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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Chapter 1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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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瑞集团医疗部的特护病房里,恒定的气流带着微弱的臭氧消毒气息。张穆远靠在角度可调的床上,指尖在平板电脑光滑的玻璃表面滑动,屏幕上是思瑞集团内部通讯平台推送的“学生会主席就职典礼通知”。时间:下午三点。地点:思瑞附属一中大礼堂。通知下方附有李划的正式证件照——校服平整,黑框眼镜后的眼神沉静,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抬眼望向窗外。59层的高度将京州缩成模型,思瑞附属一中的红砖楼顶在梧桐叶隙间反射着正午的阳光。礼堂的位置他很熟悉,就在主教学楼后侧。他的目光下意识扫过礼堂后方那片区域——那是通往校医院和后勤仓库的僻静通道,也是当初他被“芳菲书院”的人强行拖走的路线起点。
“心率80,血压118/76,血氧98%。” 陈医生的声音在安静中响起,她看着手中平板显示的实时生理数据,“可以尝试短距离步行,前提是轮椅随行。”她顿了顿,补充道,“典礼现场人多,空气流通性差。建议佩戴监测手环,远程预警系统我会开启。”
张穆远点点头,目光依旧停留在远处那小小的礼堂轮廓上。他尝试着屈伸了一下手指,神经末梢修复期的微刺感清晰传来。“我会注意。” 声音有些干涩。
下午两点四十五分,大礼堂的空气已被体热和躁动提前烘烤得粘稠。高悬的“思瑞附属一中学生会主席就职典礼”横幅下,深红色幕布沉甸甸地垂着。观众席人头攒动,嗡嗡的交谈声混着椅子的吱呀声,形成一片巨大的背景噪音。前排是校领导席位,周正宏校长缺席的位置格外刺眼,钱卫东副校长低着头,额角沁出汗珠,不停地用纸巾擦拭着镜片。赵妍坐在靠边的位置,精心打理的头发一丝不苟,唇角保持着僵硬的弧度,目光死死盯着主席台中央那把空着的椅子。
后排的学生区域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江小白几乎半个身子探到过道上,手里举着个用思瑞集团废旧档案纸板做的牌子,上面用红色马克笔歪歪扭扭写着“李划!牛逼!”。他身边是动漫社社长,正紧张地调试着脖子上挂着的单反相机镜头。更多的学生伸长脖子,目光在入口和主席台之间来回扫视,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混杂着期待和不安的亢奋。
张穆远由陈医生推着轮椅,从礼堂侧后方专门预留的通道进入。轮椅的滚轮在打过蜡的木地板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选了个靠墙的角落,视野开阔,又能避开人潮的核心。几乎在他坐定的瞬间,前排的钱卫东像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回头,目光越过攒动的人头,精准地钉在他身上。那目光里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惊惧、怨毒,还有一丝困兽般的绝望。张穆远平静地回视过去,银丝边眼镜后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在看一件无关紧要的物品。钱卫东被这目光一烫,触电般转回头,脊背绷得更紧。
“滴答…滴答…”
礼堂后方墙壁上巨大的电子钟数字跳动,秒针无情地走向三点整。
就在数字即将归零的刹那——
“嗡——”
一阵低沉、厚重到令胸腔微微共振的引擎声浪,如同沉雷碾过地表,由远及近,穿透礼堂厚重的墙壁,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那声音并非暴躁的嘶吼,而是蕴含着绝对力量的低鸣,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的交谈声瞬间冻结。
几百道目光齐刷刷地射向礼堂紧闭的橡木大门!
“汉A·SR001!”
不知是谁低呼了一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无声的涟漪。前排校领导们的脸色变得极其精彩。钱卫东手中的纸巾无声滑落。赵妍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引擎声浪在门外稳稳停住,随后是车门开启、关闭的轻微声响。短暂的死寂后,沉重的橡木大门被从外面无声推开一道缝隙。
一道身影逆着门外走廊的光线走了进来。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肩上挎着那个深蓝色的帆布包。鼻梁上,那副普通的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稳稳架着。李划迈步踏入礼堂,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帆布包随着他的步伐,在身后轻轻晃动。
然而,就在他踏入礼堂内部光线之下的瞬间,一种无形的、难以言喻的冰冷气场,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轰然炸开!
