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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异境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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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姜兰衣拖着行李箱走出客运站时，已是正午十二点。初夏的太阳晒人且刺目，姜兰衣微微眯着眼，后悔没带个棒球帽。
他快步走到公交站上了车，人不多，他坐到了公交后部。
姜兰衣手臂撑在窗台上，他看向外边，阳光普照，树影斑驳，一切熟悉又陌生。
这里是他老家，可他已多年未回。这次高考后的返乡他计划许久，除了最想见的外婆，他还想着另一个人。
公交开动了，阳光在他身上向后滑，车内又闷又热，公交晃动起来头也跟着眩晕。姜兰衣起初适应良好，但不久便有些恍惚了。
又晕车，他手撑下巴，忍不住在心里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提前带晕车药？
公交时快时慢，难以忍受的汽油味扑面而来，喧杂的人声、车声、笛声涌进公交，明明近在咫尺却难以传进耳内。姜兰衣垂下头枕在手臂上，眼睛只是看着窗外飞驰的光影。
楼影、树影、车影、人影……一切影子都在迅速移动，它们在阳光下疯狂起来，不断扭动、延伸……
姜兰衣的头越来越晕，他的眼皮变得沉重，直至最后他完全闭上眼睛。
公交车继续在马路上行驶着。
忽然一切静止下来，明媚的阳光下，一只灰色小鸟穿过不知何时打开的公交门飞了进来，姜兰衣正坐公交椅上，看见它收起翅膀停在自己面前。
他双手捧起小鸟，下一秒就回到自己家，将它养在莫名出现的鸟窝里。小鸟很乖，偶尔啼叫几声，它不怎么飞，每天只将粮食吃得干干净净。姜兰衣担心小鸟生病，照顾得更加仔细。
突然某一天，在他点开煤气灶准备做饭时，灰色小鸟嗖的一下飞过来直冲火焰中去。姜兰衣大惊失色，迅速伸手试图抓住它，却只拽下了几根羽毛。
他慌忙看向煤气火焰，然而想象中的被点燃的身体和凄厉的惨叫都没有，四处环顾却哪里都不见小鸟的身影，他再低头定睛一看，自己手上握着的，分明是几撮火焰一般赤红的毛羽。
一个人推门走了进来。
迎着满面的疾风，姜兰衣抬头望去，来人披着奇怪的披风，乍一看破破烂烂，数条碎布随风飘荡。他眨了眨眼，却发现所谓的碎布并非碎布，而是一片片羽毛。
铅灰色，碳灰色，岩灰色……所有的羽毛，不论是飘曳的，硬挺的，残缺的……无一例外都是灰色。
披着羽毛的人转眼就来到他的面前，此时姜兰衣才看见来人右侧空荡荡，灰色羽毛在风中飘扬。
这个人没有右臂。姜兰衣不知为何感到心惊，他想看清此人的脸，却无如何只能看见一片空白。
断臂人面对他的目光坦然处之，他一句话不说，伸出左手便要取走姜兰衣紧攥着的红羽。
姜兰衣使力不想松手，可奇怪的是，断臂人轻松便掰开他的手拿走羽毛，接着他仍不置一词转身就走。
等等……
姜兰衣不知为何没能发出声音，他心里疑惑，赶紧跟上去，却转瞬间来到了外面街道上。
街道变得与往日不同，无数的人从角落里涌了出来，熙熙攘攘，他们与姜兰衣擦肩而过，奔向路边的公交企图挤进去。这里的人群简直淹没了一切。
突然，仿若无声的“轰——”在姜兰衣背后炸开，他一个激灵，仓促间回头看去，只见挺立的楼房接二连三地坍塌，带着扬起的灰尘和不祥的预兆弥漫开来。
好奇怪，这一切发生得都好奇怪，好莫名其妙，姜兰衣这样想着，可他还是控制不住随人群向公交跑去。
他的脑袋仍然清醒，可是意识却昏昏沉沉。他在奔跑间忽然感到，这里没有恐惧与悲伤，有的只是混乱与失序。那唯一的惊慌来自他的内心，深深驱使着他的行动。
有点奇怪但似乎又不奇怪的是，姜兰衣轻松穿过了所有拥挤着逃离的人群，像一尾鱼快速游曳过丛丛交错的海草。待再次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坐在了公交车驾驶位上。
“开车。”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姜兰衣迅速转头望去，却没有找到那个开口说话的人。
是谁？为什么叫他开车？
姜兰衣忍不住皱眉，他话未出口，周围人群却像受到鼓舞似的突然骚动出来。
“现在就开车，时间来不及了。”
“带我们离开，你会开车。”
“……离开……开车……开……来不……你会开车！…………”
人群堵在他的周围，姜兰衣的大脑快被声音挤爆了。无数的眼睛看着他望着他盯着他注视着他，人们默认他会开车，人们等着他开车。
可是……他不会开车啊！姜兰衣感到荒谬，甚至觉得有点好笑。可此时他的手却不受控制握上方向盘，脚也像有自己意识般即将踩下去——
“快开车啊。”
“姜一一!”
