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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围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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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筝》的故事是围绕着一个叫钟凝的女生展开的。钟凝在高中时期就在国外念书,因为歧视、霸凌和不得志而患上抑郁症和焦虑症,因此高中毕业后她休学了一年,才再次有力气继续出国念大学。
本想封闭自我,好好把书念完的钟凝,却在大学遇到了一群友善的人。与高中时的那群趾高气昂的本地白人和纨绔子弟的留学生不同,他们会包容她的孤僻,接纳她的悲观。
渐渐的,钟凝开始享受被人群包围着。在一次又一次的秉灯夜谈中,她发现他们都是有沉重过去,但仍然在苦中作乐的人。
生活的波折和重担平等地蹉跎每一个人,但是他们拥有彼此,互相扶持。
之前,钟凝总觉得自己是一个飘在天空的风筝,亲情是唯一让自己可以落地人间的锚点。她是因为父母还在,所以没有杀死自己。现在,她觉得他们的友谊是自己的另一个锚点,他们带她重新感受到了生活的美好。
钟凝,不再觉得自己是漂泊无依的天上纸鸢,她因为他们,有了生的勇气。
故事的时间线就是从钟凝开学这一天开始的,场景是会计基础课。因为到时候会在英国拍摄,邀请当地的群众演员来饰演,所以这部分台词由徐若汐代说。
“Hi everyone, welcome to your first lecture of this three-year program! I’m Professor Gracia and I’m the lecturer of this Basic Accounting class….. Great, class! Quick question to wake you up. Can anyone tell me the main difference between accrual and cash basis accounting?”
(“大家好,欢迎来到你们三年制课程的第一堂讲座!我是Gracia教授,我将担任这门《基础会计》的授课教师……很好,同学们!现在提个小问题让大家打起精神:谁能告诉我权责发生制和收付实现制会计之间的主要区别是什么?”)
饰演钟凝的李芝低头看着剧本,随着徐若汐的朗读,一行一行地下移,她眉目沉静,声音清澈:
“Accrual accounting records revenues and expenses when they’re earned or incurred, not necessarily when the cash is received or paid. Whereas cash basis accounting recognizes them only when the money actually changes hands.”
(“权责发生制会计是在收入和支出产生时就进行记录,而不一定是在现金实际收付的时间。而收付实现制则只有在资金真正发生流动时才确认收入和支出。”)
“Yes! Excellent. Can you give an example?” (“没错!非常好。那你能举个例子吗?”)
“For instance, if a company performs a service in December but gets paid in January, under accrual accounting, the revenue is recorded in December. Under cash basis, it’s recorded in January.”
(“比如,一家公司在十二月提供了一项服务,但在一月才收到付款。根据权责发生制,这笔收入应计入十二月;而在收付实现制下,则要等到一月收到款项时才记录。”)
李芝的声音打着颤,但是是极力克制之后的。她的语速一开始有点急促,但仿佛是收到了教授的眼神鼓励,慢慢放缓,颤抖的声音也逐渐回归平静。
到后面的举例,就仿佛是教授和钟凝的私人对话,李芝对那段台词处理方法是语调平缓,前句上扬,后句平稳,有一种由怯懦到逐渐自信的转变。
仅仅是两句话,就已经能观察到李芝对于角色的把控。
令冷桐更加满意的是她的英文发音。
冷桐知道李芝英文口音偏美音,但是刚刚那段,明显是苏格兰腔中夹杂着一点点中式发音。非常符合钟凝高中时在爱丁堡读书,但不怎么开口说英文的人设。
如果对角色的状态和想法的揣摩能归咎于天赋,那学习并且改变口音则是需要实打实的日积月累。
第二幕,讲座结束后,独自坐在第一排的钟凝正在收拾电脑,许亦欢饰演的女二叶翡翡走到钟凝身边,想认识这个在课堂上表现出众的亚洲面孔女生。
叶翡翡语气轻快,但是透着不自然和小心翼翼的试探:“Excuse me, I know it might be rude, but are you Chinese?” (“打扰一下,我知道这样可能有点冒昧,但你是中国人吗?”)
钟凝停顿,没有马上接话。李芝和许亦欢此刻明明都在低头看剧本,但听众却能想象到钟凝对叶翡翡的打量。
不过没过多久,钟凝回答,听不出语气:“对,我是华国人。”
“那太好了!大佬!我刚刚其实在课上有一些不懂的地方,很想找人解答一下。不知道你现在方不方便?我之后请你喝奶茶!”
