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座位（回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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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晨光斜斜切进教室，在倒数第一排的课桌上折出泾渭分明的光带。
张斯阮用橡皮擦去草稿纸上的墨迹，抬头正撞见语文课代表抱着作业本从乔琬琰身边小心翼翼绕开的姿态，仿佛她们的课桌四周竖着无形的玻璃幕墙。
她忍不住看了看还在趴着睡觉的人，相对于前排吵闹的人群，乔琬琰可谓是安静如斯，却被当做厉鬼远远避开。
那天以后，她们虽算不上熟稔，也时不时会说上几句话。
每天早上，桌子上都会出现一颗糖，雷打不动，风雨兼程，大部分都是黑色荷氏，偶尔会被其他味道补上。对此张斯阮合理怀疑超市的荷氏应该都被她承包下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这确实比咖啡管用，醒脑提神，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烧舌头。
月考很快到来，因为是分科后的第一次考试，学校很是重视，给学生无形之中增添了不少压力。
一中惯会压榨时间，早读照旧，把考试放在中午和下午，晚上还得继续上自习。这几天课余时间在走廊上都能时不时听到对答案的声音，有人痛心疾首，有人兴高采烈。
张斯阮心态好，考完试便丢之脑后，从不和别人对答案。
两天考下来，她心里也有数，总体不难，压轴大题也基本都做出来了，着重看步骤分。
普通班师资一般，老师体谅学生，很多难题都不细讲，全凭她刷题摸索。
成绩公布那天，张斯阮正巧路过荣誉榜，望着自己学号前亮眼的"2"，她用舌尖抵住上颚残余的薄荷，传来一阵刺痛。
与第一名相差两分，拿到答题卡后她仔细看了看，明白问题应该是出在自己的解题步骤上。
理科大多秉承着一种“不会就是不会，会了也不一定全对”的原则，在给正常水平应有的公正的同时，也选拔了思维前列的人才。
但对于思维跳脱的佼佼者，细节才真正决定成败。
张斯阮在答题卡上用红笔圈出步骤分，力透纸杯的红色减号在秀丽的字迹里十分明显。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她安慰自己，尽管心有不甘，却也尽力而为，没有什么遗憾。
一个高分能带动整个班级，光从班主任最近如沐春风的笑脸上就能知道这次8班考得不错。
至于原因大家都心知肚明。借了人的光，他不好意思再这么冷落学生，虽面上不显，对张斯阮的态度却好了不少。
中学里的“神”用成绩定义，张斯阮明显能感受到，同学的目光从开始的疏远排斥转为现在的崇拜，甚至前桌已经开始每天向她打招呼。
做透明人久了，面对突如其来的热情她一时愣神，没有立即回应，只点了点头当做应答。
窗外的阳光刺目，张斯阮头一次觉得，当焦点落在身上，连空气都会产生滞涩感。
难受又无法逃脱。
也许是为了保持学习的新鲜感，一中规定每出成绩就要换一次座位。
按着排名的顺序，第一个便是张斯阮。
全班四十多个座位，她可以随意挑选。早在不久前便有很多人询问她想坐哪里，她一一回复，说自己会继续坐在最后一排，却被当成是玩笑打哈着过去。
中间前三排的王座是贵宾区，前十名基本上都会选择这里。张斯阮原本也是VIP客户，但这次，她走到自己原来的位置，迎着所有人不可思议的目光坦然坐下。
寂静在空气中传播，连同本还在激情讨论自己座位的悄悄话都停了下来。
此时，她坐着，他们站着。
“张斯阮同学，你确定要坐在那里吗？”
班主任诧异，默了一会儿，沉声询问她的意见。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眼神里带着审视，语气满是诚恳，好像生怕她是被威胁的一样。
曾经排斥她的是他们，如今惺惺作态关心她的也是他们。
张斯阮不语，也不多做解释，对着他们重重地点点头。
其实她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可能是被乔琬琰的孤独吸引，因为那一颗颗准时出现在课桌上的薄荷糖而驻足。
但无论如何，有一点她明白，这里清净，没有人打扰，却有人相伴。
今天的糖还没来得及吃，张斯阮用指尖摩挲着表面上凹凸的纹路，白色包装在教室的灯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她有些紧张，刚刚的淡定荡然无存，心里怀着忐忑思考乔琬琰看到她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又不由暗自生出些期许。
这样想着，后门忽然被打开，裹挟着微凉的风，乔琬琰单肩挂着书包走了进来。
