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瑞往事》凌焰启

6、第 6 章

　　Chapter 6
　　高三（五）班的张浩，是个存在感不高但心思细密的男生。他成绩中等，相貌普通，最大的特点是观察力强，尤其喜欢留意那些被大多数人忽略的细节和人际关系间的微妙变化。这几天，他注意到了一件让他觉得有些“不对劲”的事情：新来的转学生李划，和他们班那位新晋的思瑞集团纪委张书记张穆远，走得实在太近了。
　　这种“近”，并非表面上的勾肩搭背或频繁交谈。相反，他们在教室里交流很少，甚至刻意保持着一种同桌间的普通距离。但张浩捕捉到了更多细节：李划的目光，总会在不经意间落在张穆远身上，带着一种绝非普通同学或同桌应有的专注；张穆远虽然依旧表情不多，但在李划偶尔低声问一句什么时，他回应的眼神会瞬间变得极其认真，仿佛对方的问题具有某种特别的分量。放学时，两人总是一前一后，默契地走向同一个方向——那辆令人瞩目的黄金中巴。更让张浩心里咯噔一下的是，昨天下午自习课，他偶然回头，看见坐在后排靠窗位置的李划，手里把玩着一支看起来很贵的钢笔（张浩对那笔帽顶端的幽蓝小点印象很深），笔尖无意识地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而纸上反复出现的，赫然是“张穆远”三个字！
　　一种混杂着嫉妒、窥秘欲和某种扭曲正义感的冲动攫住了张浩。他想起不久前在某个匿名论坛上看到的关于思瑞集团高层“特殊癖好”的捕风捉影的帖子。一个模糊而大胆的念头在他脑中成型：这两个人，关系绝对不正常！尤其是李划看张穆远的眼神…张浩越想越觉得自己的发现“重大”，甚至带着一种即将揭露某种“丑闻”的兴奋。
　　他没有选择告诉班主任，也没有告诉任何同学。他利用一次课间去教师办公楼送作业的机会，像做贼一样，将一封没有署名、但字迹刻意写得歪歪扭扭的打印信，从校长办公室门下的缝隙里塞了进去。信的内容很简单，却极具暗示性：
　　尊敬的校长：
　　我是高三一名普通学生。出于对学校声誉的担忧和对同学前途的关心，我必须向您反映一个观察到的情况：高三（七）班的张穆远同学（现任思瑞集团纪委职务）与新转来的李划同学，关系极为异常，远超普通同学或同桌范畴。两人形影不离，眼神交流频繁且特殊，行为举止间存在诸多令人不适的暧昧暗示。李划同学背景神秘，乘坐特殊车辆（汉A·SR001）出入。此等关系在高压的高三阶段，尤其张穆远同学身负重要职务期间，恐对其个人发展、学校声誉乃至思瑞集团形象造成不可预知的负面影响。恳请校方从保护学生角度出发，予以重视和必要的引导。
　　校长办公室厚重的红木门紧闭着。钱卫东坐在宽大的真皮沙发里，肥胖的身体不安地扭动着，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油汗。对面，校长周正宏靠在高背椅上，手指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香烟，烟雾缭绕中，他那张向来严肃刻板的脸上，此刻却笼罩着一层阴沉的寒霜。桌上，摊开着的正是张浩塞进来的那封匿名信。
　　“周校，您看这…”钱卫东的声音带着谄媚和掩饰不住的惶恐，“这简直是胡说八道！污蔑！穆远那孩子我了解，一门心思扑在学习和工作上，怎么可能…”
　　周正宏抬手打断了他，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模糊了他镜片后的眼神，却让他的声音显得更加冰冷：“是不是污蔑，重要吗？”他弹了弹烟灰，目光锐利地刺向钱卫东，“重要的是，这封信，它存在！它被送到了我的桌子上！它指向了张穆远！”
　　钱卫东一噎，冷汗流得更快了。
　　“张穆远现在是什么身份？思瑞集团纪委第二书记！破格提拔！他现在就是集团插在我们这里的一根钉子，一把悬在我们头顶的刀！”周正宏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督导组！督导组也来了！他们现在就在分部大楼里，查什么？查的就是我们！查你钱卫东经手的那些破事！”
　　钱卫东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周校，我…”
　　“现在，有人递了这么一把刀过来，还是指向他张穆远私德的刀！”周正宏猛地将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发出“滋”的一声轻响，“这简直是天赐良机！管它是真是假，只要让张穆远‘消失’一段时间，离开这个漩涡中心，打乱督导组的节奏，我们就有时间处理首尾！等他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
　　钱卫东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您的意思是…？”
　　周正宏拉开抽屉，从最底层取出一份装帧精美、封面印着优雅兰草图案的宣传册，冷冷地推到钱卫东面前。封面上几个烫金的艺术字：《芳菲书院——青少年心理与行为重塑计划》。
　　“这家书院，在吕州，背景很硬，口碑‘极佳’。”周正宏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专收一些…嗯，需要‘特殊引导’的青少年。封闭式管理，与外界隔绝通讯。效果嘛，据说立竿见影。家长自愿签署协议送去‘矫正’，外界无权干涉。”
　　钱卫东拿起宣传册快速翻看着，里面是阳光、草地、心理咨询室和孩子们“幡然醒悟”后“感恩”的照片和文字，一派岁月静好。但他肥胖的手指却微微颤抖起来，因为他看到了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注释：接受校方及机构委托的团体矫正项目。
