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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鬼哭村:守祠人 ...

  •   鬼哭村并不远,当夜,一行人便已赶到村口。

      村中静得出奇。错落蓬草中只余稀疏灯火,仿佛刻意回避来客。

      夜色中,那孤零零的槐木桩,断口平整,年轮清晰。

      任谁也看不出,这看似寻常的槐树中,曾藏着多少南月的秘密。

      树木无过,错在人心。

      只可惜,这千年老槐,如今只剩下这桩子。

      谢行征听完下属回报,开口解释:“砍树之事,当初虽是官府下令,却由村人亲自动手。树倒后,主干也并未被运走,而是被安置进村中祠堂。算是,全了村人对这老槐树的信仰。”

      言罢,便吩咐下属带几人前往祠堂。

      许是村中鲜有外人来往,也无值钱物什,祠堂大门只虚虚掩着。

      透过微敞的门缝,内堂橘黄的烛火轻轻摇曳,光线并不明亮,反倒将空荡的祠堂映得愈发阴森。

      夜风掠过门前,吹动门侧悬挂的风铃,铃音清脆,却在静夜中格外突兀。

      像是……早就等着迎人般。

      推门踏入,目之所见,是堂中供着的一座简陋佛龛。

      佛像显然年岁久远,面容略有模糊,可佛身与龛笼前却极为整洁,无灰无尘,显然一直有人细心打理。大部分金漆都已剥离,唯剩额脸处还残留些许,在烛光下隐隐泛出亮色,透出仅剩不多的威严庄重。

      整座祠堂内,隐约飘散着槐木特有的清香。

      再细看去,供桌底下、佛龛之后,竟堆着不少粗壮的树干,应是被刻意摆放在此。

      不知是替佛护法,还是以佛镇槐。

      唐雨几人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凝视良久。

      乍看下,槐木中空,里面似乎并未藏着什么。

      她不急着查看木料,反倒眯起眼,缓步走近佛龛,目光落在那尊观音像上。

      观音衣摆之处,隐约透出暗红的色泽,在昏暗烛光下显得极不自然。

      不像颜料沾染,更像被反复擦拭,却始终洗不干净的血色。

      就在这时,苍老的咳嗽声,自堂侧传来。

      空气微滞,烛火都不由晃了晃。

      几人神色同时一变,皆心生戒备。

      谢行征向前一步,挡在众人之前,手更是贴上腰间长剑。

      脚步声渐近,昏黄烛光映下,出现一张还算面善的脸。

      老人年岁已高,背脊微驼。左侧面颊似曾受过伤,皮肤凹凸不平,在摇曳火光下,显得半边如人,半边似鬼。

      他目光在扫过众人,唇角带着淡淡笑意,感叹道:“今晚真是好啊。竟有这么多外乡人,来这小村祭拜。”

      “老人家是负责看守这祠堂的?”唐雨问。

      “人老了,”老人笑了笑,“也就剩下这点用处了。”

      他说着,抬手用衣袖拂去贡台边,几人带进来的那点薄灰,动作缓慢而仔细。

      谢行征目光在那只手上停了一瞬,眸色微沉。

      此人虎口与指节处皆有厚茧,看来是个习武之人。但他身上,却无半分杀意,倒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唐雨上前一步,语气平静而直接:“我们,是来寻槐枝中的东西的。”

      老人手中动作,停了一瞬。

      可也仅仅是一瞬。

      很快,他又继续擦拭台面,仿佛方才什么都没听见般,语气淡淡:“回去吧。”

      唐雨盯着他,问:“即便是东西的主人已死,您也要继续守着它们吗?”

      烛火在此刻轻跳。

      老人也显然一愣,缓缓回过头。

      那浑浊的双眼中,浮起几分迟钝的迷茫,像是没能立刻听懂那话中之意。

      “……死了?”

      唐雨点头,语气依旧平稳:“夏南王意图起兵,勾结南疆,里应外合失败。”

      她侧目看向身旁的谢行征,“昨夜,便被谢将军所杀。”

      老人怔怔地站着,许久未动,眼中却渐渐泛起一层水光。

      他的神情极为复杂,说不清是释然,还是哀恸,似悲似喜。

      “死了好啊……”

      良久之后,他终于哑声吐出这么一句。

      可紧接着,又是声重重的叹息:“可我还是不能,让你们将这些东西带走。”

      这一次,连唐雨也有些摸不清此人了。

      “为什么?”她皱眉。

      按她原先推断,夏南王这样的人,极少会真正信任旁人。因此,被留下守护秘册的,想来并非忠诚,多半是唯利是图之辈,又或是被拿住了软肋。

      而看到眼前老人时,她也几乎能肯定,此人并非忠仆,也绝非谋利之辈。

      或许是为一些事,亦或人,而被死死拴在了这里。

      唐雨语气放缓,“你若有顾虑,不妨说与我等等听听。或许,未必不能想出两全之策。”

      老人心头一颤,却仍不愿开口。

      他伸手抚摸着槐木粗糙的表皮,即使硌着掌心,他却像感觉不到疼般,喃喃着摇头。

      “即便夏南王死了,战火……也还是要烧起来的。”

      他嗓音极哑,“我得为我那可怜的孙女,留下这些保命符。”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唐雨目光扫过他略有动摇的面庞,并不赞同,“即便替南疆人守着这些,若国破,你与你的孙女,在他们手中,又真能活下来吗?”