他依旧是那个穿着校服、背着书包的学生模样。
可整个礼堂的空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又被注入了一种沉甸甸的铅汞!
所有的窃窃私语彻底消失,只剩下几百道目光被牢牢吸附在他身上带来的压迫感。前排校领导们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江小白张大了嘴,举着的牌子都忘了放下。张穆远清晰地感觉到,推着他轮椅的陈医生,扶在椅背上的手,瞬间收紧了一下。
李划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没有任何刻意的停留,却让每一个被他目光掠过的人,都感到一种被瞬间穿透骨髓的寒意。那镜片后的眼神,不再是平日里刻意收敛的平静,而是如同深不见底的寒潭,倒映着整个礼堂的喧嚣,却又将其彻底吞噬。一种超越年龄、超越身份的绝对威压,如同实质的冰水,从他身上弥漫开来,瞬间冻结了所有躁动。
他走向主席台中央那把空着的椅子,帆布包被随意地放在脚边。没有立刻坐下。
礼堂里落针可闻,只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搏动的声音。
李划抬手,动作稳定而精准,捏住了鼻梁上那副黑色磨砂合金框眼镜的镜腿。
然后,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他极其自然地将眼镜摘了下来。
镜片离开眼眸的刹那,如同封印解除!
没有了那层物理的阻隔,那双眼睛彻底暴露在礼堂明亮的光线下。深黑,明亮,如同寒潭解冻,幽深依旧,却清晰地映着台下每一张或惊愕、或惶恐、或敬畏的脸庞。那目光深处,再无半分属于学生的懵懂与生涩,只剩下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种俯瞰蝼蚁般的绝对漠然。一种源自思瑞集团权力金字塔最顶端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冰冷气息,如同无形的风暴,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
他随手将眼镜放入校服胸前的口袋,动作随意得像拂去一粒尘埃。然后,他拉开主席台中央的椅子,从容坐下。
深红色的丝绒椅面,衬托着他年轻却毫无表情的脸庞。他微微抬起下颌,目光垂落,如同君王审视他的疆域。校服的普通布料,此刻在他身上,竟透出一种近乎荒谬的、威严的质感。
“同学们,老师们。”
李划的声音响起,清朗平静,没有借助麦克风,却清晰地穿透了偌大的礼堂,如同寒冰凝结的溪流,流淌过每一个人的耳膜,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力量。
“我是李划。”
“今天起,担任思瑞附属一中学生会主席。”
礼堂的灯光仿佛都聚焦在他身上。李划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冷的刻刀,在死寂的空气里精准地雕琢出每一个字:
“学生会存在的意义,从来不是粉饰太平,也不是权力的过家家。”
他的目光扫过前排校领导僵硬的脸,掠过钱卫东额角滚落的汗珠,最后落在礼堂后方那片曾发生绑架的阴影区域,短暂停留了一瞬。
“它的意义,在于解决问题。” 声音斩钉截铁。
“第一,解决信任问题。”
他拿起放在讲台一角的一个银色U盘,插入接口。巨大的投影幕布亮起,一份清晰简洁的表格铺满屏幕。
标题刺眼:《思瑞附属一中食堂食材采购价格波动分析(2024.10-2027.09)》
表格里,三种颜色的数据柱触目惊心:
红色柱:同期京州市教育局统一定点供应商(市配中心)的同品质食材均价。
蓝色柱:同期思瑞集团内部员工食堂(同等规格)的同品质食材均价。
黑色柱:本校食堂实际采购均价。
结论无需多言。代表本校食堂采购均价的黑色柱,如同贪婪的巨蟒,高高盘踞在红蓝两色之上,平均溢价高达32.7%!尤其标注为“牛肉(牛腩)”的条目,黑色柱几乎达到了红色的两倍!