　　“张穆远同学最近压力过大，行为出现异常，有…嗯，‘偏离主流价值观’的倾向，需要接受专业的心理干预和行为矫正。”周正宏慢条斯理地说着，像是在宣读一份判决书，“作为校长，出于对优秀学生干部前途的负责，也为了维护学校声誉和思瑞集团的形象，我亲自为他联系了这家权威机构。家长那边嘛…”他看了一眼钱卫东。
　　钱卫东立刻会意，脸上堆起假笑：“明白！他母亲那边…他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在住院，对儿子的情况很担忧，但又不懂这些…我去做工作！她肯定信任学校，信任周校您的安排！”
　　“很好。”周正宏满意地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残忍的笑意，“时间紧迫。就定在明天午休。书院那边，我已经联系好了，他们会派最‘专业’的团队来接人。记住，”他盯着钱卫东，一字一句地说道，“行动要快！要干净！在他上那辆该死的黄金车之前！对外统一口径：张穆远同学因表现优异，被紧急选拔前往吕州市参加思瑞集团青年英才封闭式强化集训营，为期两周，期间通讯受限！”
　　翌日，午休时分。
　　京州一中的食堂人声鼎沸，饭菜的油腻气味、消毒水的味道和少年人的汗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种特有的、充满生机的嘈杂。张穆远和李划端着餐盘，在靠窗的位置相对而坐。张穆远没什么胃口，脑子里还在梳理着督导组早上发来的几位评审委员的背景资料，思考着从哪个点切入施压更有效。李划则慢条斯理地吃着，姿态放松，那副黑色磨砂眼镜架在鼻梁上，目光平静地扫过喧嚣的食堂大厅。
　　“高二年级组那个王老师，女儿今年小升初，想进市重点实验中学，托了很多关系都没成。”李划用筷子随意拨弄着餐盘里的一块糖醋里脊，声音不高，刚好能让张穆远听清，“他爱人没工作，家里经济压力不小。”
　　张穆远立刻明白了李划的暗示。这是督导组资料里没有的、更具体也更致命的“软肋”。他点点头，正要说话。
　　突然，三个穿着深蓝色统一工装、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高大男人，如同幽灵般出现在他们桌旁。动作迅捷而精准，瞬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包围圈，恰好挡住了周围大部分视线。为首的一个，帽檐压得很低，只露出一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张穆远同学？”为首的男人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张穆远心中警铃大作！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刺向对方：“你们是谁？”
　　“芳菲书院行为矫正中心。”男人语速很快，同时从怀里掏出一个印着兰草Logo和“芳菲书院”字样的塑料工作牌在张穆远眼前晃了一下，动作快得几乎看不清细节，“你母亲钱女士已签署紧急委托协议。你因存在严重心理行为偏差，需立即接受隔离干预治疗。请配合。”
　　“什么？！”张穆远瞳孔骤缩，猛地站起，“我母亲不可能…”他的话戛然而止。因为就在他站起的瞬间，左右两侧的男人同时出手！动作快如闪电！一块浸透了强烈刺鼻气味的厚实毛巾带着一股恶风，猛地从侧面捂向他的口鼻！另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大手，则如铁钳般狠狠扣向他的脖颈，试图扼住他的发声和反抗！
　　变故发生得太快！快到连李划都只来得及眼神一凛！张穆远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两侧传来，那刺鼻的气味更是让他头脑瞬间发晕！他凭借本能和长期学生会工作培养出的反应力，猛地向后一仰头，同时屈起手肘狠狠向后撞去！这一下极其刁钻和迅猛，正撞在左侧捂他口鼻那人的肋下软处！
　　“呃！”那人发出一声闷哼，手上的力道不由自主地松了一瞬。
　　就在这一瞬的间隙！张穆远感觉周围的光线猛地一暗，空气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揉皱、压缩！他视线中的食堂景象——挥舞的勺子、喧闹的同学、油腻的餐盘——瞬间如同信号不良的老旧电视画面，剧烈地扭曲、拉伸、闪烁！色彩变得诡异而粘稠，声音被拉长扭曲成刺耳的嗡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似乎也在这扭曲的空间中失去了平衡，一股强烈的眩晕和恶心感排山倒海般袭来！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仿佛要随着这空间的褶皱一同被撕裂、吞噬！
　　这诡异的感觉只持续了不到半秒！快得如同幻觉！
　　但就在这半秒的迟滞中，另一只戴着黑手套的大手已经结结实实地扼住了他的咽喉！巨大的力量让他瞬间窒息！同时，那块带着强烈麻醉气味的湿毛巾，也终于重重地捂在了他的口鼻之上！
　　视野彻底黑了下去。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被那股霸道的气味和颈部的剧痛拖拽着，飞速沉入冰冷的深渊。在彻底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刹那，张穆远似乎听到李划那平静得可怕的声音，穿透了模糊的嘈杂，清晰地响起，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冻结灵魂的寒意：
　　“手，拿开。”
