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光》樾书

31、试探

　　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地方中并没有为她提供过太多的资源，她获得的第一本课外书就是这本《安徒生童话》，是从山外的世界来的支教老师送给她的。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课本之外的书，还是她从未见过的书，书被她小心珍藏，连一个褶皱都没有，她爱不释手，废寝忘食、一遍一遍地读。里面的内容她再熟悉不过，甚至哪个字在那一页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哪怕书被磨得起毛边，脆弱无比，她却依旧不舍得放下。

　　直到那本书被灶膛中翻腾的鲜红火苗一点点吞噬，连带着她的希望一起变成灰烬……

　　滚烫的温度仿佛还印在身上，她的脸颊阵阵发烫。

　　忽然间一道人影出现在了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灼热的阳光，她发热的脸也慢慢褪去了些温度。

　　“在想什么？”
　　熟悉的声音响起。

　　她抬头看去就见秦晏站在了面前，他身后跟着几个人端着许多吃食放在了面前的桌面上，随后悄无声息退了出去，全程没有抬头看一眼，整个过程安静又迅速。

　　“没什么。”她摇了摇头，不愿多说。

　　但却听秦晏忽然问道：“你在看这本书？”

　　“怎么了吗？”

　　“没怎么。”

　　他脸上表情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却又很快调整了回来：“我准备了些吃的，可以吃一些。”

　　“好。”

　　秦晏笑了笑，随后便走到书桌前专心处理起了工作上的事，仿佛真的就只是简单地让她陪他待一会。

　　看着低头认真工作的秦晏，时光起初还有些不敢相信，但见秦晏从坐下后始终没有看她一眼，才终于慢慢放下了心，再次专心看起了手中的书。

　　食物的香气一点一点飘进鼻腔中，勾的本就有些饥饿的胃蠕动地更快了几分，她的视线慢慢从书上转到了面前放满食物的桌上。

　　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点心、水果和其他各种吃的，粗略一扫足足有二三十种。

　　离她最近的是一碗刚刚做好的蒸苹果，淡红色的汤铺满碗底，苹果如花瓣一般散开，中心则是几颗红枣和枸杞，淡淡热气从碗中升起，阵阵香味也随之飘散出来。

　　她拿起一旁的勺子舀起一块轻轻咬下，味道酸酸甜甜的，苹果的香气夹杂着淡淡的红枣香气，还有一丝浅浅药香在口中弥漫开来，口感软糯不需要过多咀嚼很快便咽了下去。

　　随着将蒸苹果吃完她的胃也舒服了许多，作为一个女星，她是应该有一定的自制力的，可看着满桌的甜食，她却实在有些难以拒绝。

　　仔细想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放肆地吃过甜食了，大多数时候仅是浅尝辄止的一口，她上一次能够毫无负担地吃还是安然姐在的时候。
　　只不过安然姐也不会一直放任她吃，只有在没有工作的时候才会偶尔让她放肆一次。

　　她看着面前的各式甜点，片刻后终究还是理智占据了上风，她还有拍摄任务在，最终仅是拿起了一颗草莓味的糖果放入了口中。

　　可糖果进嘴后却又觉得味道太淡，于是又拆开一颗塞进嘴里，随着两颗糖果在一齐嘴里一点一点化开，甜蜜的味道让她的心情好上了不少，五官也慢慢舒展开来。

　　办公桌前的秦晏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勾，眉目似水般缓缓化开。

　　太阳渐渐西斜，原本刺目的日光慢慢柔和了下来，时光和秦晏一人坐在一处，房间内气氛静谧而安详。

　　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和谐。

　　“进。”秦晏对门外喊道。

　　门推开就见蒋白雪拎着一个巨大的袋子走了进来，他对两人打了个招呼，走到餐桌边将袋子里面的东西一个一个取了出来。

　　是一个个大小不一的食盒。

　　蒋白雪将一个又一个食盒规整地摆放到桌面上，他低垂着头，额前的刘海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的皮肤在室内依旧白得发光，很难让人不注意。