叶翡翡语速极快,尾音带着小幅度的上扬,带着急切和兴奋。
“有空的。”钟凝缓慢地说道,仿佛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助这个素不相识的同乡,顿了顿,又仿佛下定决心般说道,“叫我钟凝就行。”
“好的好的!我叫叶翡翡!你叫我翡翡就行!”叶翡翡说话间都带上了笑意,“我其实是这里还有些不懂……”
第二幕结束后,会议室里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鼓起了掌。仅仅是读一幕的台词,就能感受到李芝和许亦欢作为专业演员的功底。
导演组也鼓掌得十分卖力,为了李芝,更为了他们的小伙伴许亦欢。
许亦欢的实力他们是一直了解的,天赋与技巧并存的演员。作为没有靠山的个体户,凭借着专业程度也在电视剧闯出了一片天。
她是适合大荧幕的演员,只是苦于没有资源。而冷桐几人都在欧美娱乐圈打拼,以前受制于公司和更大的资本,无法自由的创作剧本和干涉选角,没有办法帮助到许亦欢。
但这次,许亦欢等到了叶翡翡,叶翡翡也是冷桐以许亦欢为原型创作的角色。
“冷导,”掌声平息后,李芝出声,“我其实觉得有一个地方比较奇怪。”
冷桐点点头:“嗯嗯,哪里?”
李芝观察冷桐的神色,发现她并没有感觉被冒犯到,随即开口:“我理解的钟凝,是一个因为创伤,所以对陌生人防备心很高的人。同时因为是学霸,所以会带着一些高傲以及自己时间很宝贵的心态。叶翡翡只和她说了两句话,钟凝就真的愿意去帮她吗?”
冷桐拿笔敲着嘴唇,陷入了思考。
李芝继续道:“我在念台词的时候,试着用犹豫的语气体现了这一点,但是我觉得,是不是再拉扯一个来回比较好?或者多一些其他信息的铺垫,比如钟凝的内心想法,或者她在开学或者更早见过叶翡翡,对她有一个比较好的印象?”
许亦欢接道:“或许可以把我那句话断开?我先开口请求帮助,然后看你没有反应,再说会请你喝奶茶?”
冷桐提议:“这是个好方法,不过我觉得可以多拍一个镜头。钟凝在赶不上去教室的电梯时,决定摆烂等下一班。因为马上要迟到了,但是电梯里面的女孩看到后面有人,就特意为钟凝留了电梯门,钟凝和她一起上了电梯。那个女孩就是叶翡翡。”
许亦欢:“这个好!”
李芝也点头:“这样就合理多了!”
冷桐看向徐若汐和凌泽,他们也点头表示同意,于是沐沐就做了个记录,准备会议后通知相关部门配合。
有了李芝和许亦欢打样,后面读剧本的演员也开始卷自己的台词表演。
同时,他们也意识到冷桐一开始说他们是一个团队的话并不是场面话,她是真的会认真聆听演员的想法和意见,并且很快给出反馈和解决方案的。
很快到了第六幕,沐朗饰演的男主角季光和宋辰饰演的男四杨羡是经常一起上课的搭子。季光的角色设定是中产家庭独生子,是不旷课努力学习,几乎是家和学校两点一线的那一挂留学生。
杨羡是季光的上课搭子,从衣服和饰品上就能看出来是富二代的留学生。
第六幕的背景是在开学一周后,班里的华国留学生已经完成了相认和组建微信群,并且商量在周五下午的课结束后,一起去唐人街聚餐。
季光滑动手机,发现杨羡并没有在那个微信群里,于是就顺嘴问杨羡:“今天晚上班里的华国人说要一起吃火锅,你知道吗?”
“今晚吗?几点啊?”杨羡懒洋洋地问。
“好像订了8点的位置,过去可能先去附近转转。”
“哦……”杨羡尾音拖的很长。
“嗯?你不去吗?”季光有点疑惑。
“我10点在象堡有个酒局啊,感觉吃不了多久就得走了。”杨羡的语气依旧云淡风轻,顿了顿,话又峰回路转,眼神真诚地问道,“晚上一起吃饭的,有美女吗?”