      老人眼中的悲伤几乎溢了出来。

      他沉默许久,才低声道:“可那孩子……早就被我害得,没了退路,回不来了。”

      唐雨眉心一紧,心中骤然浮现一个大胆的猜测。

      “难道,”她声音压低几分,“南月手中,那个能控蛊的小姑娘……是你的孙女?”

      老人脸色骤变。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否认,可那一口气却怎么也提不起来。最终,缓缓点了点头。

      “……不止她。”

      好半晌,老人才哑声继续:“这整个村子,也是被我,害成如今的模样。”

      众人默契的没有出声打断,而是静静倾听。

      由这位老人,将“鬼哭村”的真相,一点点的剖开。

      当年,夏南尚为南诏时,这个小村落,才是正好卡在大夏与南疆之间。

      因此战事起后,即便南诏最早便投降,可动荡却仍旧波及到了这里。

      粮价飞涨,逃难之人北迁。不安惶恐氛围下,烧杀抢掠之事屡见不鲜。

      即使大夏军队英勇无畏,战争结束很快。可物资的匮乏,却留了下来。

      商人趁乱抬价,致使村中许多人,连一顿饱饭都吃不上。

      守祠老人是生于大夏的半个南疆人,年轻时跟了个师父走南闯北,学了身武艺。

      因精通南疆语,他常往返南诏与末都之间谋生。娶妻后,更是在这小村住了下俩,还渐渐成了能话事的人。

      偏偏战后,女儿怀孕,妻子又重病卧床。

      为了妻女,也为了村中百姓,他只得去往末都,希望能求些便宜的官府救济粮。

      可那些官老爷,哪里会在意这样一个小村?

      不仅不管,甚至因他的南疆长相,将他打了一顿。

      走投无路之下,他又去了新设的夏南郡。可郡守唯利是图,只顾自保享乐,同样不予理会。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走投无路之时,他遇见了夏南王。

      “他说,他可以帮我。”老人苦笑。

      “于是,我带着米面粮食回了村。可我妻子却早等不及,病去了。”

      他指尖微颤,仿佛又回忆起那悲哀的时日。

      “起初,夏南王并未告诉我他要什么。只说时机到了,我自然会知道。”

      而所谓的“时机”,便是鬼哭出现的那个雨夜。

      “当初……是你们几个,破了我们村鬼哭的传闻吧。”

      他苦笑道:“那个最初于雷雨夜,死在老槐树前,叫荷红的姑娘。她,便是我的女儿。”

      堂内空气骤然冷了下来。连唐雨都没想到,竟还有这层因果。

      老人闭上眼,似是不愿回忆,“夏南王杀她,是为剖开她的腹,将那未足月的孩子……取出来。”

      眼睫微垂,唐雨终于解惑。

      为何当初雷雨之夜,一个姑娘家会独自出门,还莫名死在槐树前。

      原来,她从来不是自己走出去的。

      只是被人杀死后,随手丢在了那棵老槐树前。

      “后来,每年的献祭,也是夏南王的安排?”唐雨轻声问。

      老人点点头。

      “一个雨夜,怎够他在不知不觉中,把那些‘宝贝’,全藏进这棵槐树里。”

      他声音带着股恨意,“他怕暴露,不愿行事过于频繁,更不肯牵扯太多外人。于是找来所谓的高人,编造槐神动怒的说法。”

      “于是,每到鬼哭雨夜,村中再无人敢出门。更也无人敢靠近,亵渎那棵被视为神的老槐。”

      而夏南王,则借着夜色与恐惧掩护,在雷雨之中,一次又一次,将那些南月得来的秘册,送入槐木深处。

      “藏好宝物,也不过一两年的光景。”

      老人泪珠从脸颊滑落,话中事说不尽的悲凉,“可他却不愿此村安生,不许我阻止已陷入疯魔的村人。村子就这么,一直杀人献祭,你们到来。”

      祠堂内,烛火无声地跳动,好似为这漫长的罪孽叹了口气。

      “你能想象,这些年,我是怎样渡过的吗?”

      老人眼中的泪不断涌出,肩膀无助的颤抖,却是终于能尽情地吐露,埋藏在心内多年的悲伤。

      “没有一天晚上,我能够安睡。闭上眼,仿佛就能看见那些村民,和他们无辜死去的家人……”

      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唐雨心中却没有悲怆,只淡淡问:“那你难道,还要这么错下去吗?”

      “他不仅杀了你的女儿,还将那孩子变成蛊。而你却只会活在恐惧中,祈祷通过守护南疆之物,能换得孙女的生路。”

      她残忍的剖析,“可事实是,若他们攻入大夏,完成复国大计,你的孙女才会被这些贪婪之辈,榨干最后一丝价值。”

      老人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

      “夏南王已死,南疆棋局已乱。若你真想救你孙女,救这个村子,就该将夏南王所藏之物交给我。”

      唐雨眸色微冷,认真道:“我会将小绮梦,完好无损地带回来。”
      “她不会再成为任何人的工具。而鬼哭村,也不该再承担任何人的野心。”

      老人浑身剧烈一震。

      佝偻的身形,仿佛再难支撑,那被岁月压弯的整根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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