅间才是，万万不该出现在此处。

　　月兰贞重新将面纱戴回：“本宫说了，加一个赌注。”

　　以为这金贵的主只是随口一说，没曾想确实来真的。男人微愣，颇有眼色地改口：“不知长公主要加什么赌注？”

　　月兰贞随意瞥了一圈乌泱泱的人群，“此次获胜的兽奴可入长公主府。”

　　全场顿时噤声，众人神色各异，特别是即将上场的兽奴，目光如炬，死死地盯着最上方的女子。

　　若能赢得第一被长公主带走，再也不用被关在这暗无天日的死牢中，日日挨打受骂，拼死同畜生搏斗。

　　往日里谈起长公主，男人嘴中大多都是恶言相向。鄙夷诽谤者诸多，大多心高气傲，料想堂堂七尺男儿，岂能甘愿屈于一个女子身下？

　　瞧见那些人心口不一的神情，月兰贞不屑地转过身，幽幽坐回位子，下意识朝底下搜寻了一转，对先前那个男子，挑衅般地扬了下眉。

　　这个狗男人，这下知道她的厉害了吧，让他没长眼，敢这般肆无忌惮地直视挑衅她。

　　然而这次，男子没有和她对视。

　　月兰贞：……

　　“殿下！”

　　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月兰贞回过神，瞧见了喘着气寻来的小玉：“慌慌张张干甚，本宫又不会走丢。”

　　小玉急忙上前，左右查看了她一番才暗自松了口气，主子什么都优秀，就是认路这方面，记忆堪忧：“殿下怎么来这儿了？”

　　“无趣。”月兰贞轻抬了下下颌，“来这里看看热闹，顺便捡一个兽奴回去。”

　　“啊？”小玉一惊，连忙向场下望去：“殿下，这些个兽奴可不行！”

　　要么身形壮实如牛，要么矮小得像冬瓜，外貌上也叫一个塌鼻子斜眼，这些个歪瓜裂枣，怎配得上长公主？

　　“是吗？”月兰贞用着无所谓的口吻，面上却摆着十足的兴趣。

　　看着往日那些对自己百般摘指的男子，为了她的一句话便在场上拼死挣扎。滑稽可笑，丑态百出，不是很有趣吗？

　　比试正式开始，先上场的两方，一边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壮汉，而对面，是一头眼冒绿光的白狼。

　　白狼毛发枯燥泛黄，沾染上泥块打成了许多结，露出的皮肤伤痕累累，明显看出遭受了许多鞭打。
　　它低低嘶吼了声，围着男人假意转了一圈。

　　场下的人屏息静气，专注地看着台上双方的动作。

　　白狼津液垂涎于地，在地面勾出了一条条银线，显然是好几日没有进食，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猎物。它按下爪子，沉稳不发。

　　双方就这样你来我回地相互试探着，试图找到对方的破绽，再给予致命一击。

　　突然，场外一道突兀的动静惊动了台上，男人反应迅速，率先发动了攻击。身形一闪，快步跑向白狼的侧方，横踢给了它的右眼一脚。

　　白狼被踢翻在地，哀嚎着滚了两圈。
　　很快，它抖了下身子，颤巍着四肢从地上爬起。那双幽绿的瞳孔中，逐渐攀爬上了野性的杀意。
　　慢慢往后方退了小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男人。
　　男人不及它的速度之快，被狠狠咬住手臂，惨叫一声，另外一只手握拳重重挥向白狼。

　　白狼嘴里扯着那条胳膊，津液顺着袖摆滴落，敏捷地躲过一拳，男人狠狠向上顶出一膝盖，正巧砸向它的下颌。

　　狼的嘶吼声传遍场地，随着它奋力地挣扎，凄凉的嘶吼过后，是男人撕心裂肺的嚎叫。

　　血色在半空甩出，像一条成串的珠链，半截胳膊被狠狠地扯下。

　　白狼被一脚踹飞到前方的石壁上，微弱地呜咽了几声便断了气，红色的尖牙还死死地咬着那根断臂。

　　刺眼的红霎时间染遍了小半个地下场，男人半跪在地，额头上青筋迸出，圆滚滚的汗珠不断滑落，吃痛地捂着自己的伤口。

　　月兰贞的视线跟着追了过去。
　　血泊中，粗粝的两根手指，小幅度地蜷缩了两下。

　　胃中酸苦瞬间上涌到吼间，月兰贞闭上眼，捂住口鼻，不受控制地俯身干呕起来。

　　小玉也被吓到，但依然大着胆子站在她身前，颤声安抚着：“殿下莫怕……”还不曾说完话，身侧便落下了一个黑影。

　　“大胆！你是何人？谁准你靠近的？”

　　男子的轻功很好，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便瞬移到了亭台。

　　看着面色不虞的女子，他迟钝一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瓷瓶，径直扔到侍女手中。转身迅速地移到了石壁旁，从衣袖中掏出一块黑布，盖在了那具白狼身上，连带着那只断臂。

　　听到小玉的声音，月兰贞缓缓睁开眼，迟疑地望向刚才的方向。隔着侍女的背影，她面上惶恐未消，只得强装着镇定，“是何人？”

　　“不知。”小玉脚下一软，差点瘫坐在地，立即亮出手心的瓷瓶：“扔下这个便走了。”

　　月兰贞没开口，皱眉望着她手里的东西，小玉犹豫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将瓷瓶打开瞧了眼：“殿下，是佛手柑。”

　　确认无误，侍女将小瓷瓶递到月兰贞跟前。

　　此时胃中正难受，月兰贞也顾不得太多，直接拿了过来，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几番下来，的确有些凝神静气的效果。

　　至于那具狼尸，很快便有几个男人将黑布下的东西清理了个干净，顺手还抬走了独臂的男人。

　　月兰贞抚了下狂跳不安的心脏。
　　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见到厮杀。
　　恐怖，血腥。

　　“若殿下看中了哪个兽奴，也不用亲自在这等着，等会比试结束，让他们来长公主府告知一声便好。”

　　月兰贞默默垂下眼帘，难得没有出声反驳。藏在袖中的指尖还在发抖，她握紧了拳，强行压着体内的惧意：“那就……”
　　回府。

　　“下一场比试，开始！”

　　随着领头人的一个高声，场内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台上。

　　一声虎啸震耳，昏暗的一角，缓缓映入视野的，是一只饿得眼冒金星的猛虎。

　　而站在它对面的人。
　　月兰贞蹙了下眉，正是先前一直胆大包天，挑衅她的那个男子。

　　周围的喧嚣似乎入不了耳，他没受干扰，神情专注地往小臂上缠绕着一圈圈布条，丝毫没有将对面的百兽之王看在眼里。

　　“殿下？”

　　快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月兰贞愣在原地，迟迟没有动作。

　　“等一下。”

　　她忽然很想看看，这个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会被扯下几条胳膊和腿。

　　募地，男子抬起头，如钩般准确无误地抓准了她的所在。

　　隔着一道道围聚的人潮，上下两道目光就这样透过所有的阻碍，直直相撞上。

　　他没有看自己的‘对手’，反而望着高处看台上的女子，缓缓扬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