“……”季光沉默了,一板一眼道,“杨羡,我觉得判断一顿饭该不该去吃的标准不应该是看有没有……美女……”
“美女”那两个字,沐朗一字一顿地往嘴里蹦出来,几乎是难以启齿。
宋辰则是连坐姿都已经带入了杨羡的角色,吊儿郎当地翘着腿靠在椅背上。他笑了几下:“哥们儿,别这么死板嘛!这顿饭我就不去了,我先回家补个觉。”
“然后晚上再去酒局?”季光被这个诡异的睡觉时间弄晕了。
“对啊,今儿周五,肯定得喝到明天早上了。”杨羡非常理所当然。
“你……”季光有点无语,“行,那我在群里跟他们说一下。”
旁白提示道杨羡此时半只脚已经踏出了教室,然后又退回来跟季光说:“你别忘了把我也拉进那个群呗?”
“OK……”季光回答。
杨羡走后,季光仍然在自言自语:“一开始就觉得他是花天酒地那一挂的,结果每节课都出席且认真,我还为自己以貌取人而羞愧呢。”
季光最后叹了口气:“没想到他居然是两不耽误那一挂的。”
会议室里在他们念台词时就有一阵阵的笑声,沐朗和宋辰把对话演绎得十分自然不做作,就像生活里会随处遇到的损友对话。
冷桐一边翻着剧本一边目光在沐朗和宋辰之间来回扫动。她没出声,嘴角却满意地翘了起来。
沐朗的台词节奏稳定、气息饱满,语调时紧时松,情绪递进分寸分明,是成千上万次的训练磨练出来的。
比起许多电影中需要堆情绪的戏剧性场景,生活化的片段反而更加考验演员功底。加上季光的人物设定是耿直的愣头青,需要演员非常落地的演绎。
这个片段台词本身并无太多起伏变化,沐朗却能用极小的语调调整,让这场看似轻松的日常对白变得有血有肉、层次分明。哪怕只是一句“OK”,他也演出了角色内心的拘谨和别扭。
沐朗靠着贴近现实来让观众相信这个角色真实存在,把“表演”变成了一种温吞却真实的浸润。
让冷桐意外的是,宋辰也接住了沐朗的表演。
宋辰没有受过系统的学院派训练,也不走那一套规矩化的语言节奏,他更像是“活”在角色里。宋辰读台词时,懒洋洋的语调像是真从骨子里长出来的,吊儿郎当,也渣得坦坦荡荡。
杨羡的人设浮夸,一个不注意就会显得油腻。“有美女吗?”这句话如果处理不好,容易让人感到不适,冷桐在写剧本时也曾犹豫过要不要删掉,但是宋辰表演的很好。
他相信这个人物的存在,所以他用一种极其自信且真诚的语气来问这句话,丝毫不为此感到心虚羞耻,反而有一种理直气壮的好笑。他读这句话时,会议室里第一次出现了笑声。
宋辰用一种近乎本能的方式,捕捉到“杨羡”那种玩世不恭和对一切游刃有余的浮世气,让这个帅气却渣得有分寸的富二代变得喜感。
冷桐开始庆幸自己昨天没有把宋辰换掉。
剧本围读继续进行着,不止主演们台词出众,其他演员的发挥也十分可圈可点。演员之间的互动在这第一次搭戏时就逐渐有了默契。
在冷桐和导演组默许的自由的创作氛围下,很多咖位比较小的演员也鼓起勇气,讨论角色的行为逻辑,让剧本更加完善。
很快时间就到了下午1点,会议室里的讨论声依旧热烈,沐沐在工作群里提醒导演组,到饭点了。徐若汐看了一眼正沉浸于讨论的冷桐,决定自己做这个黑脸,暂停讨论。
演员们陆续合上剧本,站起身来,已经自行和有对手戏的演员搭上了话,边聊边往外走去。
聊天声此起彼伏,众人纷纷起身准备前往食堂吃午饭,上午围读就此告一段落。冷桐站在原地收着剧本,抬头看见窗外的一片绿,阳光从树枝缝隙里穿插打在地上,风景正好——
她想,这个阵容,选得真不错。
午饭后,导演组因为时差问题,所以都去午睡了;路卡在午饭时就离开了,说是有别的行程;许亦欢被李芝和其他主演拉着讨论剧情。
冷桐其实不是很困很累。也许是因为在英国待得太久,所以见到艳阳高照的天气,她就总是想好好晒晒。
于是她就走到了训练营里的一个露天平台上,坐在了躺椅上,带上了墨镜,然后闭着眼睛晒太阳。
阳光下,她本来苍白的皮肤几近透明,乌黑的头发却像包裹了一层融化的琥珀。她穿得很简单,T恤和牛仔外套,袖口微微卷起,露出一截骨感分明的小臂。
很巧的是,这个露台也是宋辰常常练台词的地方。他本来准备在这里先研究下午要读的剧本,没想先到遇到了“玉体横陈”的冷桐。
他不知道冷桐是睡了还是其他,但他并不想在这个没有任何准备的时机跟她见面说点儿什么。
宋辰其实是有点怕冷桐的。
他刚抬脚想要逃走,身后的门因为关上发出了重响,冷桐被吓了一跳,起身往发出声响的地方看去,就和宋辰对视了。
宋辰仿佛是下意识的,迅速带上了他伪装自己的那个笑脸面具,跟冷桐打招呼:“冷导,没想到你也在这儿啊?”
