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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出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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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颗小石子被弹上屋顶,砸得瓦砾哒哒作响。
这动静使得正躺于屋脊悠闲小憩的辛流猛然睁眼,调侃的话语应时从树下传来。
“六六,你职升镖头后便可以单独接镖了,怎么反倒日日躲起了清闲?”
男人一身湖蓝长衫素袍,披头散发仅以绸带作装饰,靠在树干边摇着羽扇。
辛流被扰了清梦,转过头瞪他一眼,幽幽吐槽:“孙大掌柜你不去算账,守着我一个无为的镖头作甚?”
孙掌柜持扇走出树下阴影,轻笑道:“算账这事有东家和小李子担着呢,我还是更擅长算卦……六六,你要不要来一卦呀?”
辛流“嘁”了一声,以袖遮眼不想理他。
“哎呀!”
孙掌柜夸张大喝一声,神在在掐指:“六六,我算到安姐派人在找你!”
辛流抠了抠发痒的脸颊,别过身背对他懒散接话:“怎么可能?安姐和东家半个多月没管过我了。”
她话音刚落,闻声赶来的伙计便停在庭院里匆匆唤她:“六姑娘,总镖头有急事找您。”
辛流顿时一个鲤鱼打挺立定,狐疑看向孙掌柜。
后者摇扇叹息:“我都算到了,某人偏不信。”
拍拍衣裳沾染的尘土,辛流旋身而下,凑到孙掌柜跟前问:“既然你本事如此大,那你可算到安姐找我何事?”
孙掌柜晃了晃头:“自然是生意事,还是大生意。”
辛流侧目又问传话的伙计:“你知道是何事吗?”
伙计连忙摇头。
见状,辛流抱臂嘲道:“局内空闲的镖头不止我一个,若真是大生意,又怎么会让我接单呢?”
“那我们就来赌一赌,如何?”孙掌柜眼中精光闪过。
辛流瞬间笑靥如花地后退几步,食指撩动额前碎发:“不赌,二哥说信神棍话的人是傻子,跟神棍赌的人是绝世大傻子。”
说完她吐舌做个鬼脸,回身往正院走去。
孙掌柜朝她背影不死心高喊:“你既不相信我的话,为何又不敢跟我赌?”
“这是两码事。”辛流扔下此句,加速跑走。
孙掌柜叉腰,郁闷地扇了两下风:“莫二爷惯会带坏人,这下连六六也不可爱了……世道艰难,钱也越来越难赚了。”
伙计好奇跑过来问他:“孙掌柜,您怎么算到总镖头要找六姑娘的呢?”
“我那是在总镖头吩咐你之前偷听到的,你还真信是我算的啊?傻子。”
孙掌柜没好气地用羽扇敲伙计的头,接着又往莫二爷院子去了,独留伙计捂着头在原地动脑筋——也就是说确有大生意落到六姑娘头上咯,那他得讨好六姑娘,争取能跟去出镖……
辛流来到正院书房外,房门大敞,传出隐约的交流声,一向大大咧咧的她无端生了分拘谨,轻叩门框得令方进,两张多时不见的熟悉面孔便撞入她眼中。
辛流略微端正了姿态,抱拳依次唤人:“安姐,东家。”
安姐颔首肃色,直入主题:“特地唤你前来,是因为我们镖局接到一份大单,于个人和镖局都是扬名立威的好机会……现在我想问问你的意见。”
辛流心头一跳,还真被姓孙的说中了。
不过她有所纠结:“为什么挑我?二哥、老七和八庆都未出镖,由他们接镖不是更稳妥吗?”
轮椅上的东家是名儒雅俊秀的男子,思量她的话后,不答反问:“你成为镖头已一月有余,半个月间却连院子都极少迈出,可你的性子惯来不喜隐忍,为何这么长时间也不愿找我们倾诉呢?”
“有人不识泰山,我当然不会凑上脸去挨唾沫。”
辛流昂首,故作孤傲地答话后,又小声嘀咕:“总不可能告诉大家本姑娘接不到单,那岂不是很没脸?”
至于更深层的原因嘛……啧,自从她半个多月前听到那则消息,如今想起来尤觉匪夷所思,更别说与旁人提及了。
安姐凝着她,同为女人,她自是知晓这世间对女子行镖的诸多偏见,沉叹一声:“万事开头难,可身在其中,不可自弃……我所知的辛流向来不惧挑战、快意洒脱,这也是我挑中你来接这一单的缘由,没人比你更加适合。”
辛流闻言一愣,而后蓦地展颜:“安姐这话说得中听极了,看来这一单并不简单,那我就临危受命走上一遭。”
安姐跟着弯了眉眼,朝东家点头,由东家取出一份邀约信放在桌案上,缓缓吐言:“这份邀约镖单来自庐陵温氏,报价三千两,可信上镖物不清、地点不明,经打听后才知道受邀方不止我们一家镖局。”
“?”辛流微微蹙眉。
安姐接着说:“温家大张旗鼓做了个庄,邀各镖局派人前往吉安会武,由优胜镖局单独接镖。”
辛流迷惑:“由多家镖局共同接镖的前例并不是没有,温氏是庐陵大族,也不至于出不起这个钱,可他们此番颇给人些虚张声势之感,到底想做什么?”