　　看着他的侧脸，时光却忽然觉得有些熟悉。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随着她的声音响起，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房间似乎有一瞬间的安静。

　　蒋白雪摆放的动作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随后又恢复如常：“您记错了吧？”

　　仔细看去却能发现他手下的动作不自觉地加快了几分。

　　“小蒋经常陪我出席一些活动，也许时小姐是在哪次活动上见过吧。”秦晏的声音也随后响起。

　　时光看着蒋白雪的脸却总觉得并不是如秦晏说的那般。

　　就在她思索的时候，蒋白雪的声音传来：“秦总，时小姐，您们慢用，我就先出去了。”

　　“好。”秦晏回道。

　　随后蒋白雪飞快推门离开，眨眼间从时光眼前消失不见。

　　“时小姐，陪我吃个饭怎么样？”

　　秦晏的声音唤回了时光的思绪，阵阵饭香味飘来，肚子不由自主地响了一声，她脸颊微微发红。

　　“看来时小姐也饿了，走吧，我们一起尝尝。”秦晏声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再次邀请道。

　　“好。”

　　随着和秦晏往饭桌走，香味也越发清晰。

　　秦晏将一侧的椅子拉开，时光顺着他的示意坐了下去。

　　桌面上摆着四道菜，山药板栗鸡、清炒时蔬、秋葵炒蛋，还有一份小米南瓜粥。

　　秦晏盛了一碗粥放到了她面前：“先尝尝这个粥吧，对胃好。”

　　红色的红枣和枸杞漂浮在上面，只是看着便能想象到味道究竟有多好，但时光却有些抗拒。

　　也许是过去经历的影响，她其实格外嗜甜，每次喝这些粥时总要额外再放上许多糖，直到甜的发腻常人难以下咽为止。

　　只是这饭是秦晏辛辛苦苦派人准备的，她也不好拂了他的面子，于是端起碗来吹了片刻准备快速喝掉。

　　但当粥入口的一瞬间，她却愣了一下。

　　这味道好像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低头又尝了一口，甜腻的味道在嘴里散开，随着咽下这股甜味也越发清晰。

　　惊讶和困惑在心中慢慢涨大，她平时在外面喝粥都是按照大家的味道来的，她喜欢在粥里放巨量糖这种小癖好一般只有私下没有其他人时才会表现出来，所以除了安然姐、陆瑜白还有顾楠外，按道理是不会有第四个人知道，那秦晏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她看向对面的秦晏，想要在他脸上看出些端倪，但回答她的却只有带着浅笑的脸。

　　于是时光问道：“这个粥是不是有点太甜了？”

　　“时小姐不喜欢吗？”

　　“秦总喜欢吗？”

　　“时小姐喜欢的话我就喜欢。”

　　“……”

　　秦晏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

　　“尝尝其他菜吧，看看味道怎么样。”秦晏一边说着一边将菜夹到了她面前的碗里。

　　时光将几个菜挨个尝了尝，山药板栗鸡味道鲜美，清炒时蔬入口清新，秋葵炒蛋入口滑嫩，都很不错。

　　“怎么样？”

　　“很好吃。”

　　“那就好。”得到肯定的答复，秦晏慢慢放下了心。

　　两人专心吃着饭，除了碗筷偶尔相触发出的轻响外再没有其他的声音。

　　时光偶尔抬头看向对面，都不由得地感叹一次秦晏的吃相，他的一举一动一看便是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优雅又端正。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秦晏看了过来，两人目光相接。

　　此时时间已是傍晚，窗外的阳光就快要落下山去，橙红色的余光落在秦晏身上，他身上的白色衬衣也随之变了颜色，为他添上了一份艳丽，光芒照亮了他右半张脸，原本幽黑的眼睛此时眼底的笑意却清晰可见。

　　“时小姐看的开心吗？”