“你……也来这儿晒太阳?”
“啊?晒太阳?不不不,晒太阳太伤皮肤了。”宋辰几乎是脱口而出,然后意识到不对。
“……”冷桐噎了一下,“咳,那个……其实……我长期在英国,比较缺钙,医生建议我多晒晒太阳。”
“哦哦,确实是比较健康的补钙方式。”宋辰立刻附和。
冷桐视线下移,看到宋辰手里拿着的剧本:“你来这里读剧本?”
宋辰僵了一下,拿着剧本的手往后缩了缩。冷桐带着墨镜的面孔看不出表情,他不知道她是什么态度。
“对,想先看看下午要读的内容,更好的了解人物。”
“哦?”说到人物,冷桐来了兴致,“我其实觉得你已经能很好地诠释 ‘杨羡’这个角色了。不过我们可以讨论一下对角色的理解。”
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宋辰走到冷桐身边坐下:“他是一个很复杂的人。就像上午季光的那段独白一样,是一边醉生梦死一边好好学习的人,是渣男,但是也会分辨真挚的感情,然后认真对待。我其实觉得没有经历过一些创伤或者沉重的经历,是不会有这个性格的。”
冷桐眉毛惊讶地挑起:“你没有看过剧本吧?”
宋辰有点茫然:“没有啊,刚才在吃饭,上午在听别的前辈读剧本。”
“那你真的很懂角色了!杨羡虽然是富二代,但是他的家庭并不和睦,家暴的爸,隐忍的妈,蹦跶的三,和私生的妹。感情上也是被渣女伤害过所以才变成那样的。”
宋辰没想到自己的角色居然集齐了这么多元素,真诚地评价了一句:“那真的是很狗血了……”
“其实,是有原型的……”
这次换成宋辰惊讶了。
“虽然我是想为留学生正名的,但这些其实……放在留学圈,也正常……”冷桐见怪不怪,又把话题扯了回来,“这是我写的最悬浮的一个角色。但是我看你上午围读的演法,很落地,很好。你照着这个思路继续这样演就行。”
就这样……得到认可了?
冷桐今天的态度和昨天相比简直是180度大转弯。宋辰觉得自己能留下来是因为自己背后的资本资源——诺尔集团和路卡,他想不到其他能令冷桐有这么大转变的原因。
他在心中暗嘲冷桐自诩艺术家,最后还是不得不对资本低头。他有些恶劣地问:“那冷导不想换掉我了?”
冷桐心跳漏了一拍,有种犯了错被抓包的心虚。
宋辰是怎么知道的?是昨天试戏时自己的态度过于明显了,还是他其实听到了并且听懂了她和路卡的吵架内容?
不过无论如何,冷桐并不想去追根溯源或者为自己辩解。
作为上位者,她不需要。
她摘下墨镜,眉眼在阳光下变得更加清晰柔和。那双向来冷静疏离的眼睛,坦然地看向宋辰:“对,我昨天确实觉得你的情绪爆发很差,对角色的理解深度也不够。我不需要不带脑子演戏的演员。”
她抿了抿唇,语气一如既往冷静:“不过我也必须承认我昨天的判断过于武断,你今天至少证明了你愿意花心思来思考角色,也有能力把角色演好,演正确。所以我很庆幸昨天没有决定把你换掉。”
阳光穿过树影斑驳地洒在她肩膀上,那件浅色牛仔外套仿佛也褪去了些防御的硬度。她坐在那里,背脊挺直,语气平稳,却带着一种被理智撑住的柔软诚意。
而宋辰,靠在她对面的椅背上,手里还捏着剧本。他坐在情绪的过山车上一天一夜,此刻,冷桐的坦诚让心烦意乱的自己像个小丑。
她句句不提路卡,宋辰仍旧挣扎着不愿意相信留下的决定没有路卡的原因。
宋辰几乎是带着报复心理问的:“如果没有Loy集团,如果我不是Loy集团的代言人,你还会留下我吗?”