台下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连后排的学生都看得清清楚楚!江小白差点跳起来,被旁边的动漫社社长死死按住。
“这是过去三年的数据。”李划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像在宣读一份实验报告,“从明天开始,学生会审计组——组长江小白同学——”他目光精准地投向激动得满脸通红的江小白,“将入驻食堂财务室。每一张采购单,每一笔付款记录,追溯源头,核对凭证。最终审计报告,将同步上传至思瑞集团内部公开平台,密码是各年级学号段前六位。”
他的目光转向台下脸色惨白如纸的钱卫东,如同在看一件待处理的物品:“钱副校长,您主管后勤。这份报告,请您在审计结束后,亲自向全校师生做解释说明。”
钱卫东肥胖的身体猛地一抖,像被无形的鞭子抽中,几乎要从椅子上滑下去。他身边的另一位校领导下意识地挪开了一点距离。
“第二,”李划收回目光,幕布画面切换,变成一张清晰的校园平面图,上面用醒目的黄色高亮标记出七个区域,“解决安全死角问题。”
图片下方标注着拍摄时间和地点——正是芳菲书院绑架事件发生前,张穆远最后被目击的区域!一个醒目的红色叉号,打在那个监控盲区的标记上!
台下瞬间响起压抑的惊呼!许多学生不自觉地看向角落里的张穆远,眼神复杂。张穆远放在膝盖上的手微微收紧,但脸上依旧平静。
“基于思瑞集团核心安防系统的边缘节点技术,”李划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科技感,“下周内,学生会将协同集团IT部门,完成全校所有监控盲区的覆盖。覆盖方案及实时画面权限,同样对全体师生开放查询。任何异常,系统将自动触发三级预警,直通学生会安监部和集团安保中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安全感,不是靠戴红袖标喊口号喊出来的。”
赵妍的脸瞬间涨红,又褪成惨白,精心维持的表情彻底崩裂。
“第三,”李划的声音陡然沉了下去,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涌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重量,“解决规则问题。”
幕布再次变化。这次出现的,是一份文件的扫描件——纸张陈旧,抬头是“思瑞附属一中管理委员会内部纪要(2008年3月)”。文件的核心内容被红框醒目圈出:“关于设立‘未来之星’奖学金评审委员会特别权限的决议” 。下方是几个潦草的签名,其中一个名字被特意放大:钱卫东。文件条款中,“评审委员会主席对争议人选拥有最终裁定权”一行字,被加粗标红。
“规则,本应是公平的基石。”李划的声音冰冷,“但当规则本身,被设计为某些人徇私枉法的工具时,它比没有规则更可怕。”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再次刺向钱卫东。后者已经瘫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面无人色。
“这份赋予个人绝对权力的‘特别权限’,即刻起作废。”李划的声音斩钉截铁,“新的奖学金评审细则,将在三日内由学生会牵头,教师代表、家长代表、学生代表共同参与修订。核心只有一条:程序正义,公开透明,结果可追溯。所有评审过程录像存档,接受质询。”
他微微停顿,整个礼堂的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冰,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前排的领导们噤若寒蝉,后排的学生们也感受到了那股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
“以上三条,是我作为学生会主席的起点。”李划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双摘掉眼镜后深不见底的眼眸,仿佛能吞噬所有的侥幸和阴暗,“思瑞附属一中,是思瑞集团的起点之一。这里的规则,容不下任何蛀虫和阴影。”
“任何试图挑战这条底线的人,”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冻结灵魂的寒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礼堂,“无论你是谁,背后站着谁——”
他的目光如同无形的审判之剑,最终,带着千钧之力,沉沉地落在面如死灰、抖如筛糠的钱卫东身上!