　　接着，是某种沉重物体撞击□□的闷响，以及压抑的痛哼。
　　然后，便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将他淹没。
　　当张穆远最后一丝意识消散，身体软倒的瞬间，那三个“工作人员”配合默契至极。一人迅速架起他软倒的身体，另一人利落地将一件宽大的深蓝色外套罩在他头上，遮住了面容。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从动手到得手，不超过十秒钟。在周围学生尚未完全反应过来、惊愕的目光注视下，三人架着“昏迷”的张穆远，如同搀扶一个突发急病的同学，快步穿过人群，迅速消失在食堂通往后勤通道的侧门处。
　　李划站在原地，他面前的餐盘被打翻在地，汤汁溅湿了他的裤脚。那副黑色的磨砂合金框眼镜微微滑落，镜片后的双眼，不再是平日刻意维持的平静或少年人的温和，而是如同极地冰盖下的深海，翻涌着足以冻结一切的、绝对零度的风暴与毁灭性的杀意。他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关节处一片刺目的红痕，正缓缓渗出血珠——那是刚才一拳砸在为首那个“工作人员”试图阻拦他的手臂上留下的痕迹。对方的手臂骨骼碎裂的声音，似乎还在空气中隐隐回荡。
　　周围的喧嚣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学生们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电光火石间发生的一切，看着新来的转学生李划身上那令人窒息的恐怖气势。食堂的保安闻讯赶来，却被眼前的情景弄得不知所措。
　　李划没有看任何人。他缓缓抬起右手，无视指关节的疼痛和血迹，用左手极其稳定地扶正了鼻梁上的眼镜。镜片重新覆盖了那双恐怖的眼眸，只留下深不见底的幽暗。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屏幕上，一个极其简洁、只有黑白两色的特殊应用图标被点开。没有解锁界面，直接进入了通讯状态。李划将手机举到耳边，声音冰冷、清晰、毫无起伏，如同最精密的机械合成音，穿透了食堂的嘈杂，清晰地传递到未知的彼端：
　　“Alpha Protocol Initiated. Target: Zhang Muyuan. Last known location: Cafeteria, Affiliated High School One. Disappearance Time: 12:47:03 Local. Suspected Extraction Team: Three males, disguised as ‘Fangfei Academy’ personnel. Vehicle: Unknown. Immediate Response Level: Omega. Authorization: O5-1.”
　　（阿尔法协议启动。目标：张穆远。最后已知位置：附属第一中学食堂。失踪时间：当地时间12点47分03秒。怀疑为专业行动小组：三名男性，伪装为“芳菲书院”人员。车辆：未知。响应等级：欧米伽。授权：O5-1。）
　　电话那头没有任何人声回应，只有一声极其轻微的、如同精密齿轮啮合确认的“滴”声。
　　通话结束。
　　李划收起手机，目光扫过一片狼藉的地面和周围惊魂未定的学生，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弯腰，捡起自己掉在地上的那个深蓝色帆布包，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他迈开步子，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向食堂外走去。步伐稳定，背影挺直，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空气中，留下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寒冰足迹。他要去一个地方，一个能调动真正力量的地方。时间，现在是以秒计算。
　　与此同时，在遥远的瑞士阿尔卑斯山脉深处，一个无法被任何民用地图标注、电磁信号被多重扭曲屏蔽的地下堡垒核心区域，刺耳的、代表最高优先级事件的蜂鸣警报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恒定的运行背景音。
　　巨大的弧形主控屏幕上，红色的“Ω”符号疯狂闪烁。冰冷的电子合成音在指挥大厅回荡：
　　“警报！警报！Omega级事件触发！坐标锁定：东亚，中华人民共和国，汉东省，京州市。关联目标：Zhang Muyuan（张穆远），档案编码：ISD-CN-HD-003。关联授权：O5-1。威胁等级：最高（Extreme）。特殊反应小组‘Valkyrie’（女武神），立即激活！最高权限接入！数据同步开始！倒计时：T-0！”
　　主控台前，数名穿着深黑色制服、胸前佩戴着三箭头环绕地球徽章（Triskelion Globe Emblem）的操作员双手如飞，指令如潮水般涌出。全球监控网络、通讯卫星资源、加密信息通道…所有力量瞬间被调动起来，聚焦向遥远的东方。一场超越常规执法权限、由世界阴影中最强大力量发起的跨国搜救与反击，在李划放下电话后的第七分钟，正式启动。
　　冰冷的电子光映照着操作员们毫无表情的脸，那枚三箭头环绕地球的徽章在幽蓝的屏幕光下，散发着无声而绝对的威严。它代表着某种规则——一种高于国家法律、高于世俗道德，只为维系某种脆弱平衡而存在的、冰冷而绝对的规则。

作者有话说

　　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