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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番外之陆锐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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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付沉舟时,他指尖的钢笔正滴着墨,在“陆锐航执行方案”几个字上晕开个黑圈。
我站在付家书房的柚木书桌前,校服袖口还沾着便利店的番茄酱——为了给妹妹攒透析费,我刚从打工的地方赶来。他抬起头,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像结了冰的湖,把一份打印好的纸推过来:“姜野薇,市一中高二(3)班,抑郁症。你的任务是让她笑。”
纸上贴着张照片,女生趴在画室的画架上睡觉,银灰色的卷发遮住半张脸,校服外套别着枚向日葵胸针,阳光透过天窗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碎金。
“为什么是我?”我摸着口袋里皱巴巴的汇款单,妹妹的名字在收款人一栏刺得我眼睛疼。
“你笑起来像她画的向日葵。”他指了指我右边脸颊的梨涡,声音冷得像空调出风口的风,“管家会给你准备所有东西,包括转学到市一中的手续。事成之后,你妹妹的医药费,付家全包。”
我盯着照片里女生的侧脸,突然想起昨天在医院走廊,护士念叨的“付家少爷为了姜小姐的病历,把整个精神科都包下来了”。原来那个传说中冷得像冰块的付沉舟,也会为一个女生做这么多。
转学前夜,管家送来个黑色背包。里面有洗得发白的浅灰色连帽衫(“姜小姐说这种衣服看起来亲切”),印着向日葵的黑伞(“她昨天在画室画过这个图案”),甚至还有包橘子糖(“她高中时总抢付少爷的吃”)。
“记住,”管家把一本《月亮与六便士》塞进我手里,书页里夹着姜野薇的课表,“每周三下午她会去图书馆,那天大概率下雨。你要‘恰巧’出现,把伞给她。”
他演示着如何笑才自然,如何让梨涡更明显,如何在递伞时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背。我对着镜子练到凌晨,腮帮子笑得发酸,却在看到手机里妹妹苍白的脸时,突然握紧了那把向日葵伞——就算是演的阳光,只要能救妹妹,我也认了。
图书馆门口的雨下得比预报的大。
我躲在侧门的柱子后,看着姜野薇抱着《月亮与六便士》站在台阶上,银灰色的卷发被雨打湿,贴在脸颊上像幅洇了水的画。她抬头看天的样子很认真,睫毛上沾着雨珠,让我想起妹妹趴在病床上数点滴的专注。
“没带伞?”我按照管家教的台词开口,刻意让南方口音软一点,举起那把黑底橙纹的伞。
她回头时,我看见了她的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带着点警惕,又有点好奇。我把伞柄塞进她手心,触感温温的,像她校服口袋里露出的橘子糖纸。
“陆锐航。”我转身冲进雨幕,连帽衫的帽子故意歪着,听见她在身后喊“喂”,突然觉得后背的雨珠烫得厉害。
跑远后我躲在香樟树下,看见她举着伞站在台阶上,手指摩挲着伞面的向日葵,突然笑了。那瞬间我忘了这是场戏,忘了口袋里的汇款单,只觉得雨里的向日葵伞,像朵真的花,在她手里慢慢绽开。
姜野薇开始对我笑的那天,我在画室的垃圾桶里捡到张碎纸。
是她画的速写,角落里有个模糊的男生背影,穿着黑色西装,手里攥着把没打开的黑伞,旁边写着“冰块”两个字。我认出那是付沉舟——上周家长会,我见过他站在走廊尽头,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像幅没上色的素描。
“陆锐航,你看这个!”她举着幅向日葵画跑过来,颜料沾在鼻尖上,“像不像你送我的伞?”
我盯着画里朝着光的花盘,突然想起管家的叮嘱:“永远不要让她知道付少爷的存在,他不想让她觉得被同情。”我点头时,右边的梨涡一定笑得很标准,因为她突然踮脚,用指尖戳了戳我的脸颊:“你的梨涡比向日葵还甜。”
那天的阳光很暖,暖得让我忘了自己是颗棋子。
我开始在便利店打烊后,绕去画室看她。她总在深夜画画,把抗抑郁的药摆在画架旁,像摆着颗颗白色的星星。有次她抑郁症发作,缩在墙角发抖,我按照管家给的“应急指南”,把红豆沙麻糍塞进她手里,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眼泪掉进糯米团里,像融化的糖。
“陆锐航,”她突然抬头,眼睛红得像兔子,“你说人为什么会不开心呢?”
我想起病床上的妹妹,想起付沉舟冰一样的眼睛,想起口袋里那张从未动过的银行卡(管家每个月打五万,备注是“让姜野薇开心的工资”),突然把自己打工攒的钱塞进她手里:“不开心的话,就去吃草莓蛋糕,我请你。”
她笑了,银灰色的卷发蹭着我的肩膀,像只温顺的小猫咪。我摸着她发梢的温度,第一次痛恨自己的身份——如果我不是陆锐航,只是个普通的转学生,是不是就能真的对她好?
付沉舟第一次对我发火,是因为我把她画的向日葵偷偷裱了起来。
他把相框摔在我面前,玻璃碎片溅到我手背上,“谁让你动她东西的?”他的金丝眼镜滑到鼻尖,露出的眼睛里有我看不懂的情绪,像暴雨前的乌云,“记住你的身份,别对她产生不该有的感情。”
我攥着流血的手背,突然问:“你既然这么在意她,为什么不自己来?”