　　见被抓了个正着，时光干脆也不躲避：“能和秦总这样优秀的人一起吃饭当然很开心。”

　　“只是因为这一个原因吗？”

　　“秦总还希望有什么原因？”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窗外的阳光又暗了几分，秦晏目光深深，仿佛要将她看透一般。

　　“比如，你喜欢我。”

　　“抱歉。”她垂眸回道。

　　简短的两个字已经足以表明时光的态度，对面一时之间安静了下来。

　　漫长的沉默后她缓缓抬头向对面看去，就见秦晏嘴角带着一抹苦涩的笑容，眼底是化不开的悲伤，仿佛她是什么负心人一般。

　　窗外是绚烂的晚霞，而面前却是暗无光亮的黑夜。

　　“抱歉。”时光再次说道，只是这次不是为了拒绝，而是单纯因为伤害了一颗真心而抱歉。

　　“你不需要道歉，你没有做错什么。”

　　虽然秦晏这样说，但时光却并不能真就这么忽略此刻秦晏的悲伤和痛苦，但这种事终究只能靠自己慢慢想通，她此时唯一能做的也只是不出现在他面前： “您要这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先走了，明天还有拍摄工作，我得先回去准备一下。”

　　随后也不待秦晏回答便起身从桌边离开，取过自己的东西，向门口走去。

　　“等一下。”

　　秦晏的声音忽然响起，她离开的步伐一顿，慢慢转过身就看到秦晏也从桌前起身，向他走了过来。

　　此时的他似乎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变回了那个强势危险的秦晏，丝毫不见刚刚的脆弱，仿佛那一切是她的错觉一般。

　　“把你手机给我。”

　　时光不明所以，但本着尽量减轻对秦晏伤害的目的，将手机递了过去。

　　只见他接过手机手指在上面轻点了几下，随后便将手机还了回来。

　　“以后再来秦氏不需要预约直接可以上来，如果有人拦你的话可以直接打我的电话。”
　　时光一边听着他的话，一边低头看着手机上面的界面。

　　只见通讯录界面中，秦晏两个大字赫然在其中，甚至不止通讯录，她打开微信也能看到刚刚被置顶的对话框，秦晏的名字正悬挂在最上面。

　　“……”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瞬间她觉得被骗了。

　　秦晏带着时光向公司大门走去，此时已经是下班时间点了，除了零星几个还在加班的员工外再没有其他人。

　　而白宇恰在其中。

　　看着和时光并肩走在一起的秦晏，联想到今天下午那三个被辞退的前台，白宇隐隐意识到了什么，双眼瞬间睁大。

　　想不到啊，时光居然得了秦总青睐，以后对时光的态度怕是要恭敬一些了。

　　随着走到大楼门口，顾楠早已将车停好，时光和秦晏告辞离开。

　　但在无人注意的角落，又是“咔擦”一声。

　　随着时光离开，秦晏重新回到了办公室中。

　　此时的办公室已经没有了那道熟悉的身影，又重新变回了他孤零零的一个人，窗外太阳已经彻底落了下去，仅留淡淡余晖在天边，屋内没有开灯，一片昏暗中秦晏慢慢踱步到了茶几前。

　　那本《安徒生童话》正安静躺在桌边。

　　明明是甜美的童话故事，但在他眼中却是索命的恶魔，张牙舞爪地伸着手想要将他拖入深渊。

　　他手指蜷缩又张开，来回几次后终是弯下了腰。

　　手指在碰到封面的一瞬间却轻颤了一下，他慢慢拿起了那本书，指尖泛白，书在他手中仿佛有千斤重。

　　那段不愿回忆的过去蜂拥而来，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书页翻动间一阵香味飘来。

　　是时光身上的味道。

　　他有些僵硬的身体慢慢舒缓下来，呼吸重新畅通，他垂眸看着手中的书片刻，走到书架前将它放回了原来的位置上。

　　昏暗的室内一时静谧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