话一出口,像是一根带着倒刺的针,带着某种不确定的赌气和期待。
冷桐怔了一下,随即也笑了。她靠在长椅靠背上,微微仰头,阳光在她睫毛上打下一片金色的影。
“路卡还没那个本事能影响我的决定。”她答得干脆利落,“我跟他签的合约里没有和你相关的任何条款。不过他倒是点醒了我,既然是我主动邀请你来演这个角色,就不能把你丢给别人教,自己做个甩手掌柜。”
这一刻,宋辰彻底愣住了。
他原本以为自己靠的是路卡口中的商业价值,是可以被利用的附加项。他甚至都在庆幸自己还有这些可利用的价值,让他有机会证明自己。
结果冷桐用这种赤裸得几乎让人无所遁形的坦白,把他心里那点拐着弯藏好的阴暗念头彻底粉碎了。
她居然……不是被逼的。
她是主动留下他的。
他没想到她竟然真的这么纯粹,对自己也如此坦诚。
坦诚到不设防,坚定到不留情。这种人……不应该属于娱乐圈。
宋辰一向觉得过于赤诚纯粹的人是无法在娱乐圈走得远的。
冷桐的语气平静,但不冷,像是深冬日光下融化的积雪。她没有看他,只是望着阳光被风吹动的树影。
宋辰声音干涩:“那之后,我有什么演戏方面的问题,就请冷导多多指教了。”
冷桐点了点头,收到了许亦欢的消息。她起身理了理衣摆,准备离开,却又在走出门前忽然转身。
她站在那道半掩的玻璃门前,身后是高空里的阳光和风,剪影干净得像一幅摄影作品。
“宋辰,我还是想解释一下。”
他抬起头,看着她逆光的轮廓。
“我之前过于功利,是因为这部电影对我和我的团队意义重大。”她轻声说,“我们太想做到极致。投入的心血越多,就越不能容忍瑕疵。所以我昨天……草木皆兵。”
“冷导,没关系的。”
风掀起她鬓角一缕碎发。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轻轻一笑,像是寒冷冬日里一束穿透乌云的阳光,不耀眼,却真实地落在身上,透过厚重外衣,悄悄烘热了心脏。
“她是个纯粹的人,心里也只有那些艺术。”
“如何,被搞定了吧?”
和她初遇的那个夜晚,路卡对宋辰说的话历历在耳。当时宋辰觉得路卡在夸大其词,但此刻,他忽然觉得自惭形秽。
自己那些一开始的小心思、小权衡、反应过度的笑容面具,和她的坦率相比,像个笑话。
宋辰羡慕冷桐那种拿得起放得下的心态,不是因为她无所顾忌,而是她明明也有伤、有痛、有牵挂,却依然选择不被束缚地走下去。
她不依附于权势,也不沉溺于虚名,看似锋利果断,实则内核极为坚定柔韧。她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要得到它,必须付出什么。
她从不遮掩那份功利的企图心,却也不愿为了达成目的而违背本心。
那是一种宋辰很难做到的状态。
他习惯了权衡取舍,在每一个镜头前精准计算表情幅度、语气高低,在一堆资本、流量和公众期待之间左右斡旋。他看起来游刃有余,实际早已被各种标签和身份绑住了手脚。
而冷桐不一样。
她可以直面错误,也可以坦然承认偏执与恐惧,却仍然向前。她为了梦想去博,为信念去咬牙坚持。哪怕心里也有不安和自我怀疑,她依然选择在众人不看好的方向上走出自己的路。
她身上有种自由的锋芒,不被规则框架雕刻出形状,也不被谁的目光左右脚步。
宋辰第一次意识到,他已经很久没见过一个如此纯粹为梦想燃烧的人。
他想到冷桐身边的徐若汐、李云、凌泽和许亦欢。他们也许也是因为冷桐是这样的人,所以才甘愿被她的锋芒所遮盖。
因为她的光影也感染着、温暖着他们,让他们坚定地站在她身边,一起坚持那个名为梦想的东西。
而他——也曾是那样的吧?只是后来怕了,疼了,就开始藏锋收口。
那如果,靠近她呢?他能找回那个赤诚的宋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