他的拳头瞬间捏紧,指节泛白:“她不需要同情,她需要阳光。”
可他不知道,阳光久了,也会想变成真的。
我开始故意犯错。把管家准备的芒果布丁换成草莓味(她芒果过敏,这是我偷偷记的,不是管家说的),在她画完画后,故意说“其实你画的不如上次好”(想看她气鼓鼓的样子),甚至在雨天带了伞,却假装忘在宿舍(想和她共撑一把向日葵伞)。
这些“意外”让姜野薇笑得更频繁了。她在日记里写“陆锐航有时候笨得可爱”,这句话被管家截下来发给付沉舟时,我正在给她挑牛肉面里的香菜,她突然说:“其实我以前也有人帮我挑香菜,只是他后来不乐意了。”
她没说那个人是谁,但我看见她望向窗外时,目光落在了付氏集团大厦的方向。
《出国》这本书出现在画室那天,姜野薇正在画我的肖像。
她把书推给我时,指尖在“陆锐航为钱接近恶毒女配”那段划了道红杠:“这作者是不是有病?”我盯着书页上熟悉的情节(管家教我演的每一个细节都被写在里面),突然觉得背后的冷汗把连帽衫都浸湿了。
“可能是为了剧情吧。”我笑得僵硬,右边的梨涡像被冻住了,“现实里哪有这么假的人。”
她没说话,只是继续给我的肖像画加梨涡。可我看见她的笔尖在发抖,颜料滴在画布上,像颗没忍住的泪。
付沉舟的电话来得很及时:“按计划进行,让她看到你和苏曼琪在一起。”
苏曼琪是付家安排的“女主”,长发大眼,笑起来也有梨涡,只是没我的甜。管家说“姜小姐讨厌这种类型,能激起她的危机感”。我按照剧本,在食堂帮苏曼琪拧瓶盖,在走廊和她并肩走,甚至“不小心”让姜野薇看到我们“暧昧”的聊天记录。
可她只是淡淡地说:“陆锐航,你好像变了。”
那天晚上,我在画室门口捡到她扔掉的向日葵胸针,针脚处刻着个小小的“F”——是付沉舟名字的首字母。原来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谁才是真正在她画里留位置的人,知道我的阳光不过是借来的。
妹妹去世的消息传来时,我正在给姜野薇买草莓蛋糕。
医院的电话在耳边炸响,我看着手里的蛋糕,突然想起妹妹总说“等病好了,要和哥哥去看巴黎的日出”。管家的短信紧跟着进来:“付家会处理后事,你继续执行任务。”
我把蛋糕扔进垃圾桶,第一次对着电话吼:“我不干了!”
可付沉舟还是把我送出了国。
后来我把那张从未动过的银行卡拍在她面前,把管家的指令、付沉舟的安排、妹妹的病历一股脑全说了出来,像倒出满肚子的苦水。
“所以那把伞,那些笑,全是假的?”她的声音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对不起。”我蹲在地上,看着她把那把向日葵伞扔进垃圾桶,伞骨撞在铁皮上的声音,像敲碎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她没哭,只是转身走出画室,背影倔强得像株被暴雨压弯的向日葵。我看着她的背影,突然想起转学前夜,付沉舟说的最后一句话:“别爱上她,你给不了她要的未来。”
原来他不是怕她知道,是怕我入戏太深。
姜野薇去世那天,巴黎下着小雨。
我在蒙马特高地画日出,画架上摆着幅没完成的画——图书馆门口的雨天,穿浅灰连帽衫的少年举着向日葵伞,伞下站着银灰色卷发的女生,笑起来比日出还亮。
向赢雯的电话打来时,颜料管刚摔在地上,钴蓝色在画布上漫开,像片化不开的海。“付沉舟死了。”她的声音裹着雨,“他在地下室自杀的,手里攥着玻璃碎片。”
我想起最后一次见付沉舟,他在姜野薇的墓前站着,黑色西装沾着泥,像个迷路的孩子。他递给我个铁皮盒,里面是姜野薇画的我的速写,背面写着:“陆锐航的笑是真的,像巴黎的日出。”
“她到死都在给你留体面。”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我写《出国》,把你写成骗子,其实是怕你真的带她走。”
原来我们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爱她。他用算计筑墙,我用谎言当光,却都没问过她想要什么。
现在我常去巴黎的小画廊,墙上挂着姜野薇没画完的《未寄出的信》,旁边是我画的向日葵,花盘朝着东方——那里有她没看过的日出,有我没说出口的“对不起”,有付沉舟藏在冰面下的温柔。
画廊的窗台上,总放着把旧伞,黑底橙纹,向日葵的颜料褪得差不多了,伞骨上的锈却越积越深,像段长在骨头上的疤。
有次向赢雯来送酒,看着那把伞笑:“你们三个,真是把好好的日子过成了悲剧。”
我给她倒酒时,阳光突然穿过云层,落在伞面上,漏下细碎的光斑,像姜野薇当年在画室里,用指尖戳我脸颊时的温度。
或许我们都没错,只是爱错了方式。
她想要的从来不是谁的阳光,而是能坦然站在她身边,陪她看日出的人。
而我们,一个藏在阴影里,一个演着阳光,最终都成了她生命里,没来得及说再见的过客。
巴黎的日出又升起来了,金红色的光漫过画布,我在画里的向日葵花盘里,加了两个小小的梨涡,一个在左,一个在右,像两滴永远不会落下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