“——都将在规则的碾轧下,粉身碎骨。”
“我的话完了。”
最后一个字落下,余音仿佛还在沉甸甸的空气中震颤。
没有掌声。
死寂。绝对的死寂笼罩着整个礼堂。几百人如同被施了集体定身术,连呼吸都刻意压到了最低。前排校领导席位上,钱卫东像一滩彻底失去骨头的烂泥,瘫在宽大的椅子里,双目空洞失焦,只有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昂贵的西装□□处,深色的水渍正迅速洇开、扩散,散发出刺鼻的臊气。他旁边的领导们脸色煞白,纷纷侧身躲避,嫌恶和恐惧交织在脸上。
赵妍死死咬着下唇,精心涂抹的唇膏被咬得一片狼藉,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她死死盯着台上那个身影,眼神里最后一点不甘彻底被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吞噬,只剩下空洞的茫然。那身昂贵的定制套裙,此刻像一张华丽而讽刺的裹尸布。
后排的学生区域,江小白张大的嘴终于合上,手里的纸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身边的动漫社社长忘了按下快门,相机镜头呆呆地对准前方。更多的学生则是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一种从未有过的、混合着敬畏和某种奇异振奋的情绪,在沉默中悄然滋生。
李划平静地站起身,仿佛刚才那番足以掀翻屋顶的宣言只是寻常的课前点名。他甚至没有再看台下任何一眼,包括角落里的张穆远。他弯下腰,从脚边拎起那个深蓝色的帆布包,随意地甩在肩上。然后,他迈步,径直走向主席台侧面的台阶。
他的步伐稳定而无声,每一步都踏在凝固的空气中,留下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寒冰足迹。帆布包随着他的动作,在身后轻轻晃动,像某种沉默的注脚。当他走下最后一阶台阶,踏上礼堂侧边通道的红地毯时,那辆如同黄金巨兽的“汉A·SR001”,引擎低沉厚重的咆哮声,恰到好处地穿透礼堂墙壁,由远及近,最终稳稳停在了礼堂侧门外。
沉重的橡木侧门被无声推开一道缝隙,门外走廊的光线勾勒出安保人员肃立的轮廓。
李划的身影没有丝毫停顿,一步跨出侧门。门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拢,将那一片死寂、那瘫软的副校长、那无声的恐惧与震撼,彻底隔绝。
直到那独特的引擎声浪再次响起,由近及远,最终消失在校园的林荫道尽头,礼堂里凝固的空气才像冰封的河面骤然碎裂!
巨大的声浪猛地炸开!议论声、惊呼声、椅子拖动声如同海啸般席卷整个空间!
“我的天!他刚才……他刚才是在宣判钱胖子死刑吗?”
“食堂溢价32%!操!怪不得排骨全是骨头!”
“监控全覆盖!以后晚上去小树林……”
“奖学金!那文件!钱卫东这王八蛋!”
“李划……他真的是学生吗?我怎么感觉……像换了个人?”
“那眼神……太吓人了……”
混乱的声浪中,张穆远由陈医生推着轮椅,悄无声息地从侧后方通道离开。轮椅滚过光滑的地面,发出轻微的沙沙声。他微微侧头,目光最后一次扫过那片混乱的中央——钱卫东瘫倒的座位,那摊刺目的水渍在灯光下反射着污浊的光。然后,他的视线落在李划刚才站立的主席台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轮椅驶入通往医疗部的专属通道,喧嚣被厚重的门隔绝。通道里光线柔和安静,只有轮椅滚轮规律的声响。
陈医生推着轮椅,声音平静无波:“钱卫东的生理指标在您发言后半段出现极端波动。根据远程监控,他在您最后一句‘粉身碎骨’时,发生了急性失禁和短暂的心律失常。现已由校医室初步处理,血压仍处于危险高位。ISD纪委的人已经在校医室外等候。”
张穆远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芳菲书院地下禁闭室的冰冷、喉咙被扼住的剧痛、还有李划在岩台矿坑那近乎蛮横的拥抱带来的滚烫温度……混乱的碎片在脑海中冲撞。李划摘掉眼镜后那双深不见底、冻结一切的眼眸,与此刻通道顶灯柔和的光线重叠。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自己左胸心脏的位置。隔着病号服和薄薄的羊毛开衫,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无形的烙印——一种被冰冷的权柄与滚烫的承诺同时灼伤的印记。
轮椅在医疗部锃亮的自动门前停下。门无声滑开,内部恒定的温度、淡淡的消毒水气息和精密仪器低微的运行声扑面而来,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通道顶灯的光线,在他银丝边眼镜的镜片上,折射出一点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反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