“开车，开车——你怎么还不开车？”
“来不及了，快开车啊。”
吵死了吵死了，我正在想啊，你们别吵了，姜兰衣在心里喊着，突然头晕眼花起来。
他使出全身力量与不受控制的手脚对抗，冷汗冒出来，他的头脑也越来越混乱，像滚筒洗衣机里不断被搅动的衣物。
他到底是来做什么的？姜兰衣的手在发抖，他拼命地想，想，他，他是来，他……他是来开车的！
他突然一泄力，脚立马就要踩下去——
“开……开车……”
“姜一一！”
“开……车……”
不对不对！他怎么跟被控制了一样，他不是，他不是来开车的！
脚猛地顿住，姜兰衣像突然惊醒一般。
大脑像微波炉里的鸡蛋，不堪重负下简直就要炸了。楼房不断地倒下去，人们还在往公交上挤，姜兰衣隐约听到头顶传来窸窸窣窣攀爬的声音。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他是来做什么的？他是，他是……
“姜一一！”
姜一一！他！他的小名！这个世上只有一人会这么叫他，而他多久不曾听到了？
啊，他是，他是追着断臂人跑出来的！
姜兰衣完全清醒了，他瞬间夺回身体控制权，立马侧身拉开车窗，一手推翻想要借机爬进来的人，探头向外四处张望。
可是——！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他想寻找的背影！拥挤的人群，滚动的残垣，飞扬的尘雾……没有，没有！哪里都没有断臂人的身影！
他的头脑又莫名其妙混乱起来，他想控制住自己，却忍不住手抖。
右边手臂突然传来触感，姜兰衣猛地回头——
他一下子睁开眼，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冷汗未消间他看清了眼前极近的一张笑脸。
这张脸熟悉大于陌生，清亮的丹凤眼弯起，连带左眼角的小痣都生动起来，笔挺的鼻下，嘴角微微挑起。这张脸因为微笑而极具美的震撼，姜兰衣受到冲击的大脑仍在发懵中。
“姜一一，叫了你三遍都没醒。”对方仍是笑着的，将戳姜兰衣手臂的右手缩了回去。
姜兰衣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对方完好的右手臂。他的大脑逐渐冷静下来，梦中的混沌感这时才完全褪去，公交上的嘈杂声也进入了他的耳朵。
是了，这个唯一会唤他“姜一一”的人，这个微笑着的人，便是他幼时的玩伴，他暗恋的对象——
“小羲哥……”他艰难地微张嘴，小声道。
他预想过很多次两人再见面的场景，或是自己去他家拜访，或是他来外婆的小店遇见自己……他也想过两人偶遇，只是没想到最后是在这辆叫他头晕脑胀的公交车上，自己还很没脸地睡得昏天暗地。
真是世事无常，倒霉透顶，他在心里吐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