“这也是我们犹疑之处……本来我们并不想淌这趟浑水,可受邀镖局纷纷启程,连天下第一镖局也已出动,我们见宁镖局再不好拒绝。”东家坦言。
辛流眼中光华流转:“有趣,本姑娘明日便出发,必不让我们见宁镖局丢了脸面。”
安姐走到辛流面前,拍拍她的肩膀:“此次你纵身前往,一切决策凭你做主,以保全为重。”
辛流小嘴一瘪,心里却打着小算盘:“这一单如此莫测,就没什么奖励或补偿要给我吗?”
东家了然笑道:“镖头的月例是五两,若你此次接单成功,那按照惯例四六分,你占六成镖局四成,也不必再有奖励一说……至于补偿——此单未成的话,镖局可以破格将你的月例升为十两,你看如何?”
辛流压抑着想要上扬的唇角,得寸进尺:“东家再拨五十两,提前报销我路上的花费吧。”
安姐太清楚她的小财迷心思,宠溺接话:“不仅从镖局拨五十两,我再从私库拨三十两,这下够了吗?”
辛流眼中放光,再压不住笑意:“谢谢安姐,谢谢东家,你们对我实在是太好啦!”
她拿走邀约信,雀跃地奔回自己院中收拾行囊,却不知安姐和东家在书房中继续的对谈。
东家叹道:“新帝趁太上皇尚留人世,急急开办选秀,不过是肃清朝堂的第一步,庐陵温氏与金陵温氏毕竟溯为一源,现下发动其心可昭。”
安姐有不同看法:“江湖传言新帝培养了一支亲卫,前段时间刚到吉安,是为肃杀京都内乱后躲入武林的余孽……温氏有极大可能与这支亲卫联合起来正在为新帝办事。”
东家咂摸出一丝意味:“那你执意派辛流去……”
安姐推他进暖房,笑言:“辛流有常人不及的心性品格,加之武艺超群,此行派她去我最为放心。”
东家被安姐从轮椅抱到榻上平躺,闻言疑惑:“你对她一向满意,何不将一身刀法传授于她?”
安姐答:“她的一招一式明显有师承,贸然提及有过问旧事之嫌……况且她志不在此,不宜强求。”
翌日,城西铁匠铺中。
辛流指尖划过剑刃,挥剑抖臂,听剑铮鸣的刹那,热血在皮肉下沸腾,她胸中涌起剑意,目露星芒,由衷赞叹:“好剑。”
铁匠铺老板弯腰递上剑鞘,温厚笑道:“得知辛姑娘今日便要离开鹰潭,我连夜为宝剑制成一副剑鞘,便于您随身携带。”
辛流坦然收下,面露笑意:“多谢陈大哥。”
铁匠铺老板不好意思地摆手:“是我们一家老小该谢您才是,若不是您替我这营生出头,陈记铁匠铺哪还能开到此时,我本就承诺倾尽所能替您铸一把好剑,拒不收款,您却偏要付完钱再收礼,真叫我汗颜……”
辛流送剑入鞘,便见剑与鞘严丝合缝、无比契合,可见铁匠铺老板的用心。
她勾唇一笑,掏出怀中的钱袋放在货架上:“既是好剑,千金一买也值得,这是最后二十两,再加十两剑鞘钱。”
铁匠铺老板霎时慌了,要去把钱袋还给她:“这怎么使得,已经收了剑钱,剑鞘就当附赠了,您快收回去。”
辛流将斗笠扣在头顶,闪身躲进雨幕中远去:“那就当我给叔叔婶子的补品,给嫂嫂做新衣用的绢布,给侄子侄女的零嘴,反正莫要再退还给我啦!”
“谢谢您!”
铁匠铺老板半个身子被雨水浇湿,心中却溢出温热。
等到雨过天晴,镖队总算从见宁镖局整装启程,辛流骑上高马与门前的安姐和东家等人挥别,回身时瞧见队伍中夹杂的唯一一辆马车,顿时脸一黑,驾马上前敲了敲外车壁。
车帘被掀起,露出孙掌柜一张笑容可掬的脸:“六六,怎么了?”
“你跟来干嘛?”辛流龇牙问。
孙掌柜毫不犹豫答:“听说此行有比武可以看,这种热闹我可不会错过。”
辛流挑眉:“就这?安姐和东家还同意了?”
孙掌柜摊手:“对啊……不过小李子似乎颇有微词,这是为什么呢?难道他嫉妒我可以出去玩?”
见他如此矫揉造作,辛流皮笑肉不笑,若她是李掌柜,有人把活都塞给她干后,自己跑去悠闲快活,她宁可一剑把这人戳死。
辛流懒得再理他,纵马去往队伍最前沿,高声吩咐:“全速前进。”
孙掌柜眯眼凝了会儿她的身影,放下车帘,视线转向小木几上的铜钱卦象。
而后他以扇掩面,忧愁地皱眉喃喃:“一步一坎,险中复陷,何解,何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