视线交汇，看到张斯阮还坐在原位时她身形一顿，迅速环绕周围，确定了已经换过座位。
她突然笑了一下，在安静的气氛里显得极为明显，引得周边的视线投来，如网状将她捕获。
乔琬琰全装没看见，挑着眉头，肉眼可见的高兴起来，路过时还顺带同桌桌上丢了颗糖。
咻——
薄荷糖划过半空的抛物线闪着晶亮的光。
张斯阮接住那颗黑色荷氏，听见包装纸在自己汗湿的掌心发出细碎声响。
在看不见的地方，她松了口气。
第二天，整体的成绩单下来，被张贴在教室前方的公告栏。
张斯阮以前从来不看条条框框的排名，她只盯着荣誉榜，上次第一，下次第二，偶尔没发挥好就是第三。
一旦大头照没贴在前三，老师都要找她谈话问问是不是有心事。
这次她破了戒，趁着上厕所的空余路过瞄了两眼成绩单。
出乎她的意料，乔琬琰的成绩竟然不错，哪怕上课不怎么听，照这个趋势保持，高考应该能考个省内不错的大学。
抓住自习的末尾，班主任们开会归来，踩着门槛就要宣布事情。
“这次我们班考得不错……”
“老师，有没有什么奖励？”
胆子大的英勇打断，随后全班开始鼓掌，叫嚣着让他请客，一时间闹腾不已 。
张斯阮依旧沉默，旁边的乔琬琰被闹醒，抬头皱着眉“啧”了一声。
她没控制音量，把前排的两人吓得不轻，没再敢大声跟着起哄。
讲台上的男人架不住，看了眼后墙的挂表，无奈吼了声，
“先说正事。”
话音刚落，班长蹦了出来，大吼了一声“安静”，可谓尽职尽责。
班主任对此十分满意，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正事，“这次考试是我们分班后的第一次月考，综合你们的成绩，学校打算在各班开个家长会，仔细分析一下强弱科。”
他还没说完，班级里已是满地哀嚎。
“我就这次没考好就要请家长……”
“怎么办啊……”
“完蛋了，这和公开处刑有什么区别？”
几个平时嘴欠的也沉默了，面面相觑，悲从中来。
张斯阮抿抿嘴，没有说什么。旁边的人更是没当回事，换了个姿势继续趴下。
这时候她不免羡慕起乔琬琰，没有在意的人或者事，也不用关心成绩排名，每天只需要趴在桌上，要么就是在看小说，任凭心情选择上不上课。
张斯阮不想让自己的父母来，上一次选科的事已经给她留下了不可磨灭的阴影，再无法给予自己孤注一掷的勇气。
这次家长会，看到她的座位，他们一定又会质问她为什么要选择这里。
她很害怕，可悲的是这种恐惧来自于她的亲生父母。
他们问为什么不是让你解释原因，是无论你说什么都会变成他们口中的狡辩。
他们只觉得自己安排的人生就是最好的，从来不会顾及她愿不愿意，接不接受。
大课间，学生三三两两结伴去了操场，张斯阮找个理由请了假，独自留在教室面对着学校配备的小电话发呆。
上一次按响它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相对于别人拿着电话就能拨打一整个中午，她和父母之间除了成绩仿佛无话可说。
有一段时间她效仿同学每天给他们打电话，却被误会是闯了祸想要找他们解决。
从那之后，她除了报告成绩再不会拨通储存的号码。
思绪乱成一团，张斯阮走到窗边，看向楼下跑道上嘈杂的人群，活泼青春，这才是高中生该有的样子。
风吹起发梢，连带着窗帘将她笼罩，被困于白色的一方天地，隐匿在狭小的角落。
“吱呀——”
后门被粗暴地踹开，只听“砰”的一声，像把书包甩在桌子上发出的动静。
“我只是通知你一声，来不来随便你们。”
张斯阮更不敢动了，她听出来是乔琬琰的声音。
电话那头传来模糊的女声，即使听不清也能感受到对方咄咄逼人的劲势。
乔琬琰了当挂断，丝毫不顾及对方的态度，随后彩铃又响了几次，也都被一一按断。一个穷追不舍，一个不为所动，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遗传。
原来她也和家里关系不太好……
张斯阮再次找到了她们之间的共同点。
最后，许是被惹得火怒，乔琬琰忍无可忍，把卡一拔，一劳永逸，再无动静。
四周安静下来，只留粗重的呼吸声在教室里回荡。
张斯阮恨不得缩进窗帘里，这个时候装死就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她悄无声息地等待着，等预备铃打响，人潮归来，她就能发挥演技蒙混过关，或者还没等人回来，乔琬琰便临时决定旷课离开。
她刚想夸赞自己的机智，一阵猛风突然袭来。窗帘被刮开，张斯阮一时没防备，和同桌来了个面对面精神上的接吻，彼此坦诚相见。
风还在继续呼啸，吹得窗帘时不时卷起。
犹抱琵琶半遮面，她宁愿自己看不见。
张斯阮想把自己打成失忆，但是没办法，她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嗨。”
乔琬琰：“……”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座位（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