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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星星变成哥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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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门来了个长得高高的,俊生生的炒饭小哥。
看着脸才十八九岁,大铁锅单手就拎起来,锅铲“乒乒乒”砸进去,把腊肉、玉米、菜粒颠得飞起来。
吆喝也从来不藏着掖着,脸上永远笑眯眯的,一片烟熏火燎中露出一排白牙齿,说这边坐,您等着我马上收拾。
炒的饭好吃,还送免费的萝卜汤。常抹个零送个水,才来一个星期,队已经排得很远了。
有冲着这张脸来的小姑娘小伙子,笑嘻嘻喊老板加个微信。
他手往围兜上一抹说好嘞,掏出二维码来。微信名字叫AAA料真多炒饭小林,加上后自动弹出炒饭价格和种类。
但除了点饭,其他消息一概不回。
年轻人总是不扭捏,微信聊不成,直接站摊子边问,小哥你姓林啊,真好听的姓,叫什么名字啊?
却见这人露出堪称甜蜜的笑,说跟着我家那位姓的,原本姓赵。
围观的人瞠目结舌:“家里那位?”
“对的呀。”他听人这么说,笑得心花怒放,“不省心啊,又爱生病,可不得出来炒点饭补贴家用。”
众人心情复杂地端着饭散开,徒留他一人继续开朗地颠铁锅。
凌晨一点,林磷把自己带的折叠桌椅收起来,把带着的碗简单拿水冲一冲,一个一个叠进桶里。就这淋到地上的水,用扫把刷了两道小推车附近,垃圾全部拢进袋子里。
整理完毕,推着小车回家去。
路过自己窗户外面的时候,林磷心一紧,怎么灯还亮着?
他快跑两步,小推车放在一楼走廊下面,林磷大迈步上楼。
楼道里的墙不知用了多少年,黑斑都要爬到地上,为了跑快点林磷是拽着栏杆的,到家门口掏钥匙时,楼道声控灯照出他蹭上灰的手。
“哥!”
林磷急急地推门进去。
他哥哥没生病,没哪里不舒服,正好端端地坐在小四方桌子前。
桌子上摆了一个蛋糕,只有手巴掌那么大小,上面摆了两块小熊样子的饼干,小熊和小熊头靠着头。
他哥听到声音,抬起来头来笑。
“磷磷,生日快乐。”
林磷不算撒谎,他的林,确实是家里那位哥哥的林。
他哥叫林选,选择题的选,一听就是成绩好那挂。
可惜这名有点软,念着就不怎么硬朗。
他哥从小身体不好,过敏的东西多,夏天出去晒个太阳满身的红疹子,闷在家里久了,脸闷得白生生的,小姑娘一样漂亮。
除了哥哥,家里照顾人的爹和妈叫林磷。
爹妈竟是他自己。
林磷原来不叫林磷,原来叫赵大虎。
第一个爹是村口的屠户,成日喝得醉醺醺的,除了喝酒,倒是个老实人。
可惜喝酒误事,有天喝醉了刀滑了,正正劈在路过的人身上,他是抓进去一了百了,留着赵大虎把铺上的肉吃光后,在肮脏的巷子里穿街过巷,从老虎变成老鼠。
以前认识的大婶某天看到街边窜过的赵大虎,心想多可怜的一个孩子。
她叫他过来,给他擦了擦脸,露出还
有婴儿肥的一张清晰面孔,这小孩长得不赖,唇红齿白,眼睛真像小动物一样露出坦率的光。说你要是饿了,就来婶婶这里吃饭。
她怜悯这孩子,但她也有自己的生活要过。
第二天大婶的窗台上放着三个硬币。
送到孤儿院去那天,大虎手上还拿着半块腊肉。
他舍不得吃光,留着舔舔上面的盐味。
小孩抻抻自己黑得搓泥的衣服,把肉往院长面前一递,说爸说了,不占人便宜。他察觉到这句话出口后所有大人都静下来了,不管是那些穿着警服的,还是扛着摄像机的。
赵大虎脸热热的,他想是因为天气太热了。他清清嗓子,很大声地证明:我舔过的地方是切了的,给你,给你。
他把肉塞给院长,挥手赶了赶要飞过来的苍蝇。
被院长领着走进去时,赵大虎轻轻舔了下手,咸滋滋的,好吃。
那年赵大虎将将6岁。
只在孤儿院呆了一年,赵大虎就遇见了他哥和第二位爸妈。
那天全院的小孩都围在门口迎接,赵大虎穿着赞助商发的T恤,上面写着几个大字,写“xx牌燕窝赞助”。
他没吃过燕窝,但听说燕窝是燕子的口水,赵大虎觉得恶心,口水有什么好吃,腊肉才好吃。
赵大虎站着百无聊赖,他知道没什么人会选他,大家选那些可爱的,年幼的,聪明的孩子。
他太高了,又成天弄得脏兮兮的。但他不怎么在乎,孤儿院的饭香,他每天吃两大钵,吃了才有力气去抓蝉,抓了蝉偷偷跑去外面卖钱,钱放在院长抽屉里。
赵大虎这会儿正在学认字,一无聊就找字看,人来的时候他心里还说稀奇,这些人身上都没字。
那个阿姨的包上有些歪歪扭扭的英文字母,老师教了,但他还看不懂。
赵大虎就盯着一直看啊看,努着脖子地看。
忽然车上下来个白生生的小娃娃。
他穿的小皮鞋亮晶晶的,从车上踩下来的时候微微露出了点脚踝,跟脸一样白。
赵大虎不知道怎么说人漂亮还是不漂亮,但他那分钟看见这人时,脑袋里闪过的是院子后面种的大榕树,夏天风一吹,树叶沙沙摇起来,绿绿的,亮亮的。
他忽然脸又热热的。
这回赵大虎懂这叫什么了——这叫窘迫。
他看了眼那个男生身上的,照着他画上去一样的合身衣服。
又看了眼自己的。
印在衣服上面的字脆脆的薄薄的,随便一搓就掉色了,现在上面只剩下“xx卑燕”几个字。这衣服头套太小了,得孩子们使劲抻才抻得开,扯多了,领口松垮垮的。
赵大虎忽然有点恨自己为什么这么高。
漂亮阿姨弯着腰笑,说小选,你自己去挑一个弟弟吧。
那个男生家教很好,起码在小孩们蜂涌上去时没下意识地皱眉——大虎看过太多人做这种动作。
小孩叽叽喳喳地围在他旁边喊“哥哥”,离得太近了,老师一边铲草一样,奋力地把快伸到别人身上的手铲掉,一边不好意思地对三位穿得一样漂亮,长得一样漂亮的人弓着腰微笑。
叫小选的男孩子只是温和地笑笑,说没关系。
那些小手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赵大虎看着那些渴望的小手被拍得通红,又不死心想再伸,好像天下掉下来颗星星,要急着去捞一捞。
他没挪动,他这回手上没腊肉了,也知道人家这样的有钱人不要腊肉。
他站在一边,看小选跟面前的小孩一个一个对视。
一个一个微笑,又一个一个撤开目光。
赵大虎忽然想,他真是颗残忍的星星。
直到星星的眼睛看向他,赵大虎还没回过神。
男孩子有礼貌地比了个手势 ,低声说了句抱歉,周围的小孩依依不舍地让出一条路,看他往他面前走来。
赵大虎闻到他身上的淡淡香气后才意识到,已经离得很近了,所有人都在看他们。
大虎马上屏住呼吸,今天周五,还没轮到他洗澡。
走近了才发现对方比他高小半个头,饶有兴趣地跟他打招呼,说:你好呀。
声音温柔得真跟哄小孩一样。
赵大虎却痴愣愣地看着对方的嘴巴,亮晶晶的。他没见过唇油也不知道唇膏,只知道每次自己舔舔嘴巴的时候,嘴也会亮晶晶。
所以脑子一抽问他:“你,你也吃燕子的口水吗?”
他看见对方眼睛茫然地瞪大了,接着很轻巧地笑起来,像榕树上略过了一只燕子。
“妈妈,我要他当弟弟。”小选还残留着笑意,转头对漂亮妇人说。
星星变成了他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